“我…我…”陈耕耘犹犹豫豫,似乎还想挣扎。
但是周奕锐利的目光让他胆寒。
“哎…是,我骗了她。我说我是干部家庭子女,我爸…是某单位的一把手,我是主动报名上山下乡来锻炼的。”
这句话说完,一旁负责记录的乔家丽忍不住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太无耻了,白天刚低声下气地给李爱萍父亲打完电话,借着对李爱萍对陈霖的爱求对方帮自己。
晚上就抱着别的女人狗仗人势,把自己包装成干部子女。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周奕问道,“出于什么目的?”
“我…就是…虚荣。”陈耕耘心虚地说。
“我看不光是虚荣吧?你想把樊春雨拿捏住,然后用来宣泄自己的欲望。你知道她家庭出身不好,所以你伪装成干部子女,是不是还说了自己不会在长风林场待太久?等自己回了宏城,到时候就安排家里把她也调过去团聚?甚至可能还吹嘘能摘掉她某些帽子?”
周奕每问一个问题,陈耕耘的头就往下低一点,最后整个人像龙虾一样蜷缩起来了。
这时蒋彪的大手伸了过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冰冷的说道:“坐直了!”
陈耕耘的反应,说明周奕猜对了。
但周奕的心也不由得一点一点往下沉。
一个被指出身不好的十八岁女生,来到大山深处的林场开荒,无依无靠,内心敏感又细腻。
对一个比自己年长,写得一手好诗的男人芳心暗许。
结果这个男人还说自己是来锻炼的干部子女,不仅将来可以带她离开这片大山,甚至还能给她摘帽子。
或许在后来的年代看来,这很荒谬,但是在那个年代环境下,这确实是她最在乎的东西。
陈耕耘给了身处绝望之中的她,莫大的希望。
她自然会对这个男人,百分之一万的信任,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心甘情愿地交给他。
而对陈耕耘而言,她不过就是自己发泄欲望的道具而已,因为在那样的深山老林里,每个人都很压抑。
以他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放过主动献身的樊春雨。
“陈耕耘,林场里就没人知道你在宏城还有一个为你生下孩子的女人吗?”周奕问。
陈耕耘摇了摇头:“除了林场的干部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和樊春雨呢?”
“我们每次幽会都非常非常小心谨慎,平时我们在人前反而会刻意保持距离,我跟她说了,如果我们的关系被人发现,我们两个都没好下场,那到时候就全完了。”
“陈耕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樊春雨怀孕的?”
“三…三月份的时候吧,她悄悄跟我说她月事几个月没来了,她有点害怕。这把我吓坏了,但我还是安慰她说没事的。结果下个月她就被人举报了,被单独关了起来。”
“她被关了一个多月,那一阵子我天天提心吊胆,做梦都是他们要来抓我了。林场的干部还找我,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人和樊春雨走得比较近,我以为樊春雨已经把我供出来了,他们在试探我。我吓得魂不附体,但表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幸好干部无意间说了一句,樊春雨这嘴太硬了,才让我放下心来。后来,就开始批她,每隔三天就把她拉出来批。那个时候,爱萍给我回过信了,信里面她说她爸正在托关系想办法把我调回去,让我再等等。”
“我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如果这时候樊春雨交代了,那我的人生就彻底毁了。于是我借着给她送饭的短暂机会,偷偷跟她说了两句话。”
周奕问道:“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家里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我马上就能走了。等我回了宏城,我就让家里想办法把你也调走,到时候我会去接她,还…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团聚。”
周奕咬牙问道:“你有没有让她别供出你?”
陈耕耘摇了摇头连忙说:“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
周奕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陈耕耘临时补了那么一下,或许樊春雨就忍不住招供了,毕竟她当时才十九岁而已,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狂风骤雨。
如果当初樊春雨招供了,那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宏大案了。
更不会有什么陈耕耘院长,只有一个在长风岭干苦力的叫陈忆民的工人。
但就是陈耕耘的这番话,以及后面他真的被调回宏城这件事,让樊春雨相信了陈耕耘说的一切,正因为他“没有骗”自己,所以他说的肯定是真话。
带着樊天佑离开长风岭去找陈耕耘,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太残忍了,陈耕耘为了自保给她植入的虚假希望,成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精神枷锁。
而且显然,从樊天佑出生开始,也被戴上了这道枷锁,樊春雨亲手给儿子戴上的。
“后来呢?”周奕问。
“后来,我就在爱萍父亲的安排下,成功调回了宏城。就…再也没有长风岭那边的消息了。”
“名字是怎么回事?你上次说是你岳父要求你改的,是这样吗?”
