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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滩网大收获,这把妥了

  正午阳光很烈。

  刘旺财家的海草房顶在秋阳下泛着光,檐角悬着的鱼干和干辣椒串被海风吹得摇晃。

  两个分别由麦秸秆和玉米杆垛成的柴火垛歪在东墙根,细碎的草屑里沾着海风吹干潮气后留下的霜白。

  厨房顶上的烟囱往外冒烟,腾腾热气从门口往外喷涌。

  钱进去打招呼:“婶子,我又来蹭饭了啊。”

  蹲在土灶前捅火的刘旺财媳妇闻言大笑:“你最好天天都能来蹭饭,不对,这咋叫蹭饭呢?咱刘家是你的娘家,你这是回娘家呢。”

  几个洗了手准备进厨房帮忙的妇女跟着笑起来。

  灶台里,松木劈啪爆出火星,火星子溅在灶台边晾着的墨鱼干上,带起一股烧蛋白的焦香味。

  “钱总队别在这里了,走,进屋,赶紧进屋。”刘旺财用胳膊肘顶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炕席上摆着条新浆洗的蓝布褥子。

  今年刘旺财家里的条件比去年好不少。

  炕上用了三四十年的破木桌换成了一个新木桌,刷了桐油,亮堂堂的。

  蓝布褥子掀开,露出下面的炕席。

  曾经打了十几个补丁的老炕席也换新了,新席子的竹篾编制细密,触手生滑。

  再就是屋子里多了个新暖壶,内墙不再全是昏黄报纸,而是添加了塑料贴画。

  改动不太大,但能看出那股欣欣向荣的气象。

  房子整体格局没有变动,窗户外还挂着的渔网,网眼里漏下的阳光在炕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钱进上炕坐下,笑道:“还热乎乎的呢。”

  “那就喝点凉茶,吃个西瓜。”刘旺财忙活起来,又是拎来一壶准备好的凉茶,又是搬来个大西瓜。

  钱进吃了口西瓜,说道:“老叔你跟我婶子说一声,下午咱还得忙活呢,得抓紧时间吃饭出海,别让她做太多菜,吃饱喝足就行。”

  刘旺财抬手说:“你吃你的,放心,耽误不了事,我老头心里都有数。”

  院子里煨着海带排骨汤。

  蒸汽顶得木制锅盖噗噗作响。

  咸鲜味儿混着烟囱里飘出的柴烟,透过门窗吹进来,给屋子里增加了好些烟火气。

  厨房里传来剁鱼的闷响。

  三婶抡着豁口的斩骨刀,案板上的牙鲆鱼在刀下被剁成三块,鱼皮上粘着的鱼血被震的嘀嗒。

  刘有余说道:“哎呀,三婶,多好的大鱼,你怎么给剁了?全头全尾的给领导吃呀。”

  “你去跟队长说吧。”三婶头也不抬。

  刘旺财笑道:“有余把家里安置好了?赶紧过来坐下陪着领导喝茶。”

  “这是今天你们捞到的最大一条鱼,家里哪有那么大的装鱼盘子?切开。”

  “今天咱正好三桌,一桌子一盘。”

  今天中午吃饭的人多。

  出海的妇女们回家收拾一番后全来了。

  于是为了赶速度,院子里还架起了一口大铁锅。

  锅上坐了蒸笼,土陶碗在蒸笼里码成金字塔。

  最上层扣着巴掌大的对虾,虾枪上还粘着丝丝海藻;中层码着的是各种新鲜海货。

  火焰汹涌,很快便有蒸汽裹挟着鲜香弥漫开来。

  妇女们带着自家孩子过来吃饭,她们知道今天中午肯定有鱼有肉有馒头,所以想给孩子改善伙食。

  众多孩子围着锅台转悠,被大人笑着赶开。

  院里连同厨房里,两口土灶同时吞吐着火舌。

  刘旺财媳妇往铁锅里倒了半瓢豆油,油星子在热油里炸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清脆。

  快嘴李婶看了以后很羡慕:“这菜油用瓢舀呀?这日子过的…”

