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能动性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卷出来的。
比如周野是有点被逼急了,不然她大概率也不敢上那辆布鲁斯主导的摩托车,正常人谁会觉得白良随便抓条金毛还能骑车带人啊,放在短视频里看着都跟p出来的一样。
冷芭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月光被云层重新吞没。她没有开灯,任黑暗包裹自己,像当年蜷缩在男模训练室角落时那样。但这一次,她不再颤抖。她的手指抚过衣领上的银蝶,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却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沉静的确认她活着,清醒着,且未屈服。
第二天清晨,工坊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仿佛昨日那场风暴只是雨季里的一阵雷鸣。学员们照常排班上课,录音棚传来阿依古丽调试旁白音轨的声音,剪辑室里苏婉正带着团队做公映版最后的色彩校正。冷芭走进食堂,看见老阿姨正指挥几个年轻人熬粥,锅盖一掀,米香扑面而来。
“冷导,今天加了红枣。”老阿姨笑着说,“补血。”
冷芭点点头,在桌边坐下。一个实习生端来一碗热粥,碗底压着张纸条:我们支持你,哪怕全世界都闭嘴。
她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从喉咙滑进胃里,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完成了交接。
上午十点,律师来电:“法院同意解除账户冻结,前提是‘破茧基金’提供第三方担保机构出具的履约保函。时间窗口只有七十二小时。”
冷芭立刻拨通林晚舟电话:“联系中国电影基金会,我以《幕后》戛纳入围资格申请紧急文化项目资助,走绿色通道。”
“可他们不一定接这种敏感案子…”
“那就让媒体知道我们在申请。”冷芭打断她,“把文件扫描件发给五家主流文娱媒体,标题就叫《幕后遭资金封锁,创作者求援无门》。”
三小时后,冷芭被逼上绝路再度登上热搜。多家公益组织发声响应,中华女性发展联盟宣布愿为“破茧计划”提供全额担保,并公开质疑司法程序对艺术项目的过度干预。当晚,保函顺利开具,账户解冻。
然而真正的压力才刚刚开始。
国家电影局审查办公室发来正式回函,确认《幕后》公映版需执行三项修改意见中的两项:删减群众冷漠镜头至15秒以内,制片人角色标注“虚构人物,与现实无关”。至于片尾黑屏录音,仍要求替换。
冷芭召集核心团队开会。
“我们让一步。”她说,“把群众镜头压缩,但保留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回头望了一眼的画面。她是真实的去年横店暴雨夜,真有个助理场记冒雨跑回来给倒地的灯光师撑伞,结果被剧组开除。”
众人沉默点头。
“至于旁白…”她顿了顿,“我们可以加一段,但不能删录音。”
苏婉眼睛一亮:“双轨并行?先播放我妈那段真实语音,三秒静默后,再切入温和版旁白:‘据不完全统计,每年有超过两千名影视基层工作者因工伤得不到保障…’这样既保留真相,又满足‘引导性表述’要求。”
冷芭思索片刻,笑了:“聪明。他们要的是形式上的平衡,我们就给他们形式。但内核,一点都不能让。”
方案敲定后,公映版母带连夜送审。与此同时,“破茧版”的传播网络已悄然铺开。高校放映小组陆续反馈:清华大学电影社完成首场内部展映,现场三百人起立鼓掌;上海戏剧学院教师将其纳入“现实主义创作案例课”教材;广州一家独立影院连续七天每晚加映一场,票务平台匿名购票率达97。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些曾在陈摇文化任职的中层人员开始私下联系工坊,提供账目线索和内部邮件备份。“我不是为了报复。”一位前财务专员在加密信中写道,“我只是不想再假装看不见。”
冷芭将这些材料整理归档,交由律师团评估是否可用于后续集体诉讼举证。她清楚,这场战斗早已不止关乎一部电影,而是整个行业底层生态的重塑。
第十四天,苏婉的母亲病情突然恶化。医院下达病危通知,疑似术后感染引发败血症。冷芭第一时间赶到病房,看见苏婉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眼睛红肿,嘴唇干裂。