陈耕耘摇头道:“不…不是,是我回宏城后自己去改的。”
陈耕耘说回到宏城后,他非常害怕有一天樊春雨会找到自己,所以找了个理由去把名字改了,然后和李爱萍补了结婚证。
后面他在岳父的建议下,又以历届生的身份去参加了高考,最终考上了宏大,从此摇身一变,成了高级知识分子。
而长风林场的往事,和樊春雨母子的死活,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那么多年,你就没再打听一下关于樊春雨和她生的那个孩子的消息?”周奕问。
陈耕耘说:“我…不敢…”
然后又补充道:“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万一她已经嫁人了呢,何必再为了当初年轻时的荒唐往事去打扰她。”
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樊天佑是你儿子的?”
“其实…是他主动找上的我。”
陈耕耘的话让周奕眉头一皱,樊天佑主动找到的陈耕耘?这个可能性好像有点低啊。
樊春雨肯定知道陈耕耘是宏城人,这点毋庸置疑,但宏城那么大,找一个改了名的陈忆民,谈何容易。
以陈耕耘的谨小慎微,不可能留下确凿的信息给樊春雨的,就算有,那大概率也是假的,毕竟他伪造了自己的人设。
所以樊春雨能掌握,且留给樊天佑的信息应该很少。
而且陈耕耘是从长风林场回来后,改了名之后才考上宏大的,樊天佑不可能知道陈耕耘在宏大。
周奕让他说具体点。
陈耕耘说,八五年秋日的某一天。
他从外面回学校,发现他的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穿得破破烂烂。
他当时还没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用严厉的口气问他是哪个专业的学生,蹲在这里干嘛。
樊天佑站起来,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他。
当他看到学生证上面的姓名时,他大惊失色。
不只是因为樊这个姓,而是天佑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
那是还在长风林场的时候,有一次和樊春雨温存时,樊春雨说如果今后两人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听。
当时他顺着樊春雨的话,说了天佑这个名字,意思就是老天爷会保佑他们的孩子。
那不过就是他在行苟且时的随口一说,却被樊春雨给记住了,或许那个时候樊春雨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了,所以才会这么问。
当时他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手里的学生证,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长得很像的男生,心里紧张不已。
他知道,是孽债找上门来了。
但他还是故作镇定,把人拉进了办公室,才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樊天佑从兜里摸出了两张纸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傻眼了。
其中一张纸是两年前学校几十周年校庆时,当时校报上刊登的各位校领导手写的祝福语,其中陈耕耘写的那部分被剪了下来。
另一张纸,就是普通的一张纸,陈旧不堪,但是上面写着一首慷慨激昂的现代诗,最后的落款是长风林场、陈忆民。
他猛然想起,这首诗不是写给樊春雨的,而是当时按领导的要求写的,被贴在林场展示知青风采的。
樊天佑说,这首诗是他母亲后来从林场办公室里偷出来的,一直视若珍宝。
他就是凭这张纸,对照笔迹,最后锁定了陈耕耘。
这种相认方式,出乎周奕的预料之外,因为这个概率太小了,真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但反过来想想,其实中间也有着一些必然性。
陈耕耘把自己包装成干部子女,写得一手好字和好诗,文采斐然。
樊春雨一定会向儿子这么渲染他父亲的,所以在樊天佑的心目中,他的父亲应该是个满腹经纶的文化人,所以他才会想到去对照笔迹。
如果不是在大二的时候就碰巧发现了陈耕耘这个人,他大概率毕业后会留在宏城工作,然后想尽一切办法继续通过笔迹来寻找他的亲生父亲,直至找到为止。毕竟那时候大部分东西都是手写的,有迹可循。
办公室里,樊天佑问他,你是陈忆民吗?你为什么把我们母子扔在那个地方不管不顾,我妈从小就跟我说,爸爸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可这么多年了,却始终是杳无音讯。
陈耕耘被吓得六神无主,但他知道必须稳住樊天佑,于是抱着他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还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遇到了很多事情,被迫害到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才没能力去找他们母子的。
当然这都是屁话,毕竟他是个撒谎跟喝水一样习以为常的伪君子,他什么人都骗,甚至连自己都骗。
当他得知樊春雨已经自杀后,表面上他痛哭流涕,内心深处却是松了口气。
因为樊天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对他来说很好拿捏。
于是为了稳住他,他先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让他去买几身新衣服,吃点好的。
自己这边马上要去出差,等他出差回来,到时候再好好和他聊聊天。
“你去了长风岭?”周奕听到这里问道。
陈耕耘一愣,点了点头:“是,我对家里说出差,向学校说家里有事请假,然后连夜赶往长风岭。”
“你去确认樊春雨有没有死?”
