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友,左道友”
冠军城,棺林中心,周老叹正拍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材,一旁的丁大帝抱着棺材盖。
那棺材中正躺着一位肌肤如婴儿一般的老道。
月光闯过窗扇,让老道的脸更显苍白。
望着老道两鬓整齐的鬓发,丁大帝面露愉色,左游仙入棺时衣衫褴褛,眉发散乱。
经他之手,这才收拾妥帖。
装睡的人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何况他还躺在棺材里。
周老叹又连续拍打棺木,左游仙安详闭目,仿佛没有听见。
金环真突兀道:“白衣剑客提剑找上门了,他说要一剑斩你。”
此言一出,沉睡的左游仙二目睁大,他浑身僵硬,不见脚下动作,直直从棺材中立起身体。
他游目四望,哪有什么白衣剑客,复又躺平。
“左道友,你怎变成这副样子。”
尤鸟倦用手背打手心,搞不清楚左游仙的状态。
周老叹也盯着左游仙,陷入沉思之中。
想当初,他的养煞法多为残道,乃是人之精神出现问题,失心者本身不完整。
后来以大明尊教精神法门控制煞根精神,以残道种出真道、真魔,再结合己身,完成另类种他,练就道心种魔大法。
自江都一行,又得了长生诀。
照着练功图尝试一番,这才明白其中难处。
这道家奇书一练便要走火入魔,自个是练不成的。
但他多生智慧,想到“种他外练”这一荒诞奇法,让心思纯粹的真魔去练长生诀,弥补道基道心。
此法虽还没有完善,却能以道养魔,让真魔煞气更加精纯。
按照道心种魔大法推算,成魔第九之前乃是“催魔”。
该让道心魔种逐渐融合。
他的法门虽与道心种魔偏离,却也该想法子让两股异种真气水乳交融。
起先一点门路也没有,忽然出来一个不贪和尚。
佛魔同流还有石之轩这个先例,从不贪和尚身上,叫他顺势推演出了“道魔同流”。
而左游仙的子午罡法,正有气神分离的要旨,最后的剑罡同流便是元气与元神分而再合。
这等合流之法,岂不是对应了道魔同流与大明尊教的精神相合之法?
周老叹凝神打量着左游仙,对他十分看重。
他虽有道心种魔大法做参照,但何尝不是在浑水中一步一步往前蹚,靠着师兄弟几人不断交流研讨,结合各家路数,点点滴滴的灵感都不敢错过。
故而长居棺宫,日日苦修,沉浸在探索武道的至高乐趣中。
左游仙是个异类,但也异类过头了。
堂堂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一辈子苦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几乎被一剑斩杀。
故而,这家伙心中有一道极其强烈的执念。
以致于,才入棺宫修炼《真魔随想录》,短短数日便从其中超脱,和裘千博一样不受精神所扰。
但他却没有遁出棺宫,反倒是整日练功。
对其他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
这一点与那些真魔很像,比如这次他们去隆兴寺大战,左游仙也全无兴趣。
唯一不同的是,一听到“白衣剑客上门”,他便和猫一样炸毛。
周老叹正寻思呢,一旁的尤鸟儿望着左游仙,抱怨了一句,道出众人心声:
“这道门老妖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
尤鸟儿话头一转:“左兄你也太不厚道,我们喊你,你分明听见,怎不理会?”
左游仙躺在棺中,梦呓一般:“我正神游物外,况且,对于隆兴寺之战的前因后果,我着实没兴趣知晓。”
丁大帝奇了:“你记挂的那人,可就在那处。”
“哦,他啊.”