“医生说…如果早一个月做手术,根本不会拖到这一步。”苏婉低声说,“社保补缴流程走了三个月,到现在还没批下来。”
冷芭站在床尾,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忽然觉得这滴滴声和电影里的配乐重叠在一起那是她们亲手剪出来的命运节奏。
她掏出手机,拨通某位资深媒体人的私人号码:“帮我安排一次专访,不限时长,不设提纲。我要讲完所有事从男模训练营的潜规则,到灯光组姑娘如何用身体暖电缆防止结冰,再到一个母亲因为没有医保而命悬一线。”
对方迟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将彻底站在某些人的对立面。”
“我已经站了十年。”冷芭平静地说,“只是现在,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
采访于次日在一档深度纪实节目播出,全长82分钟,创下该栏目收视纪录。冷芭穿着素色衬衫,语调平稳,却字字如刀。她讲述了自己十六岁被骗入男模公司,被迫签空白合同、接受“陪酒培训”、因拒绝潜规则被打断肋骨的经历;也讲述了入行后亲眼目睹的种种黑暗:化妆师用工业酒精卸妆导致演员角膜灼伤、替身演员高空坠落无人救治、女编剧被导演强吻后反遭封杀…
“我们总说娱乐圈光鲜亮丽,可谁去看那些托起光芒的人?”她在结尾说道,“我想拍的从来不是英雄,而是那些本该被记住却永远消失在片尾字幕之外的名字。”
节目播出六小时内,全网播放量突破八千万。无数观众留言:“原来每一盏打在明星脸上的柔光灯,背后都有人拿命去扛。”
舆论浪潮汹涌而至,连一向谨慎的官媒也开始发声。《人民日报》文艺版刊发评论文章:《真实的重量》,指出“艺术不应沦为粉饰太平的工具”,呼吁建立影视从业者权益保障机制。人社部随后宣布将开展“演艺行业劳动合规专项整治行动”,重点排查外包用工、社保缴纳、工伤认定等问题。
三天后,集体诉讼案正式开庭预审。
法庭外,数十名曾遭受薪资克扣或性骚扰的女性影视工作者自发集结,手持写着“我们要合同”“我们不是临时工”的标语牌静坐抗议。冷芭与苏婉并肩站在人群最前方,身后是“破茧工坊”的全体成员。
庭审持续四个小时,三位原告当庭陈述遭遇。第一位是场务助理,怀孕期间被无故辞退;第二位是灯光师,因拒绝制片人酒局邀请遭雪藏三年;第三位正是苏婉母亲,作为群演队长长期超时工作却从未签订劳动合同。
陈摇文化代理律师试图以“合作关系非雇佣”为由推脱责任,却被检方出示的上百份微信记录、考勤表扫描件和银行流水逐一击破。更关键的是,冷芭提供的区块链存证资料显示,《幕后》原始素材中有多段真实采访录音与本案高度关联,成为佐证行业普遍现象的重要证据。
法官当庭宣布:案件符合立案条件,将于一个月后正式审理。
走出法院时,天空放晴。阳光洒在冷芭脸上,她摘下墨镜,任光线刺入瞳孔。那一刻,她想起十年前自己蜷缩在出租屋地板上,一边吐血一边背诵台词的日子。如今,她终于可以挺直脊梁,站在阳光下说话。
当晚,冷芭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
紧接着,第二条:你以为蝴蝶能飞出茧,可茧从来都是人织的。
她冷笑一声,截图转发给安保团队,备注:“查来源,备案报警。”然后继续修改戛纳论坛演讲稿。
两天后,出发前夕,工坊迎来一位特殊访客周副主任亲自登门。
他穿着便装,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神情复杂。
“冷导,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他说,“但我也是执行命令的人。”
冷芭请他坐下,泡了杯茶。
“我不恨你。”她说,“我只恨那种必须让人低头才能活下去的规则。”
周副主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幕后》公映版通过了。三点修改基本落实,你们做得巧妙。上级…默许了。”
冷芭点头:“谢谢。”
“还有一件事。”他把纸袋推过来,“这是审查会议纪要原件。里面有句话没写进正式文件:‘鉴于国际影响及舆情态势,暂不予禁映。’”
冷芭翻开文件,目光停在那行手写字上,久久未动。
“你冒着风险送来这个?”
“不是为了你。”他低声道,“是为了我女儿。她今年艺考落榜,去剧组做了场记。昨天打电话问我:‘爸,为什么大家都说真话会倒霉?’”