  “招待钱总队,咱必须把家底都掀出来。”刘旺财媳妇轻描淡写的说。

  好几条蒸鱼已经放在盘子里摆好,今天的鱼是油泼的。

  碧绿的葱段红色的干辣椒片盖在鱼身上,倒上酱油再把滚油浇上去,“嗤啦”一声腾起股浓郁香气,引得围观小孩使劲吸鼻子。

  院子里的大铁锅做的是大锅蒸海鲜,梭子蟹正蒸得蟹壳发红,海螺被蒸汽推动的摇摇晃晃,文蛤打开口,鹰抓虾则蜷缩起来…

  刘旺财安排了刘有余招呼钱进,他亲自出去处理八带蛸。

  老队长布满裂口的手指捏住蛸须,刀刃顺着膏肓穴斜斜切入,墨汁顿时翻涌。

  钱进倚在窗口看,赞叹道:“好手艺啊。”

  刘旺财哈哈笑,他转头对钱进说:“这叫开膛破肚,你可别嫌腌臜。”

  他这边处理完了,媳妇那边便招呼:“老头,开始上菜吧?”

  刘有余一听这话打开酒瓶子斟酒。

  钱进挡住茶杯口说道:“下午还得出海干活呀,就不喝了吧?”

  刘有余看向刘旺财。

  刘旺财笑道:“下午咱是去滩网作业,不用出海,到时候你跟着看吧,一点不危险。”

  “会计你看我作甚?满上呀!”

  刘有余挪开钱进手掌嘻嘻笑:“来来来,领导,喝吧。”

  不光男人喝,女人也喝。

  二十几个茶杯在炕桌上摆成方阵。

  刘有余对此颇有意见:“大老爷们喝两口酒解解乏,你们妇女喝这个干啥?”

  快嘴李婶立马说:“什么话呀?谁规定酒只有你们大老爷们喝?妇女不能喝酒?”

  “你们爷们喝酒能解乏,我们妇女喝酒就不能解乏啦?”

  刘有余被怼的没话说,只能嘟囔说:“我随口一句话,你看你,十句话等着我呢。”

  “一人就一杯酒啊,你们是真行,这可是好酒。”

  他很心疼。

  钱进给队里带了不少酒,但他们队干部没有私下里分了,都是招待领导或者用来给客人送礼用,平日里他们也喝不上这种瓶装酒。

  同样。

  妇女们的男人更喝不上。

  她们过来讨酒不是给自己喝,是准备分到手带回家去给男人留着解解乏、过过瘾。

  先上来的是凉菜,凉拌花生米、辣椒拌海带丝、黄瓜拌海蜇头等等。

  随后便跟上了硬菜,碗葱烧海参,海参肚腹里塞着整粒干咸花生,这是当地独特吃法。

  海参本身没什么滋味,塞了干咸花生后,花生越嚼越香,配着海参糯软口感和鲜味,又好吃又有营养。

  刘旺财试探的问钱进:“领导,没有外人,上菜了就吃吧?”

  钱进举起酒杯:“对,赶紧吃吧,同志们都饿了吧。”

  “岛上垫吧了一口,还行。”快嘴李婶大大咧咧的说,同时飞快的下筷子夹起炸带鱼给儿子和闺女一人分了一块。

  小孩赤手拿着金黄鱼块愉快的啃起来,然后抬头一笑:“妈,鱼刺都炸酥了,真好吃。”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一件事,说道:“队长,下次我过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几个高压锅,你们用高压锅来压带鱼,到时候我教你们做酥鱼卖。”

  “好好好,这敢情好。”老队长喜不自禁,赶紧举杯,“咱这桌上都在愣着干啥呢?给领导敬酒啊。”