“是…”
周奕心头一紧,这老东西太谨慎了。
但同样的,樊天佑还真是他亲儿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确认樊春雨真的死了以后呢?你决定认下樊天佑?”
陈耕耘叹气道:“哎,他就在宏大读书,我不认他能行吗?”
周奕冷笑,那是因为樊春雨死了,如果樊春雨没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之前说陈霖和樊天佑谈恋爱,是在撒谎吧?”
“是…那是为了替他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找的合理借口,如果不这么说,那我们两个那天晚上就没有合适的理由在西山公墓遇到了。”
果然没猜错,不过这个问题不着急。
周奕继续问:“那李爱萍和陈霖,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是什么态度?你是打算接纳他,所以才带他回家的?”
周奕总觉得,陈耕耘把樊天佑带回家介绍给妻女这件事很反常,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没有打算带他回家的,我就是给他钱,给他买些东西,尽量稳住他。我告诉他了,以我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公开承认他,但是他答应他不会不管他,我会给他生活费,等以后大学毕业了也会给他安排工作等等。他也表示了理解,说他不是来破坏我的家庭和生活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才想要找到我。”
“说真的,他那么懂事,我真的很感动。”陈耕耘上一秒还要热泪盈眶的样子,下一秒突然就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有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居然在我家里看见了他。当时我就吓懵了,爱萍说他自称是我的学生,提着很多东西上门来看望我。”
周奕忍不住冷笑了下,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樊天佑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善类了。
陈耕耘说,那天晚上,李爱萍留樊天佑吃饭,他全程提心吊胆。
而那时候的李爱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李爱萍在吃饭的时候不停地旁敲侧击打听樊天佑家里的情况。
她每问一句,陈耕耘就心惊肉跳一次。
不过好在,李爱萍并没有当场发难。
吃完饭后,她收拾碗筷,还让陈耕耘送一下小樊。
陈耕耘几乎是架着樊天佑出了陈家老宅,一到外面他就愤怒地质问樊天佑到底想干嘛。
可是没想到,樊天佑却哭着说:爸,我就是太孤单了,我妈没了,我想感受一下家人的温暖。
然后樊天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上他家里来了。
这反倒把陈耕耘搞得有些愧疚,但同时也对自己这个私生子产生了警惕,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回到家,女儿陈霖就对他说,自己不喜欢这个樊天佑,总感觉这人怪怪的。
陈耕耘当场承诺以后他不会来了,可没想到一旁的李爱萍却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看着挺可怜的,以后可以多喊他上家里吃吃饭。
这句话让陈耕耘瞬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不确定李爱萍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一晚上都提心吊胆的,可李爱萍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洗漱完,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李爱萍已经关了灯躺下睡觉了,背对着他。
这让他终于松了口气,以为平安无事了。
可当他蹑手蹑脚地刚躺下,李爱萍声音冰冷地问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陈耕耘说自己吓得当场就坐了起来。
当天晚上,他向李爱萍和盘托出了在长风林场自己犯下的错误。
虽然陈耕耘说他什么都交代了,但周奕却觉得他的话根本不可信,多半是把脏水全部泼到了樊春雨的头上。
他说李爱萍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当听到他上次去了长风岭,确认樊春雨已经去世之后,她一声长叹,然后说了句“睡吧”,就没再说什么了。
陈耕耘说,虽然李爱萍没说接受樊天佑,但也没再提这件事。
日子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一天天渡过。
直到八五年的除夕,李爱萍开口对陈耕耘说:“喊天佑上家来吃大饭。”
陈耕耘大喜,当即去告诉了樊天佑,还去买了一些东西,到时候让樊天佑带过来。
当天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大饭,樊天佑管陈耕耘喊老师,管李爱萍喊师母。
唯独陈霖,一整晚都拉着张脸,虽然后面李爱萍给她的解释说樊天佑跟她爸那边有点亲戚关系,但陈霖根本不买账。
之后每次樊天佑来李家,陈霖都是摆着一张臭脸。
这些信息,与从樊天佑和陈霖的大学同学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基本一致,说明是有真实性的。
只是李爱萍的性格,让周奕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太善良了,所以一辈子都被陈耕耘死死地拿捏住。
“陈耕耘,李爱萍和陈霖的死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陈耕耘一愣,“就…就是意外啊。我那时候出差去了,学校组织的,去了得有一周多,就在我准备回来的前一天,派出所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才…我才知道出了意外…”
陈耕耘抬手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水,这是周奕唯一在他脸上看到的真实的伤感情绪。
大概,也是他唯一残存的人性了吧。
“你确定李爱萍和陈霖的死是意外吗?”
