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
“传令下去,全军收拾行囊,明日拔营离开此地!”
看着手中的战报,方羽轩果断下令闪人。
不是他刻意划水,主要是阻拦官军会师失败,入蜀的湖广兵杀进了成都府。
如果不抓紧时间跑路,等湖广官军打过来,他们就要腹背受敌。
“侯爷,我们就这么离开,东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吧?”
刘老旭略显为难的说道。
尽管私底下有间隙,可他们入蜀以来,东王魏豪待他们还是极尽礼遇。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拿人家的,事情没办成调头就跑,不符合江湖道义。
“没有办法,从湖广过来的官军,全是我们的老熟人。
刘启峰、叶弘昌、云羽丰,全部都是伪朝悍将,哪一个是好惹的!
此时不走,等他们打过来了,想走都走不了啦!”
方羽轩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打不过,真心打不过。
尽管这些官军,都是新编部队,可架不住带队的将领厉害。
这些熟悉的名字,每一个都是义军中的禁忌。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就是这帮杀神,把强大的白莲圣国打的支零破碎。
提起他们的名字,大家就未战先怯。
东王派了足足二十万大军过去拦截,本以为能够挡住敌人的兵锋,结果连半个月都没坚持住。
彪悍的战绩,再次唤醒了方羽轩内心的恐惧。
“可是侯爷,现在我们离开蜀地,又能去哪儿?”
刘老旭皱着眉头问道。
自己人知道自家事,看似拥兵十余万,可真正能打的还是那几千老卒。
同官军主力硬碰,基本上没有胜算,跑路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可蜀地的地形决定了入蜀难,出蜀更难。
三大门户全在官军手中,凭他们的实力,要抢夺一地打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除了这三条道路外,剩下的全是崎岖小路。
大军想要通行,那是困难重重。
“走茶马古道,进入藏地,避敌锋芒。
如果官军继续追,那就沿着古道继续向西。
李原是湖广总督兼四川总督,又不是乌思藏都司指挥使,犯不着和我们死磕。
只要距离他足够远,追缴的钱粮,就能让他放弃。
朝廷虽然设立了乌思藏都司,但对地方的控制并不严密,主要是以土司自治为主。
当地土司受官府分化,经常发生混战,这就是我们立足的机会。”
方羽轩故作镇定的说道。
这条逃亡路线,远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能够摆脱官军的围剿不假,但藏地的气候,也是能杀人的。
能不能在乌思藏都司立足,尚且是一个未知数。
“侯爷,我们离开,要不要知会东王一声?”
刀疤脸男子开口询问道。
参加义军前,他们多是江湖草莽。
哪怕身居高位,一些江湖习气,还是没有改变。
大家天然排斥背信弃义。
纵使为了活命,不得不这么干,也想尽力补救。
“消息,肯定是要通知的。
大家无需有心理负担,其实东王也准备了后路,多半不会和官军在蜀地死磕。
最近这些日子,东王派人收拾蜀地土司,实际上就是在为撤离扫清障碍。
除了乌思藏都司外,还可以去朵甘都司。
如果东王愿意的话,甚至能够借道去西域。
东王的实力雄厚,他们有更多的选择。
沿着南丝绸之路进军,强行从云南借道离开大虞,也不是没有机会。”
方羽轩当即安抚道。
这些撤离路线,能否走出去他不知道,反正理论上是存在的。
对义军来说,打不过官军,最佳选择就是躲远远的。
先努力保住小命,再考虑后续的问题。
相较于其他农民起义军,白莲教的高层因为身处帝国边陲,对域外了解更多一些。
在起兵过程中,他们还受到过安南人的资助,早就知道大虞之外并不全是蛮荒之地。
事实上,当初白莲圣皇被赶出湖广时,就有人提出从云贵撤往域外。
只不过当时有入蜀的机会,白莲圣皇选择孤注一掷,全力经略蜀地。
错误的战略选择,在官军围追堵截下,全军覆没。
倘若当时调头向南,打乱官军的部署,有很大概率能跑出大虞。
“砰!”
看着手中的情报,魏豪猛的怒拍桌子。
吴军残部是半路加入的,还一直抱团不愿意融入,他自然不会没有防备。
方羽轩等人刚有动作,他就收到了消息。
尽管知道这些人,不会为他效死,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跑的这么快。
阻击战失败的消息刚传过去,就收拾行囊跑路,连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这分明就是认定了他会失败,提前准备了后路。
“王爷息怒!”