  他们这桌喝酒,另外两桌上穿蓝布衫的妇女们捧着大海碗猛吃。

  筷子头上或者扎着肥硕的猪肉或者扎着鸡块,腮帮子鼓得像塞满松果的松鼠。

  “钱主任,尝尝这个。”刘旺财夹起只蒸得透明的鹰爪虾,虾尾弯成月牙状,很漂亮。

  钱进咬破虾壳,清甜的汁水冒出来,仔细品尝一口,虾肉纤维里凝着股子甜味。

  他想起平时在城里吃的那些冻带鱼冻大虾,说实话,要吃海鲜还是得来渔村。

  只有在渔村吃饭才知道,海味原该这般鲜活。

  他又掰开个梭子蟹。

  又到了吃蟹的季节。

  刘旺财等人纷纷给螃蟹开盖,然后不约而同的把蟹盖放到了钱进面前。

  因为橙红的蟹膏被他们抠出来放在了蟹盖里。

  钱进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能吃螃蟹来填饱肚子,同志们得了吧,螃蟹性寒,吃多了可不成啊。”

  “那你蘸着姜末来吃。”刘有余立马将小碗姜末递给他,“这个性热。”

  刘旺财的老伴在外面掀开了陶罐盖子。

  海带排骨汤的咸香味道顿时被海风吹进了屋里。

  一些小孩开始嚷嚷:“是排骨肉的味道。”

  妇女们对自家孩子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待会等到排骨汤上桌要勇于下筷子,敢于抢排骨。

  结果真上桌以后她们无奈的笑了。

  盆子挺大,里面全是汤和海带,十几双筷子第一时间下去搅和,最后人均没有一块排骨。

  刘旺财老伴简明扼要的说:“一共去集上称了两斤排骨,领导们还不够吃呢。”

  钱进他们那一桌的排骨汤盆里倒全是排骨肉。

  他闻言立马对快嘴李婶等人招手:

  “把盆子换一换,娃娃们是咱生产队也是咱国家的未来,他们长身体得吃肉,我一个大青年还跟他们抢肉吃,那不是成贪官啦?”

  妇女们笑着说不会不会,她们很眼馋排骨肉,却没人真去换盆子。

  钱进给生产队奉献极多,这点她们清楚,队里有的紧着钱进吃,她们对此毫无意见。

  钱进亲自下炕将两个桌上的盆子端上来,把排骨挑出来分给两桌。

  刘旺财吆喝他。

  钱进说道:“我在城里又不是没肉吃,给我弄这个干嘛?”

  “我是领导,我官比你大,在饭桌上得听我的!”

  汤盆放回去。

  孩童们赶紧下筷子,妇女们则讪笑着。

  刘旺财老脸耷拉的老长。

  钱进说道:“娃娃们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块排骨肉,该他们打打馋虫了。”

  “来,咱喝酒,下午我还得跟着你们去滩网捕鱼呢,我真没见过这场面。”

  刘旺财举杯子,说道:“那你到时候看吧,可有意思了。”

  “钱主任喝口汤。”妇女主任给他舀了一碗排骨汤,海带结在浓汤里沉浮如水母,“他们说你现在当主任了?是个什么主任?”

  钱进舀了勺吹散热气,咸鲜里带着鲜甜:“跟洋鬼子打交道的主任。”

  “咱们国家马上就要经济体制改革了,我们得负责跟洋鬼子做生意,哼哼,洋鬼子一个个可是鬼精鬼精的,他们等着来糊弄咱中国人呢。”

  “你们看我表现吧,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以前他在短视频上看过。

  改革开放初期,各地企业一窝蜂的从外国引进生产线和生产技术,结果被骗的很惨。

  他在商城已经找到了相关记载的书籍,就等着以后登报讲解防诈骗典故和技巧了。

  众人闻言,齐声说好。

  能对付洋鬼子属于民族英雄事迹,老百姓最佩服这种人了。

  盐水毛豆配酒,主桌上的汉子们喝的脸颊泛红。

  酒过三巡,已经喝高了的刘宗航借着酒劲,跳起了在部队学的苏联水兵舞。

  这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一阵哄笑。

  钱进坐在刘旺财身边,听同样喝高了的老队长讲生产队这些年的艰辛:

  “六三年那场台风,队里七条船全碎了…”

  “后来慢慢置办起几条船,但都是小破船,这些年就靠这些小破船捞不到什么东西,年轻社员都不愿干渔业了,不赚工分啊…”

  “有了这两台推进器,嗯,小破船摇身一变成了快艇,这下子年轻小子肯定得抢破头要爬上船去…”

  钱进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有些担心:“这还能出海吗?多危险?”

