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先生,我听说过有关你们的事迹。”
监狱露台之上,典狱长的食指轻轻滑过,被指尖触碰过的空间浮现出了一排排漂浮的字符,跳跃的字符拼凑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了一幅图景。
群星深处,一只眼睛若隐若现,凡是被其瞥视之物,皆滋长出了血肉。
昆虫、植被、动物、人类,再到大地、天空、海洋皆无例外,蠕动的肢团聚拢在一起,逐渐盖住了星球的地表,将整颗星球转化成了一颗不停颤抖着的器官。
“旧神,巴扎托斯,血肉与进化之父,你们应该更习惯于称祂为天父。”
注意到伊森疑惑的眼神,典狱长说道,“你们沉浸于血肉与灵魂的祭祀,曾在各个位面引发过无数瘟疫。”
她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行浮动的字符之上,“67个,这是由你们制造的死星数量。”
伊森几次欲言又止,然而典狱长那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神态又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打断对方。
他从没有用“天父”称呼过巴扎托斯,熟悉祂的人都会亲切地称祂为老巴。
其次,他并不是老巴的信徒,因此典狱长的指控完全是无稽之谈。
不过在另一方面,典狱长又向他提供了许多新的信息。
比如67个被毁灭的位面,他在公会里进修的时候,也听说过“死星”的概念,那是由调查员勘探后记录进调查员手册之中,被明令禁止进入或探索的禁区。
这个词汇代表着毁灭与荒芜,没有生灵能在“死星”上孕育出文明的火种,而从理论上来说,那些被毁灭的位面也没有被探索的价值,因为所有的生命都遭到了灭绝,那里只剩下一片寂灭与虚无。
但“67”的数字却远远超出了公会对于“死星”的记录,伊森还记得自己在003号中转站上速成班的时候,还在课后专门向站长调取过公会的数据库,目前已被确认的“死星”记录有21个。
典狱长控诉着巴扎托斯与其信徒的罪行,伊森则在仔细研究图像旁不停跳动的字符,这很神奇,典狱长就像是在操作一台隐形的平板电脑。
她很有演说家的潜质,语气慷慨激昂,俨然他们才是正义的伙伴,而伊森以及其他的外来者,则是企图为他们的位面带来瘟疫的“癌症”。
伊森趁典狱长不注意,偷偷操作了“隐形平板电脑”几下,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获得调取画面的权限。
事实上他早就觉得公会的存在与真理之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从他们设置的传送锚点就能窥出一二,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真理之神,还有公会引以为傲的数据库,这对于平均科技水平刚刚进入工业时代的“原始人”来说,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如果你的日常生活中从来没出现过“电脑”,那么你就很难产生有关“数据传输”、“存储”的系统性概念,而在伊森看来,公会的数据库更像是由某个穿越者将“未来”的概念灌输给了他所遇到的原始人。
现在看来,真理之神就是那个穿越者。
“真是可悲。”
典狱长忽然间话锋一转,她的视线隐约瞧向了更远处。
那是勇者索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此刻他已经和彼岸杀进了悬浮在帝都上空的空中城堡,那残留着的白色光辉也早就散去了。
她看起来仿佛是在和一个早就逝去的灵魂对话,“你心心念念盼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毁灭。”
她早已看穿了伊森的身份。
几天前,齿轮城的夜空被一片猩红所笼罩,那一缕来自宇宙深处的视线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
在那之后,本应死去之人得到了永生,而他将作为天父的使徒,为这个世界带来灾难。
这样的事在真理之神的档案库中有过数十次的记载,从未有过例外。
此时此刻,在帝都的某处,一场血肉瘟疫正在迅速蔓延。
那个应死之人正化作天父的使徒,播种着灾难的因子。
“伊森先生,看起来你已经哑口无言了。”
无处不在的字符顷刻间化作了典狱长的武器,犹如一座兵器库的排列在她的身后。
这一天,伊森终于得以见到真理之神信徒的战斗方式。
字符串联,无数浮游炮在典狱长身后若隐若现。
资深真理之神信徒艾薇曾提到过,真理信徒的力量与他们见闻与学识息息相关,这帮助伊森窥见了典狱长力量的本质。
那数以百计的浮游炮不过只是她无数知识的其中一种具象化体现,它随时都有可能化作飞驰的巨龙、坠落的星辰,乃至这世间一切有形之物。
“现在,我要揭穿你的最后一层伪装。”
典狱长漂浮于半空之中,她的身体与苍穹之上的银白太阳重迭在了一起。
纯净、圣洁,却又压迫感十足。
“你的‘面粉元素’不过是用邪神的力量感染了物质后的障眼法罢了,这样的把戏在我的面前不值一提!”