“方羽轩等人,本来就心怀二心,他们离开正好纯化队伍。
当务之急是应对官军围剿,至于这些叛徒,他们选择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乌思藏都司地区,历史上虽然出现过吐蕃这种强大政权,但那是特殊情况。
随着气候变迁,高原上干旱缺水,早就不复当年的繁荣。
如果是好地方的话,伪朝也不会放弃直辖,允许一众土司自治。”
左丞相许炎宇上前劝说道。
官军来势汹汹,义军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万万不能再发生内乱。
“哼!”
“本王如此厚待他们,没有想到换来的却是背叛。”
“好!”
“很好!”
“本王倒要看看,离开了本王,他们是什么下场!”
魏豪冷漠的说道。
看得出来,他是真被气着了。
不过最后的理智,还是让他熄了派兵阻拦的心思。
湖广官军杀入蜀地,此时派兵过去收拾这些叛徒,只会让敌人渔翁得利。
“王爷,那帮叛徒离开了,我们也该考虑后路问题。
伪朝实力雄厚,腾出手来的江南、闽浙等地官军,随时都可以顺长江而上增援李原所部。
继续留在蜀地,同敌军死磕,胜算非常渺茫。
为了长远计,我们需要暂避敌军锋芒。”
见魏豪发泄完了怨气,右丞相史梓承随即谏言道。
一方势力的底色,从建立之初,就奠定了。
在白莲教三王中,就数他们的流寇思维最浓。
按照最初的战略分工,魏豪所部的任务是北伐中原。
当年他们都打到了襄阳城下,距离中原仅一步之遥。
因为白莲圣皇之死,圣国发生了分裂,三王各自为政。
在命运抉择的关键时刻,他们选择更容易的西征伐蜀,放弃了夺取中原的机会。
突然的战略改变,让义军丧失了覆灭大虞的最佳机会,白莲教起义从此由盛转衰。
现在官军杀来,他们再一次站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避敌锋芒,而不是背水一战。
“不妥!”
“东边和北边都有湖广官军挡路,还有险关阻隔,我们很难打出去。
南边云贵联军死守关谥不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打通通道。
总不能学习那帮叛逆,也往乌思藏都司那穷乡僻壤跑吧!”
左都将军邓二当即反对道。
哪怕在战场上损兵折将,义军依旧有数十万军队,加上家眷之后数量更是高达上百万。
这么多人,哪怕没有追兵,想要撤离也不容易。
进入中原富裕省份,还能够靠劫掠养活队伍。
跑去穷乡僻壤,就算把地方抢光,也养不起这么多人。
“除了乌思藏都司,还可以去朵甘都司。
跑远点儿,进入西域也未尝不可。”
许炎宇顺势接话道。
逃亡路线,在脑海中他规划了无数次。
怎奈每一条路线,都存在着难以接受的弊端,无法让他下定决心。
“左相,这两地都是鬼地方,去哪儿有区别么?”