  正在咂鱼骨头的刘有余抬头笑:“这算什么事?没问题啊。”

  钱进指向跳舞的刘宗航:“他呢?他还能开船?”

  刘有余对此满不在乎:“能,待会出去吹吹海风用海水洗洗脸,绝对清醒了!”

  刘宗航坐下,笑道:“领导你放心吧,我没喝醉,就是喝的高兴了,感觉俺队里以后有希望了!”

  吃喝到了一点多,老队长一挥手,手上沾的油水甩了旁边刘有余一脸:

  “去点将,现在咱就去捞鱼!”

  中午,烈日把生产队外的沙滩烤得发烫。

  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条不紊的登船。

  这个年纪的渔家汉子又有体力又有经验,最适合出海捕鱼。

  推进器的轰鸣声划破平静的海面,黑色的螺旋桨搅起雪白的浪花,惊飞了几只正在浅滩觅食的白鸥。

  一路披荆斩棘,一路社员惊呼,然后他们迅疾顺利的赶到了龙蛇岛。

  海水环绕岛屿荡漾。

  钱进遥望岛上风景暗暗感叹。

  真美。

  等到红卫一号靠近泥滩,刘旺财开始招呼汉子们下船:“同志们开干吧?”

  汉子们应和一声,纷纷带上渔具下船。

  重点是三张大滩网。

  这是用细尼龙线织成的长条形网具,两端绑着竹竿,专门用来围捕滩涂鱼群。

  二十三个社员扛着竹篓往滩涂走,解放鞋踩过贝壳扎堆的潮间带,咯吱声惊起成片招潮蟹狂奔。

  最前头的是钱进老熟人刘有光。

  他今天人如其名,光着脊梁来干活。

  只见古铜色脊背上多有老茧和疤痕,这都是以前出海捕捞时缆绳磨出的疤,像一条条盘踞的蜈蚣。

  汉子们露出的肩膀和手臂上多多少少都有疤,以前当渔民可不是好活计!

  刘旺财走在前面忽然停步,弯腰抓起把湿沙捏了捏,指缝间漏下的沙粒在艳阳下如同金沙。

  “来吧,同志们,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他黧黑的脸庞被海风吹得发亮,眼角皱纹里嵌着细碎沙粒。

  钱进好奇问道:“你在泥地上抓一把沙子看一看,就知道水里有没有牙鲆鱼?”

  老队长笑了起来:“这就是经验嘛,不光能看出有没有牙鲆鱼,还能看出有没有花鲆鱼、油鲽鱼之类的。”

  滩网很大,所以二十多号大汉却只带了三张。

  只见它展开足有半亩地大,网眼间距恰似孩童并拢的手指。

  六个汉子赤脚踏进温热的浅水,裤腿卷到大腿根,露出被晒到黝黑的皮肤。

  钱进学着他们的样子躬身,刘旺财过来拉走他:“领导你不用急着上,你先看吧,滩网捕鱼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简单,你得多看看。”

  他还给钱进传授经验:“下滩网的时候要踩沙,踩沙要听声,听沙粒摩擦声比看鱼跳还准。”

  “都听好了!”刘旺财站在滩头,铜烟锅指点江山,“八个人一组,每组一张网。有余带人去东边浅滩,铁柱负责西边礁石区,我带人守这片大水洼!”

  社员们迅速分组行动。

  刘有余这组最先下水,三个人呈扇形排开,把三十多米长的滩网缓缓沉入水中。

  网底的一排铅坠立刻陷入泥沙,网顶的浮子则在水面排成一条弧线。

  “踩!使劲踩!”刘有余大声指挥。

  几个汉子开始在网圈内踩踏,浑浊的泥水顿时翻腾起来。

  藏在沙里的牙鲆鱼受惊后本能地往外逃窜,却一头撞在网上。

  这一幕让他们组里踩沙的汉子发出欢呼声。

  收获不错!