周奕的问题,让陈耕耘浑身猛地一抖。
周奕知道,他不可能完全没想过某种可能性。
陈耕耘突然开始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敢去想,霖霖已经没了,我怕…我怕…”
“你怕知道了真相,连父子都做不成了?”周奕问。
陈耕耘哭着连连点头。
这件事其实就是个未知数,专案组查过当初街道派出所的出警记录,现场并没有发现他杀的迹象,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除非樊天佑自口承认,否则陈耕耘当时去质问对方,那可能真的连父子都没得做了。
关键还有一点,陈霖死了,陈耕耘就只有樊天佑这一个孩子了。
而且樊天佑是儿子,陈霖是女儿,从绝后和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上,樊天佑是陈耕耘唯一的选择。
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满五十岁,也算年富力强,但再找人生孩子的风险和负面影响并不小,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陈耕耘坦白,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他心有芥蒂,所以樊天佑提了几次想改姓,想认祖归宗,他都以影响不好为由拒绝了。
“爱萍和霖霖去世后,我就不敢住在家里了,因为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们两人在我面前飘啊飘。我就向学校申请了一间宿舍,搬到了学校住,这一住就是十来年。”
到这里为止,那些陈年旧事算是基本交代清楚了,还有一些信息恐怕得等樊天佑醒来才能知道了。
当然前提是他还能醒来。
虽然是给陈耕耘看了樊天佑躺在病床上没死的照片,但也仅仅只是没死而已,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医生都不知道。
“陈耕耘,下面交代一下董露的事情。我先警告你,刘保国已经把你们做的那些事,全都交代了,你自己看着办。”
陈耕耘颤巍巍地举起手问道:“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话音刚落,身后的蒋彪站起来说道:“等着。”
很快一杯水就放在了陈耕耘面前,他冲蒋彪说了声谢谢,赶紧端起杯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
就像是沙漠里一个快渴死的人。
喝完水之后,陈耕耘看了看周奕说:“周警官,可以继续了。”
周奕看着眼前之人,不久前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大知识分子的做派,现如今像一个卑微的小老头。
但周奕知道,其实这里面并不仅仅只是谢国强今天做的这个局把陈耕耘吓破胆了而已。
这确实是陈耕耘的七寸,但后续的影响其实没有那么快显现出来。
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这层意思不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
陈耕耘如果明白了谢国强给他递的这个信号,那他就会权衡利弊,最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不明白,那就自求多福吧。
因为刘保国被交给纪委之后,据说交代了很多东西,虽然周奕没有权限知道他究竟交代了什么。
但从梁卫的只言片语里可以听出来,刘保国通过陈耕耘接触到了一些人,而他在副校长职权上犯的那些错误,在这些人面前犹如冰山一角。
这就意味着,陈耕耘这个政治掮客,可能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黑色秘密。
他有可能成为撬动某座大山的关键。
但以他的城府,绝对不可能主动交代那些事情,而且也不敢。
刘保国撂得这么快,是因为他急于戴罪立功减轻罪责,毕竟宏大案他没有参与,那些黑色秘密他也不知道。
但陈耕耘就不一样了,他活跃了这么多年,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那些秘密背后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放心的。
所以这些人的选择就两个,要么保他,要么灭口。
想想三年后黄重明一家三口的遭遇,就知道了。
但想在公安和纪委的眼皮底下杀人灭口,那几乎不可能。
宏大案的影响力又这么大,这时候没人敢跳出来替他说话。
陈耕耘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件事,但他现在的处境没法让他去向那些人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不过正因为他没法表态,那些秘密背后的人也不会贸然行事,毕竟万一做点什么结果没成,反而会逼得他自曝求生。
这个状态,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摇摆不定,但还没有掉下去。
所以他才会像挤牙膏一样,不断地拖延宏大案的侦查进展,既是为了逃避罪责,也是为了维持这种平衡。他拖的越久,就越能向某些人展示自己的态度,求自保。
可今晚,谢国强直接把他从这根钢丝上拉了下来。
借着“攻心”的名义,把陈耕耘拉到了电视台的演播厅。
其实节目录不录,播不播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么一搞,自然就会有人知道陈耕耘现在的处境了。