左游仙沉吸一口气:“清流那一剑,他将我身心全数斩死,如今,我的身体焕发生机,算是活了,但现在还不想面对他。
得几位相助,我已明悟剑罡同流的机巧,加上真魔随想这等奇法,我现在只想静心苦修。下次再见时,我定要一剑败他。
并借此斩去死掉之心,完成第二次蜕变。
身心皆斩,身心再造,褪去旧皮囊,三花重绽,登临真正的武道之极。”
他的话触动了棺材旁的几人。
左游仙的凡念被真魔随想化去,周老叹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又很中肯地提醒一句:“你那对头的真气精纯至极,连我也不能媲美,你想一剑败他,基本不可能。”
“不见得,待左某功成,必然超越长眉老祖,你且静观便是。”
左游仙容色平静:“我受了你们大恩,任何与武学有关之事,我都愿毫无保留与你们交流,哪怕是剑罡也一样,倘若有人打入棺宫,我也会出手。其余事,便不用说给我听了。”
他看过众人一眼,意思很明显。
丁大帝抱着棺材盖子上前一步:“左兄一直在棺宫,应该注意到,你旁边棺材中那人的动静了吧。”
左游仙回了一句:
“他破棺而出,没有在此逗留,想来是窥破了真魔随想,他一出棺,便将魔煞完全收敛,连我也感受不到。”
看到周老叹露出若有所悟之色,左游仙不再理会。
大帝则是扣上了棺材盖 南阳帮内,周奕正与杨镇说话,忽有帮众前来报讯。
郡城中虽已安稳,却在街巷中埋了更多眼线,防备大明尊教。
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帮众拱手招呼两声,便语速飞快:
“今日进来个外来僧人,说话掺杂塞北口音,不晓得是否与塞北邪教有关。”
杨镇正色问:“他有何异常?”
那报讯帮众回话:
“有几名兄弟上前试探,那僧人随便开口说了什么,大家就像失去意识一样,自动让路,其余没问出来,只知他在寻观主。”
周奕不敢大意,连忙问:“这僧人此刻在哪?”
“在靠南的悦来客栈,我问过掌柜,他只付了一天的房钱。”
报讯的帮众说完,听到大龙头叮嘱一句“不要再试探”,他应声而退。
周奕本打算今日去香严寺。
忽然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心中直觉一丝异样,便又耽搁一天。
隆兴寺大战后第十日。
晨光熹微,周奕行走在郡城之南,在道左路边摊用早饭。
才吃完馄饨,汤水来不及喝便起身结账。
在悦来客栈附近,偶遇一位身着橙黄色宽袍的僧人。
此僧瘦高枯黑,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眼神深邃难测。
周奕一眼认出,这是天竺僧人打扮,迈步朝他走去。
这僧人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周奕,朝他走来。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
“观主。”
天竺僧人轻念两字,浑身散发一股精神魅力。
不过在周奕眼中,僧人还是僧人,与寻常路人没什么不同。
“大师可是来自天竺?”
瘦黑僧人道:“贫僧伏难陀,正是来自天竺,此行南阳,正为了见观主一面。”
听到伏难陀三字,周奕观其姿态气息,心中警惕万分。
此人乃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伽精神奇功,靺鞨人的精神导师。
“不知大师寻我所谓何事?”
伏难陀反问:“请问观主如何看待生死?”
周奕左移数步,作思考状,稍稍拉开距离。
伏难陀如影随形,他的步伐非常奇怪,像是看不到腿脚在动。
可是,整个人却纹丝不差地跟上周奕。
周奕只当没有瞧见,耐心说道:“生死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无论王侯将相,贤愚不肖,最后都将化作黄土。”
“事实确实如此。”
伏难陀开口说话,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似乎快过嘴型动作,像是先从精神发出,给人一种错乱之感:
“我们去想象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错觉,认为自己会是例外,不会死去,遂对终会来临的死亡视如不见。
倘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变这可笑的想法。你觉得对吗?”
周奕摇头:“大师禅机太深,该与香严寺的圣僧们谈论,我却是想不到这么多。”
“哈哈哈”
狂僧低笑几声:“太谦虚了,贫僧正是听闻观主精通阴阳奇术,有摆脱生死之能,这才来聆听长生秘要。”
“哦?不知大师是从哪里听说的?”
“贫僧去东都路过荥阳,一个叫李密的人指点我来此地,说观主掌握太平鸿宝,若无机缘而不可得。”
他枯瘦的脸上笑意更甚:
“贫僧从西域天竺而来,不远千里来到东土大隋,拜道求取长生,如此虔诚,不知观主能否赠于这份机缘?”