  钱进看的心里发痒。

  这可比钓鱼爽多了。

  他跟着刘旺财说:“老叔,我也要上,让我上吧。”

  刘旺财看他满脸兴奋便没有再去打击他的兴致,让他到了这一组渔网的中间。

  “踩沙窝要脚跟先着地。”刘旺财示范着用脚掌搓动沙泥,脚背上青筋暴起如盘踞的蚯蚓,每步都踩出个深陷的脚印。

  浑浊的海水里泛起涡纹,惊得沙窝里的沙蚕急速扭动,也惊动了石头下的螃蟹飞快攀爬。

  钱进跟着踩,踩的是呲牙咧嘴。

  让他出大力没问题,他毕竟当过搬运工,有两膀子力气。

  可让他来踩沙他确实扛不住。

  因为他的脚太嫩了。

  现在他们脚下并不是一片沙地而是泥滩、沙滩混合体,这是各种比目鱼喜欢的环境。

  沙滩可以让它们利用体色隐藏痕迹,泥滩则可以带来大量的食物。

  这种环境下有很多大小不等的石子,脚掌踩下去,硌的生疼!

  他看面色如常甚至还在自然说笑的社员们,这些人的脚上有老厚的茧子。

  这是从小赤脚走路赤脚干活练就的老茧,比钱进在国棉六厂仓库看到的蚕茧可要硬得多。

  暗流在浑水里旋出涡纹,钱进看见漩涡中心泛着细密的气泡,像极了摇晃后的啤酒。

  刘旺财忽然猛跺三下,脚掌拍击水面的声响惊的水下藏在泥沙里的牙鲆鱼乱窜。

  此地海水比较深,淹没到了他的腰。

  这样他的腰背跟着晃动带起了海浪翻滚,吓得一些正贴着海面觅食的海鸥乱飞。

  钱进忍痛跟着使劲踩了踩。

  顿时,面前浑浊的沙雾里倏地窜出条银白鱼影,鱼身扁平如蒲扇,正是一条个头不小的牙鲆鱼。

  这让他顿时收获感十足:“老叔,什么时候收网啊?”

  刘旺财哈哈笑:“怎么?看到渔获了?不着急啊,同志们,继续踩!”

  刘有光在他们这一组,说道:“今天咱要大丰收,算是发鱼财了。”

  “老话都说,踩三把沙晃出一条鱼。我以前还不信,结果这个龙蛇岛叫我开眼界了,这里的牙鲆鱼是真多啊。”