冷芭抬起头,看见这个五十岁的男人眼中有泪光闪动。
“我把《幕后》破茧版给了她。”他说,“她说,这是她看过最真的电影。”
冷芭轻轻合上文件袋:“谢谢你来看它。”
周副主任起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下次审查制度改革听证会,我会提议增设‘创作者权益代表席位’。也许…我们都能学会不再害怕真实。”
门关上后,冷芭将纪要原件锁进保险柜,顺手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那是她十七岁时写的日记,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男模试镜报名表。她在最新一页写下:
2025年4月3日,有人开始觉醒。这不是胜利,是火种落地的声音。
启程赴戛纳那天,全工坊成员列队相送。阿依古丽捧着一束野花,老阿姨塞给她一包家乡腌菜,苏婉递上一枚新做的银蝶胸针这次是金色的,翅膀展开,迎着朝阳。
飞机穿越云层时,冷芭戴上耳机,播放《幕后》最终版混音。当片尾黑屏响起那句“您所查询的参保记录不存在”时,她闭上眼,听见无数脚步声从黑暗中走来,坚定、沉重、不可阻挡。
七小时后,戴高乐机场舷梯放下。
她推开舱门,春风扑面。远处红毯早已铺就,闪光灯如星河倾泻。记者蜂拥而至,高喊她的名字。
冷芭整理衣襟,迈步而下。
镜头捕捉到她胸前那只振翅欲飞的金蝶,在地中海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名法国记者用中文提问:“您为何坚持拍摄这样一部危险的电影?”
她停下脚步,微笑回答:“因为我曾经是那个在黑暗中爬行的人。而现在,我想成为光。”
人群寂静一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次日,《费加罗报》头版刊登照片:冷芭立于戛纳台阶之上,背后是湛蓝海岸,前方是万千瞩目。标题写道:她带来了一部电影,也带来了一场革命。
论坛当天,评审团主席亲自引言:“在过去一年,全球有十三个国家的电影人因揭露真相而被捕。今天我们邀请冷芭女士,不是因为她获奖,而是因为她仍在战斗。”
台下座无虚席。冷芭站在聚光灯中央,用流利的英文讲述中国的女灯光师、非洲的童工剪辑员、南美的原住民录音师…她们的故事不同,却共享同一种命运:被忽视,被消耗,被遗忘。
“但我们选择记录。”她说,“因为记忆是最温柔的反抗。当我们把沉默做成声音,把伤口写成剧本,把死亡变成影像,我们就夺回了叙述的权利。”
演讲结束时,全场起立致敬。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含泪拥抱她:“你让我明白,电影不仅是艺术,更是救赎。”
闭幕式当晚,《幕后》虽未斩获大奖,但获得“一种关注”单元特别提及奖。颁奖词写道:“致一部敢于撕开华丽帷幕的作品,它让我们看见光影背后的代价,以及人性深处永不熄灭的勇气。”
冷芭捧着奖杯回到酒店阳台,打开手机,看到国内实时热搜:冷芭在戛纳说了什么、我们都要做破茧的人、请让苏婉妈妈得到救治。
她一条条看完,然后视频连线工坊值班的学生。
“大家都还好吗?”
“好!今天又有四所大学申请加入破茧放映联盟!还有…苏婉老师刚传来消息,她妈妈醒了,这次醒得很清楚,第一句话是:‘电影得奖了吗?’”
冷芭鼻子一酸,笑着点头:“告诉苏婉,替我告诉她妈妈得奖了。最大的奖,就是有人听见了她的声音。”
挂断后,她仰望夜空。地中海的星星格外明亮,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
她取出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我曾以为自由是逃离黑暗。后来才知道,自由是带着伤痕走向光,并让后来者不再重复我的痛。
远方海浪轻拍礁石,如同时间的低语。
她知道,这场战役远未结束。资本仍在暗处窥视,审查制度依旧森严,无数女人仍在片场熬夜扛设备、忍辱求生。
但她也看见,越来越多的蝴蝶正在破茧。
有的在西北小镇自学摄影,有的在南方城中村组织女工读书会,有的在海外电影节举起横幅:“我们的故事,不容篡改。”
她不是唯一的火种。
她是第一个点燃火炬的人。
而火焰一旦燃起,风只会让它烧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