周奕沉默不语,心中不断思忖。
这天竺邪僧眼下招惹不得。
此人武功奇高,行事比大明尊教还要邪门,得想个办法打发走。
伏难陀表面含笑,可随着周奕不说话,他笑意深处,慢慢涌现恶意。
“大师可曾听闻,法不可轻授。”
狂僧点头:“各家秘传都是这般道理,但对虔诚的问道之人,应打破俗规,不该敝帚自珍。”
周奕见他态度坚决,不再多话:“大师请随我来。”
伏难陀温善一笑,举步跟上周奕。
虽然行走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但这位狂僧没有丝毫担心。
这城内的任何阴谋、算计,对他来说都是无效的。
天下之大,他的脚步想踏足哪里,就踏足哪里。
周奕将伏难陀带到距离南阳帮不远的茶楼,在二楼雅间叫了好茶,让他稍待。
确认狂僧没有跟来,他快速回到小院。
先取来一册,再从垃圾堆中找出两张废纸。
“表哥,你在做什么?”
少女很好奇,周奕头也不抬:“外边有个魔怔人,我去把他打发了。”
伏难陀喝了半盏茶,便见周奕返回。
“大师,你要的东西便是此物。”
周奕给了他一册《淮南鸿烈》,其中还夹着两张纸,上画练功图,正是长生诀中的两幅图谱。
伏难陀翻阅典籍,简略看过,目光全在那两幅练功图上。
他凝神不动,不多时微露异色。
原本稳如一线的气息,急促波动,浑身荡漾的精神气息更是顷刻涣散。
‘你以天竺邪门佛功练长生诀,不练死你就算你走运。’
周奕心中冷笑,看他一瞬间把气息收稳,打消了一剑偷袭要他命的想法。
“果然玄妙,还请观主详解。”
伏难陀话罢,眼睛盯着“淮南鸿烈”四字。
周奕当然猜到他在想什么:
“大师,所谓的太平鸿宝,便是以淮南鸿烈为源头,再修炼这长生图谱,参经练气,以证长生。
我道门练功,讲究无为自然,理解要像溪水一样自然流淌,而非强行凿渠。不强求绝对严密,只体会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蕴。”
周奕又温声提醒:
“你之前所说的李密,欠我重金。他故意混淆视听,欲引我们相斗,大师莫要轻信。
我方才所说的道门奥秘,外加这道经、练气图,是真是假,相信很容易分辨。”
伏难陀枯瘦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多谢观主馈赠,贫僧便以经换经。”
话罢从怀中摸出一卷抄本,递送过来。
周奕拿起,略一翻看,便收入怀中:“多谢大师赠天竺宝经。”
伏难陀像是没听见他感谢的话,自顾自翻看淮南鸿烈。
周奕再叫人上茶。
连喝过三盏,伏难陀才收书入怀。
“大师若是对我东土武学感兴趣,出城之后往西寻,也许能给你启发。”
“何来启发?”
“近来隆兴寺大战,出现一僧名曰不贪,他曾讲述佛魔不二。”
佛魔不二这四字落入伏难陀耳中,登时叫他眼冒奇光。
恨不得立马验证,这佛魔不二与自己的梵我不二有何不同。
伏难陀看了周奕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像是随口一说。
“观主,不贪大师在何处?”
“他被大明尊教的大尊抓走了,一路打听的话,想必也能找到,那不贪大师着一件黑色袈裟,非常显眼。”
大明尊教乃是他的对头,伏难陀如何不知。
他在渤海禁绝任何宗教,于是屠杀众多别教教众,其中大明尊教死伤最多,故而渤海被称为黑暗之国。他伏难陀,更是被大尊视为首敌。
一时间,伏难陀自然寻思起,大尊抓这练了“佛魔不二”的和尚,是否是为了对付自己。
这让他更感兴趣了。
大尊善母,他狂僧可不怕。
又用一抹晦涩眼光看向周奕,想他是不是利用自己。
不过也不可能。
此番仅是首见,他如何知晓自己的来历,更不可能晓得渤海密事。
“观主在此,贫僧先行告辞。”
“大师慢走.”
天竺狂僧下了茶楼,朝西边去了。
周奕见他背影消失,心下微松一口气,这恶客总算走了。
若他在南阳捣乱,后果难以把控。和大明尊教狗咬狗,那是再好不过。
周奕下茶楼,去结算茶钱。
那掌柜连连推拒:“观主来喝茶是小店荣幸,哪能收您的钱。”
“那我岂不也成了恶霸强人。”
周奕笑了笑,把铜钱算了。
心中算计着,这天竺恶僧,欠我一大笔茶钱。
还有老债主密公,若非现在不是北上时机,必然要去瓦岗寨找他清算。
转念一想,听到自己这么多不利好他的消息,李密这个时候多半也很焦虑。
折磨一段时间也挺好。
周奕离了茶楼,天色尚早,便去往香严寺。
方到寺庙门口,便瞧见门口大树上坐一位老僧,他白眉长垂过耳,雪白长须垂过肚腹,看上去年岁很大,但脸肤幼滑,青春焕发。
身形肥胖却不臃肿,予人一种和善可亲的感觉。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周奕仰头,老僧冲他一笑,跟着举壶痛饮,摇了摇酒壶,似乎喝干了。
周奕返回街市,打两葫芦酒返回。
纵身一跃,上到树梢,把一葫芦酒扔了过去,老僧接酒再饮,半点忌讳也无。
“大师怎么心情这样好?”