她右手一挥,漫天的浮游炮将伊森牢牢锁定。
——“放马过来吧,邪神的眷属!守门人奥利瓦维兰努斯将让你葬身于此!”
伊森仰头与夜空之上如同“大天使长”一般的奥利瓦对峙着,银白的能量灌注于其身,让她俨然成为了悬浮于帝都上空的新月。
气势十足,唯一的遗憾是奥利瓦对于面粉元素的解读完全出错了。
看来就连真理之神的信徒也无法摆脱先入为主的束缚。
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奥利瓦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巴扎托斯的眷属。
下一刻,一个不速之客介入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战斗。
在伊森将他一路上想出来的“披萨绝学”一一施展之前,那一只伴着月色,以狩猎之势扑向奥利瓦的白色猫咪便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的浮游炮都偏离了轨迹,奥利瓦也化作一道流光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就连伊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战斗方式。
在他的印象里凛冬走的是最传统的法师路线,她会尽可能避免在战斗中与敌人接触,然而现在突然窜出来的猫猫却仿佛变成了狂战士,在撞飞了奥利瓦之后,还不依不挠地朝着地面追击而去。
他与猫猫对视一眼,便从对方那红彤彤的眼睛里接收到了警告的意味。
——不许插手她们之间的战斗,否则猫猫就要哈气了。
伊森把探出露台的手缩了回去,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究竟是谁招惹到凛冬了,为什么今天的猫猫看起来超级生气暴怒。
难道说,她和奥利瓦是旧识,以前就有过一段恩怨?
疑惑之际,露台之下隐约传来了让伊森心里一凉的咒骂。
“让你们抢我的位置,让你们抢我的位置!”
奥利瓦狼狈地躲开了这近身肉搏式的袭击,额头传来一阵火辣辣与冷飕飕交织的痛楚——如果她的直觉没有出错,这猫刚才想薅她的头发!
还未等她站定,那只阴魂不散的白猫便卷起一阵寒风,又一次撞向了她。
“还抢不抢摩托车后座了!”
猩红的瞳孔写满了杀气。
奥利瓦又一次仓皇向后掠去。
不是,谁抢你摩托车后座了?
伊森在露台上眺望着那交织在了一起的两道白色流光,直到双双消失在夜色深处,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之上,四下无人,既冷清又尴尬。
不过很快,伊森又找到了另一个和他一样闲来无事的身影。
苍穹之上的银白太阳似乎也化身成了吃瓜群众,俯视着扭打在了一起的凛冬和奥利瓦,伊森与那银白的太阳突然间产生了微妙的心电感应,视线不约而同地交织在了一起。
良久的对视,伊森终于所有领悟,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开一局?”
银白的太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伊森觉得通常来说,这种表态可以理解为默认,尤其是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情况之下,而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他该如何接近那一轮太阳?
像彼岸那样力大砖飞,一脚在地表上踩出一个十几米的深坑,借助反冲把自己抛上高空?