邓二一脸怀疑的问道。
在他看来,这两都司就是绝地。
大军一旦陷进去,就别想再打出来。
“邓将军,不要着急。
两地看似都是无尽的高原,其实还是存在着区别的。
进入乌思藏都司,那么我们只能一路向西,据说在另一面存在着身毒古国。
若是能经营好茶马古道,也能赚取不菲的利润。
进取中原不现实,像那帮土司一样,割据一方还是有机会的。
朵甘都司在地理上,更靠近西域和陕西都司。
如果运气好的话,等到中原大乱时,还有机会杀入西宁卫、肃州卫等地。
一切顺利的话,有三分机会拿下陕西。
同时派遣一师重新杀回蜀地,到时候雄踞关中和蜀地,可复强秦横扫天下之势。”
许炎宇淡定的解释道。
从心里上来说,肯定想要打回中原。
遗憾的是成功概率太低了。
进入朵甘都司之后,他们可养不起这么多部队。
能够维持两三万军队,都算是经营有方。
并且这个天时,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或许三五年之后,就会天下大乱,也有可能他们这辈子都等不到天下大乱。
“除了左相提出的两条路线外,还有就是沿着南丝绸之路往外面打。
从广西走出来的老兄弟都知道,再云南之外大虞还设立了三宣六慰。
当地的气候炎热、瘴气横行,但物产相对丰富,足以养活十几万大军。
朝廷在那边,没有驻扎军队,也是一个不错的立足地。
只不过从蜀地过去,要从云南借道,期间少不了爆发大战。
想要成功南下,除非花重金贿赂李原那贼子,让他故意放慢行军速度。
最大的弊端是距离安南太近。
大虞和安南的战争进展到那一步,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我觉得,安南王那鼠辈,多半不是李牧贼子的对手。
如果朝廷从安南撤军还好,倘若朝廷要经略安南,我们跑去三宣六慰就尴尬了。”
兵部尚书贾思淼的补充,让魏豪越发苦恼。
猛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帮大臣,全部都是跑路的好手。
为了躲过官军的追捕,各种冷门路线,都被他们找了出来。
跑肯定是可以跑的,就看最后能够跑出去多少人。
现在麾下的数十万大军,能够撤走三分之一,都算是一个奇迹。
更大概率,连撤出去十分之一的人都难。
对官军来说,撤退途中的义军,那就是送到眼皮子底下的军功。
“南下要从云南借道,当地官员只要不傻,就会向两广求援。
如果大军没有第一时间突破敌军的防线,等待我们的就是命运就是覆灭。
乌思藏都司和朵甘都司都是贫瘠之地,养不起太多兵马。
既然那帮叛逆去了乌思藏都司,那么我们就去朵甘都司。
安排人接触一下李原,告诉他我们愿意掏买命钱。
只要他放慢进军速度,每拖延一天,本王愿意出五十万两白银。
如果他死咬着不放,本王宁愿在兵败之前,把所有的财宝都沉入江中、埋入地下,也不会让他占便宜!”
魏豪狠了狠心说道。
拿自己手中的财宝威胁人,他这也算是开了历史先河。
“王爷,英明!”
群臣齐声回应道。
只要不让大家死战,那就是好上司。
至于抛弃基业跑路,大家心里完全没有负担。
从广西到蜀地,他们不只一次换地方,无非是这次去的地方穷了点儿。
这些都是小问题,经常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困境是暂时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才是真的完蛋。
京师。
随着秋收的临近,关于税款的分配问题,再一次提上议程。
北方各省没什么变化,直接按惯例分配即可。
湖广和两广要支持战争,也没有钱粮上缴中央政府。
发生争议的主要是闽浙和江南地区,恰好这四个省,又都是财税大省。
地方上的秋税,尚未进行征收,中央朝廷就先吵翻了天。
不过这次参战的主力,不是勋贵集团,而是文官内斗。
闽浙和江南两地出身的官员,希望能把更多的税款留在地方上,用于战后重建。
虽然他们同样不喜欢勋贵系把握地方大权,但又不得不承认勋贵系的两大总督,在地方上是真干活。
战争刚结束,就在当地展开了生产自救,预计秋粮收成能恢复到战前的七成。
在战争中被破坏的道路桥梁、城池、水利工程,也在有序重建。
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好处,当地士绅变成了政策拥护者,进而影响到了当地出身官员的政治立场。
每多争取一笔经费,战后重建速度就会快上一分。
地方官是有任期的,勋贵系两大总督不可能一直留在地方上。
一旦两人任期结束,总督这个临时职位被撤销,地方政治恢复正常化,官府效率也会大幅度下降。
不是每一名封疆大吏,都能够压制住地方势力,按照自己的意志施政。
稍微软一点的官员,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协调地方关系上。
没有朝廷组织引导,全靠民间自行恢复,需要的时间明显要长的多。
这样的要求,遭到了北方各省官员的集体反对。
同历代封建王朝进入中后期一样,大虞也出现了北方各省在财税的贡献度上升的诡异画面。
南方各省因为天高皇帝远,尽管从民间征收了更多的税款,但上缴中央朝廷的却在持续下降。
好不容易等来了东南八省财税改革,大家都等着米下锅,岂能容忍地方衙门大幅度截留。
围绕着税款上缴数额,双方展开了唇枪舌战。
江南官员攻击北方官员不顾民生,北方官员反手指责他们不顾大局。
理由是现成的,江南地区需要战后重建,北方各省也没好多少。
距离上一次北虏入寇,不过两年时间,北直隶、山东、河南同样没有恢复过来。
陕西和山西更不用说,现在都还有叛军活动。
在白莲教肆虐时期,正是这些遭受战火的省份,承担了大虞朝主要的开销。
户部直接拉清单,把朝廷的各项开销,全部摆在了台面上。
“首辅,你怎么看?”