谢国强在对外传递一个信息,“陈耕耘扛不住的,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这等于是把陈耕耘往死路上逼,所以当演播厅的灯光亮起时,陈耕耘才会那么惊恐。
因为他知道自己完了,能被拉来录节目现身说法的犯罪嫌疑人,百分百是“戴罪立功”了,否则谁能有这个待遇,毕竟电视台可不知道周奕当初对谢国强说的那套东西。
那这个功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你说你一个字都没说,那也没用了。
你再负隅顽抗,那些人也照样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所以灯光亮起的那一刻,陈耕耘就已经没得选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转为“污点证人”,真正地去戴罪立功。
但你本身就有命案在身,你说我愿意戴罪立功,组织不会相信你。
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所以交代宏大案的罪行,就成了陈耕耘的“投名状”,以换取开口并活命的机会。
这是一次单方面的交易,和那时候周奕跟许家光做的“交易”完全不同。
这个秘密交易的筹码,是陈耕耘的命。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高低,到了生死关头活下去就是人唯一的目的。
谢国强这招真是又脏又狠,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感觉。
而且,他明明就已经布局好了一切,却偏偏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让自己顺着“攻心”的思路提出“公开处刑”的答案。
俨然就像是自己出的主意。
在刚才之前,周奕其实并没有想到这更深的一层,他真的是顺着表面的思路来思考的。
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陈耕耘破防得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他以为,还得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才能把对方击垮。
没想到陈耕耘就这么和盘托出了,问什么答什么。
就在刚才,他猛然间想到了这种可能,想到了这场“大戏”背后真正的目的。
他无法确认这到底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真的被他蒙对了。
因为这种事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谢国强的城府和手段都太可怕了,导致周奕对他的底色又摸不准了。
而陈耕耘,这头老狐狸的演技太好了,现在的他正在扮演一个破防的老头。
周奕不得不感慨,即便自己的心理年龄和这两人差不多,但在政治嗅觉和谋略上的段位差太多了。
今天这场游戏其实是谢国强和陈耕耘在玩,自己坐在这里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周警官…”陈耕耘试探着喊道。
周奕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开小差了。
“我可以继续了。”陈耕耘主动提醒道 周奕点点头,如果这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料,那就算陈耕耘确实是宏大案的凶手,这个交易做不来,他估计也是“死罪可免”了。
周奕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不对,是不是完全符合法律的公正性。
但他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能染指的程度了,他只是宏城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的一名普通刑警。
他能做的,就是查清宏大案的所有真相,不论前世今生,还所有被害人一个真相。
至于最后法院怎么判,司法本就是复杂的,世界更复杂,那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了。
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周奕开口问道:“陈耕耘,放火烧董露的人,是不是樊天佑?”
陈耕耘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耕耘一声长叹道:“我其实一直怀疑,他精神有点问题。”
陈耕耘说,妻女死后,他有一阵子一直躲着樊天佑,大概有个半年左右。
后来身体出了点问题,需要动手术。住院那段时间,樊天佑一直在医院陪护,鞍前马后端屎端尿,把他感动到了。
也是那一次经历,让他真正认可了樊天佑这个儿子。
出院之后,他把樊天佑叫到他的宿舍里,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
他告诉樊天佑,接下来自己会用资源和人脉帮他铺路,先把本科念完,到时候转专业,直接来社会学院读研读博,自己亲自当他的导师。
这样既不用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能够顺理成章的给他铺路,表面师徒,实则父子。
陈耕耘告诉樊天佑,自己会把一切都留给他。
周奕问道:“陈耕耘,你所谓的一切,是不是也包括你的那些人脉和资源?”