  随着汉子们一起踩沙,更多的牙鲆鱼被惊吓的钻出来。

  有一条牙鲆鱼很聪明,或者是它被吓傻了,反正它没有跟其他鱼一样往深水里钻然后落网,它反方向往岸上游去。

  钱进要去抓它,刘旺财摆摆手,盯着这条鱼的踪迹看。

  牙鲆鱼进化的很成功,背上纹路跟海底环境很像,一个不小心追不上它的踪迹就会被它们跑掉。

  这条牙鲆鱼游出去一两米便往沙里钻。

  刘旺财缓缓抬脚落水,一步步靠近它,然后猛的弯腰下手,愣是从沙地里拽出条挣扎的牙鮃。

  鱼尾甩出的水珠乱摇晃,鱼鳃开合间跟骂娘似的。

  刘旺财手臂使劲一甩,将它给扔上了远处泥滩。

  它在泥滩里乱蹦哒,然后蹦到了旁边一个小水坑里,赶紧又钻进去窝沙。

  钱进知道它跑不掉了。

  那就是退潮形成的小水坑,海水一时半会接引不上,那它等于被困住了。

  “起网!”泥滩另一头的刘有余一声吼,几条壮汉同时发力,把沉重的滩网拖出水面。

  网眼里银光闪烁,足有二三十条牙鲆鱼在挣扎,灰褐色的身体拍打着网绳,发出“啪啪”的声响。

  清脆悦耳。

  西边礁石区也传来刘铁柱的欢呼声。

  他们也起网了,而且看起来他们那组的收获更大。

  果然,一行人抬着渔网回来装箱,网里不仅有牙鲆,还有几条肥硕的舌鳎鱼和满地乱爬的螃蟹。

  有个年轻社员兴奋地举起一条足有两斤重的牙鲆,鱼尾甩了他一下,跟给他一巴掌似的,拍的他一个劲倒吸凉气。

  这让看到的汉子大笑。

  刘旺财这一组同样战果辉煌。

  老队长亲自下网,选的位置正好是鱼群洄游的通道。

  当滩网拖上来时,网底沉甸甸的几乎提不动——五六十条牙鲆鱼挤在一起,像一网扁平的银片子。

  “快装筐!”刘旺财满脸红光。

  “要不要趁鲜活赶紧运回去?”刘有余激动而开心的询问。

  刘旺财笑骂:“快去你娘的,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是,现在咱有了机动船来回跑的快了,可是这船不烧油吗?能这么浪费油吗?”

  “先去找个地方挖个泥塘,把它们倒进去,等到凑齐一船了,一起收拾上船再带回去。”

  刘有光立马招呼几条壮汉拎着铁锨开始干起来。

  泥滩松软,很快在潮线边缘就挖出来个浅浅的大坑,底下渗出了海水。

  渔民们将牙鲆鱼给扔进去,牙鲆鱼慌乱的窝沙,随便找个地方窝好又安静下来。

  有一条漏网之鱼几下子蹦跶到了海里去。

  钱进很遗憾:“完蛋了,它跑了。”

  老队长很淡定,还在叼着烟袋杆美滋滋的抽烟:“跑不了,这鱼跟马鲛鱼黄花鱼什么的不一样,入水以后它们不急着跑,会赶紧藏起来。”

  “这是自欺欺人鱼。”有人调侃。

  实际上这牙鲆鱼多少万年来进化出来的一个优秀本能,它们游动速度不够快,但拥有出色的掩护色,所以要想躲避天敌就得靠就地潜藏。

  奈何它们碰到了人类这个拥有智慧的天敌,这一招就成了自投罗网。

  这条牙鲆鱼入水后很快选择窝沙。

  刘旺财招呼钱进:“你去掀它?”

  钱进学着他的样子慢慢的靠近,他弯腰正要伸手。

  刘旺财赶紧说:“不是这样子,得这么掏!”

  他在后面给钱进演示。

  钱进学着他的样子整个手掌插进沙窝,温热的海水触感顺着手臂直窜后脑。

  手掌一翻一扣间,牙鲆鱼迅速逃跑…

  刘旺财笑起来:“靠海吃饭也没那么容易吧?”

  钱进还想抓那条鱼,但此时他们那一组收拾好滩网又要下水了。

  这与他只能放过这条幸运的鱼,跟上去准备再次参加新一轮的滩网捕鱼。

  刘旺财走在前面低头看。

  浑浊水面时不时冒出串珍珠似的小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供销社里卖给小孩的玻璃弹珠。

  刘旺财指点钱进:“这种圆泡泡是竹蛏,扁泡泡才是牙鮃换气。”

  他说话间又踩出条大鱼,这鱼立马窜向深水区域。

  刘有光咂嘴:“这鱼不小,恐怕有五斤啊,叫它跑了真是可惜。”

  刘旺财淡然的说:“不可惜,这里有鱼群,大鱼有的是!”

  滩网放下,他们推动前行,继续踩沙惊鱼。

  一网接一网的渔获上岸。

  终于凑齐了第一船。

  刘旺财吆喝一声下命令,汉子们从泥塘里抓出鱼放入鱼筐抬上红卫一号。

  满载一船鱼,红卫一号破开海浪奔驰远去。

  三个组的汉子们继续忙活。

  红卫一号来回穿梭于龙蛇岛和生产队之间。

  每趟都装满鱼筐。

  推进器欢快地轰鸣着,船尾拖出长长的浪花。

  第三趟时,春妮带着几个妇女也跟来了,她们负责在岸边分拣渔获,把大小鱼分类装筐。

  “这条至少三斤!”春妮举起一条肥硕的牙鲆,鱼鳃还在一张一合,“领导,你看,今晚你给你手下一人来一条牙鲆鱼吧?”