他立刻推翻了这个草率的想法。
即使抛开视觉偏差,这么做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在他越过空中堡垒之后一头撞在空气墙上。
他借助小暗的眼睛,窥见了索兰在弥留之际接收的记忆。
向“新神”挥剑的初代勇者,以及在他死亡后化作飞鸟的灵魂残片,村里的钓鱼老者认为它触碰到了世界的边缘,但在伊森看来,那更像是一头撞在了“鸟笼”的外壁之上。
伊森还在那段记忆中见到了绯红女王,如此一来,初代勇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也算是找到了失踪白银帝王的下落。
原来如此。
伊森觉得自己逐渐理解了一切,那些残存的记忆既是传承,也是白银之王想要留给同伴的信息,那里面包含着觐见新神的秘密,只是索兰没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已经冷掉了的披萨重重抛出,这原本是他用于与典狱长决战的武器,而现在,它尽到了最后的使命,在夜空中裂解,回归到它们最初的形态,随风飘散开的面粉形成了一片白雾。
面粉化作亿万颗微小的、闪烁着柔和白光的星辰,以惊人的速度向外迸发、溅射。
赤红的火星闪烁,顷刻间便连成一片。
窜动的火舌仿佛打碎了一面黑色的玻璃,夜空的画布上绽开一道不规则的多维裂隙,那裂痕边缘闪烁着跳跃的字符串,内部是更深、更绝对的虚无,一种能吞噬所有光与希望的暗。
伊森翻身爬上露台边缘,朝着那虚空之中迈出脚步。
在触及到那些字符串的瞬间,他的躯体也发生了改变,开始被字符同化、裂解,几乎眨眼的功夫便与无数的字符融合在了一起。
那一片虚无成为了嫁接两个空间的桥梁,片刻后,数以千计的字符脱离了大部队,它们拼凑在了一起,逐渐回到了人形的轮廓。
在这个空间里已经没有了生物与物质的概念,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回归了它们最原始的状态,以某种的元素的符号被陈列于此,由字符凝聚的人形成为了唯一不和谐的因素。
那人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映入眼帘的是流动环聚的字符。
没有皮肤、没有血肉,亦没有骨骼。
“令人印象深刻。”
在那被白色占据的世界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对伊森的尝试予以褒奖。
胆识、魄力,以及敏锐的洞察力,这三者缺一不可。
也只有这样,才诞生了第一个非祂信徒,却以打破空间的方式强行闯入这个世界的“生命”。
换而言之,伊森是最适合成为他信徒的存在——比其他任何使徒都更适配。
因为在血肉与字符转化的过程,祂已看穿了伊森的目的。
这个“生命”带着疑问而来。
这源于奥利瓦方才的讲解不够到位,以及更严重的,对于伊森身份的误判。
“你不是巴扎托斯的信徒。”
没有任何一个巴扎托斯的信徒敢闯进这信息与知识的殿堂,然而当祂得出这个答案之时,另一个疑问油然而生——如果伊森不是巴扎托斯的信徒,他又是什么人?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停止了数十秒,伊森看见虚空中的字符滚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这洁白的空间也随着字符的滚动而开始震荡。
这一次,祂没有得到的答案。
几十秒的时间已足够祂回顾数千年的历史,不遗漏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不同的位面,不同的文明,凡祂降临之处,那世间的一切便都被记录进了这储存库之中。
神话战争、民间传说,祂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搜寻不到任何有关伊森的身影,因此,祂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你和我一样。”
这是数千亿种可能性被排除之后所剩下的唯一的可能性。
在祂所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另一个祂所不知道的生灵找到了打破桎梏,晋升至更高领域的途径。
然而对于“新神”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鲁莽的决定。
这个世界因祂而存在,伊森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一头扎进污染区的最深处,直面邪神本尊。
因爆炸而撕裂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着,滚动的字符串构建起了新的壁垒,重新阻断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而这,就是鲁莽的后果。
祂暂时还无法分析出伊森的底细,但祂很确信,在空间的这一段,伊森绝对无法通过投掷一盒披萨,再以引爆面粉的方式将空间炸出一个缺口。
祂只要改变其中一条字符的运行机制,便可以彻底消除“火”的概念。
而他们还有更长的,近乎于无穷无尽的时间。
祂欢迎伊森的到来,带着连祂都不知晓的问题,让祂的信息库里能多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来自空间深处的视线注视着伊森,观察着数千个因伊森的到来而变得异常的字符。
这就像是一个病毒。
在此之前,从没有任何病毒敢向祂发起挑战。
祂不能力道太大,将这异常扼杀于萌芽之中,或许祂还应该给予对方一定成长的空间。
“为什么不说话?”
真理之神又一次发问,祂不想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下一刻,几十串声音却在同一时间钻进了祂的脑海:
“老巴。”
“巴扎托斯。”
“邪神巴扎托斯。”
“旧神巴扎托斯。”
“老巴传奇影业。”
“教授老巴。”
“教授巴扎托斯。”
“巴扎托斯与67个‘死星’。”
“信息库查询引擎基础使用指南。”
“视频版信息库查询引擎基础使用指南。”
这个病毒,竟然在擅自查看祂的信息库!?
真理之神难以置信,另一个可怕的问题随之而来——祂发现伊森的行为逻辑根本不可能通过计算来推导!按理说在这里祂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祂通晓过去和未来,然而这一刻,祂却完全无法计算出伊森的下一步行动!
紧接着,更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随着伊森的这一连串搜索,异常的数据又突然间多出了几百个,它们与巴扎托斯强关联在了一起,其中还包括了“老巴”、“巴子”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这个病毒…
正在祂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