见百官争执不休,永宁帝开口询问道。
“陛下,巨额的财政赤字,必须想办法填上。
现在有能力补上窟窿的,唯有江南地区。
首先各省征收的盐税,必须上缴中央朝廷,这是惯例。
其次,新开征的关税,也要纳入中央财政。
其他一众传统税收,可以按照原来的分配模式进行。
考虑到实际情况,两广和湖广的税收要协饷前线,可以暂时不上缴朝廷。
江西、南直隶、浙江三省遭遇战火,在扣除固有费用和协饷之外,允许地方衙门截留两成用于战后重建,其余部分一律上缴朝廷。
各省扩编的募兵,所需钱粮全部由中央政府统筹支付。”
万俊辉面不改色的说道。
收缴地方财政大权,这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必经之路。
前些年朝廷为了节省开销,扩编募兵让地方衙门协饷,那是南方各省的募兵数量少。
仅仅几千兵马,没有对抗朝廷的本钱。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战后东南八省,各自都有几万募兵。
如果不把钱粮掌控在中央政府手中,很容易被地方势力利用,成为对抗中央朝廷的本钱。
按照内阁的计划,这些部队后续还要慢慢调到北方,逐步弱化南方各省的武力。
“首辅大人,这不符合惯例!
如此的分配,对江南…”
“狗贼,你口中的财税分配不公,我们承受了无数年!”
不等赖耀华说完,北方各省的官员直接开喷。
大虞朝的疆域架构,同历代封建王朝都一样,可以分为三部分:边疆、北方、南方。
王朝鼎盛时期,压着外族打,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王朝中后期,就是南方各省出钱,北方各省出命,在边疆和外族开打。
战火没烧到家门口,江南士绅感受不到压力,不愿意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出钱。
因为文风鼎盛的缘故,到了王朝中后期,南方各省在朝堂上的话语权逐步上升。
本该上缴朝廷的钱粮,被官员和地方士绅瓜分掉,南方减少了对中央财政的支持。
通过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义务,逐步转嫁给了北方各省。
原本说好出命的北方各省,既要出命,又要出钱。
时间长了北方百姓承受不住,倘若再遇上天灾,百姓纷纷揭竿而起,王朝就会走向崩溃。
大虞算是例外,本该出不了府的白莲教起义,因为官员渎职席卷了半壁山河。
朝廷反应过来后,很快就镇压了下去。
正是这种例外,让大虞有了喘息之机,中央朝廷再一次压制住了江南士绅。
眼前的争吵,实际上是要恢复此前的政治版本,让南方各省再次扮演出钱的角色。
“够了!”
“这种破坏团结的话,老夫不想再听到!
国事艰难,我等当攻克难关,切不能为一己之私,挑起南北纷争。
赖大人,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万俊辉当即发飙道。
这一刻,百官感受到了首辅的魄力。
或许是震慑于首辅的警告,或许是意识到事不可为,一众江南官员纷纷偃旗息鼓。
“下官记住了!”
赖耀华惶恐的回答道。
在大虞朝南北之争是禁忌话题,几乎每一次开启,都要杀的人头滚滚才能收场。
作为矛盾挑起者,甭管双方谁胜谁负,都是死路一条。
皇帝不会允许这种人活着,内阁也不允许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嗯!”
“理论上来说,只要蜀地战事结束,朝廷财税就恢复了巅峰时期,可实际上钱还是不够花。
除了辽东那个吞金兽外,刚收复的交趾布政司,马上又会成为新的吞金兽。
倘若想平定两地,少不了常年用兵。
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财政还是会被拖垮。
陛下,臣提议在安南设立都护府,代管交趾布政司、三宣六慰,以及南方的藩属事务。
可参照云南旧例,在勋贵中挑选一员大将镇守边疆,以减轻朝廷的财政支出。”
万俊辉的话音落地,永宁帝和百官一起陷入懵逼中。
前一刻还在谈财税分配,下一刻就跳到了安南事务上。
看似跳跃的厉害,但两者之间,也存在着紧密联系。
开发新疆域,那是要花钱的,恰好大虞又缺钱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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