  “这鱼的鱼肉可好了,除了中间一根大刺没有小刺,你们城里人都爱吃。”

  钱进咋舌。

  失误了。

  应该开车来的,不该骑摩托车。

  他本来想的是弄个一两百斤的各类小海鲜回去,重骑75装载这个重量不成问题,到时候一人分个四五斤小海鲜还不愉快?

  结果今天收获出乎预料,竟然搞到了一大批的牙鲆鱼,他可以给手下分牙鲆鱼。

  如此一来那重量便上去了。

  即使一人一条三斤的牙鲆鱼,那他光鱼就得搭载个一百多斤。

  这样他只能含糊的说:“后面再说吧,先继续忙活。”

  有妇女问道:“队长,那咱的鱼都卖给回购站吗?咱社员不分吗?”

  刘旺财正蹲在地头抽烟歇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得满脸皱纹:“分,怎么不分?”

  “都卖了干什么?今天咱队里有了机动船,这得庆祝庆祝,晚上一家子怎么分一条鱼,家家户户都能炖鱼吃!”

  汉子们闻言,干的更加有劲。

  夕阳西下时,滩涂基本被扫了一圈。

  社员们累得直不起腰,但脸上都挂着笑。

  刘旺财眯着眼数了数今天的收获:整整一百二十八筐牙鲆,外加十六筐杂鱼和五筐螃蟹贝类各种小海鲜。

  这还不算妇女们上午赶海捡的蛤蜊、海螺之类。

  老队长的铜烟锅在夕阳下闪着光,他看着随海浪轻飘飘荡漾的推进器,老怀大慰:“有了这铁疙瘩,咱们红星刘家要翻身喽!”

  回程的船上,累瘫的社员们东倒西歪地靠在鱼筐旁。

  推进器平稳地轰鸣着,船头劈开金色的海浪。

  刘有余掏出小本本记账,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过:“从72年开始,牙鲆咱一次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弄了四百六十三斤,舌鳎是七十八斤,今天咱可破生产队纪录了!”

  春妮和几个姑娘坐在船舷,脚泡在海水里,唱着新学的渔歌。

  歌声飘荡在1979年的海面上,和着柴油机的轰鸣、海浪的哗然,钱进觉得很动听。

  社员们吹着海风说笑,他也吹着海风微笑。

  当生产队的房屋出现在海平面时,好动的几个汉子站起来使劲招手。

  刘旺财也站起身,拍了拍沾满鱼鳞的衣襟:“走!给社员们看看咱们的收成!”

  老队长的眼睛里闪着光,“让他们都见识见识这机械化的甜头!”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把海面染成了金色。

  红卫一号满载而归,船头压得低低的,浪花溅在鱼堆上,银鳞闪着细碎的光,这对渔民来说是最动人的光。

  岸上的人群早就望眼欲穿。

  等到他们都回来,还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海滩上回荡。

  前头运回来的鱼已经送去了回购站。

  刘有余询问:“多少斤?”

  一个青年开心的喊:“总计是四千二百多斤,可把回购站的任胖子给惊到了,一个劲问咱是不是捅到了牙鲆老窝!”

  钱进涉水上岸,有老汉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眼里噙着泪花:

  “领导你真好,你这次给我们队里送来这个玩意、这玩意能改变咱生产队的命啊!”

  钱进使劲握手,笑道:“大爷你言重了,走,咱上去喝茶,喝茶慢慢聊。”

  刘旺财顾不上休息,招呼妇女们给钱进准备回城的礼物:

  “蛤蜊吐好沙了吗?”

  “螃蟹全给我用草绳绑好了。”

  “这鱼活着带回去,叫他们自己处理吧…”

  有些妇女下午都在帮钱进忙活,她们用娴熟的手艺将鱼虾蟹等各类赶海所得收拾的干干净净。

  钱进知道,这把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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