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周奕发现陈耕耘的眼神快速地朝黑暗里观众席的位置瞥了一眼。
果然,自己猜对了。
当然,黑暗中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来他是想让樊天佑“子承父业”。
但很明显,樊天佑并没有他那样的城府,虽然也有一些心机,但和陈耕耘完全不能比。
而且他的情绪不稳定是个大问题,想要在权力和金钱之间游走,得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
“你为什么怀疑他精神有问题?”周奕问。
“他大四那年,把学校一个保安的腿给打断了…”
“打断腿?”这可没有查到过,“为什么?”
“就是两人发生了一些小摩擦,结果那个保安骂了一句曹尼玛,他就突然跟疯了一样抄起附近花坛里一块砖把人腿给砸断了,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周奕皱眉问道:“这事是不是你给摆平了?”
陈耕耘点点头:“是,我赔了一大笔钱,才把这个事情给压下来的。”
“我当时问他,你为什么情绪突然这么激动,他的回答是:那个保安侮辱了我母亲。”
陈耕耘心有余悸地说:“他说那句话时的眼神特别可怕,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让我感到脊背发凉。我就意识到了他的精神可能有点问题,后来也发生过两次类似的情况,都是我找刘保国帮忙解决的。”
陈耕耘具体交代了后面两次事情,都是因为一些小事导致樊天佑情绪突然失控伤害他人。
由于这几件事都发生在学校里,伤害程度最严重的就是被打断腿的保安,所以都被陈刘二人摆平了,加上年代久远,导致专案组没能查到。
也正是陈耕耘的一味纵容和包庇,导致樊天佑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樊天佑认识董露吗?”周奕问,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刘保国不知道全貌可以,这样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他还能推卸责任,陈耕耘不行,他肯定要找樊天佑问个一清二楚才行。
陈耕耘说,虽然樊天佑和董露都是社会学院的研究生,也都住同一栋楼,但实际上两人并不认识。
在纵火案发生后,樊天佑向他坦白,自己和董露在此之前其实只有一次交集。
就是有一天,樊天佑上研究生宿舍楼顶的天台晒床单,结果枕套被风吹走了,挂在了天台边缘。
他去捡的时候,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去。
幸好他一把抓住了天台外沿斜坡的边缘才没掉下去,但却没有足够的力气爬上来。
刚好董露也上来晒床单,发现了他,跑过去把他拉了上来,救了他一命。
董露以为他是想不开寻短见,就安慰了他几句,要他珍惜生命,然后晒完床单就走了。
樊天佑告诉陈耕耘,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爱上了董露,觉得她就像一道光一样突然出现,然后拯救了自己。
但他并没有大胆地去接近、去追求董露,而是干起了和对陆小霜一样的勾当。
他开始暗地里跟踪董露,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董露在学习法语,爱好诗歌和文学,于是偷偷找来和她一样的书来看,来学。
可他并不知道,董露学法语完全是因为肖冰。
周奕问:“樊天佑有解释过,他为什么选择跟踪这种下三滥的行为吗?”
如果说对陆小霜是因为年龄和师生关系带来的禁锢,但当年两人是同龄人,还都是研究生,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去追求呢?
陈耕耘一脸无奈地说:“是啊,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给我的回答居然是,他觉得自己太肮脏,配不上那样干净的人。我真的…真的是无言以对,哎…”
果不其然,樊天佑的心理有严重的问题。
而且和之前的分析基本一致,他因为成长环境的影响,导致了极端的精神洁癖,并把这种精神洁癖代入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上,也就是董露和陆小霜。
而和之前分析不同的是,他变态的跟踪和暗恋,不是因为他追求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而是他认为自己是肮脏的,配不上心目中那个纯洁的“她”。
但如果,那份纯洁被打破,他的心理就彻底失衡了。
周奕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陈耕耘,你在此之前认识董露吗?”
陈耕耘连连摇头:“不认识啊,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学生,我怎么会认识她呢。”
“那樊天佑有没有通过你的什么关系,了解到一些关于董露的事情?”
“关于董露的事情…”陈耕耘脸色一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举起手说道:“我知道了,我总算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干这事了。”
看他这意思,似乎当年樊天佑并没有告诉他作案动机啊。
“什么事?”周奕问。
“有一次,我带他去一个饭局,当时有人吃饭时提到了一件事,说他一个朋友是某中学的校长,结果因为强奸了一个实习女大学生进去了。”
“好…好像那个女大学生就叫董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