道信大师道:“观主恰恰说反了,老僧被两位老秃数落,才躲出来喝闷酒。”
周奕晓得他是怎样的人,也不奇怪他的说话语气。
举起酒葫芦,陪他喝了几口,这才问:
“可是因为不贪金刚?”
“可不就是。”
老僧悠然自得:“石之轩是老僧领入门的,他虽是邪王,却不缺佛性,否则怎能理解禅法。所以当初收他为弟子不算错,那两个老秃一直计较。”
话罢一双眼睛盯着周奕:
“其实观主也不缺佛性,不过观主身份太大,老僧可没本事收徒,只能叹一声可惜。”
他喝了口酒又道:
“早知雍丘有你这样的人,我定提前二十年去蹲守,抢在老天师之前收你为徒。”
“大师说笑了,是我没这个福气。”
周奕微微一笑,不再说客套话:
“那当下作何打算,是想办法追回不贪大师,还是继续攻打棺宫。”
“先救人,但也要留意冠军城动向。”
道信大师又说起了具体安排。
由他和帝心尊者继续追击石之轩,智慧大师先在香严寺养伤,再派人回三论宗找嘉祥大师。
四大圣僧中,嘉祥大师武功最高。
周奕感受到佛门的重视,估计是不想给石之轩安稳练功的机会。
万一他变回无缺邪王,那可就难对付了。
他心中倒是高兴,这帮人忙起来就没工夫惦记自己。
当下陪着道信大师说话,把一葫芦酒全都喝完。
消息打听得差不多,便出声告辞。
才从大树上下来,就看到寺门口仙姿婷立。
听到一声“道兄”。
树头上的道信大师垂下白眉,一边喝酒一边打量,望着他们入到寺中。
还是那个屋舍,还是那个茶榻。
圣女倒茶的姿势,还是那样优雅绝伦。
“妃暄就要返回静斋,很久不能与道兄再见。”
她一边倒茶一边说话,空灵的语调中,仿佛有几分不舍。
“是要将此间之事回禀梵斋主?”
“不仅如此,我还要闭关一段时日。”
周奕晃着茶水,有些好奇地问道:“可要对梵斋主说起与我有关的事?”
“嗯。”
师妃暄举眸看来,有些不解:“道兄觉得不妥?”
“不是,我的事你自然随便说,只是其中一些与你有关,你就需要斟酌了。”
“是哪一些?”
周奕似笑非笑:“就是你拿我练功,其实梵斋主也不一定懂,毕竟每个人的心境都不一样。”
他说的直白,让师妃暄的动作稍稍一顿。
她像是被窥破秘密一般面泛微红,神态动人。
“道兄是在关心我吗?”
“嗯,其实我觉得秦姑娘人挺不错,能挺剑而出,也很懂茶。你拿我练功,我其实没意见。”
他一脸无所谓,反倒叫圣女嗔目瞧来。
好像他明知自己心中多念着他,却不会心猿意马,那样的平静。
“道兄与妃暄之前所见的所有人都不同。”
圣女侧开目光,不敢深究这一话题。
轻呼一口气道:
“这次回东都,我会将不贪大师与邪王的事详告师父,师尊与了空大师也许会请宁散人出面。”
周奕不觉奇怪,这就是邪王独一档的拉仇恨能力。
“你还要再详说大明尊教,对了,还有一个伏难陀,这邪僧盯上了世间奇书,恐怕会对你们慈航静斋不利。”
见圣女面露疑惑。
周奕就将天竺邪僧的事夸大一通,引发武林圣地的重视。
师妃暄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他脸上:“伏难陀找过你,还与你交换经典?”
“不错。”
“能给我看看那本天竺宝经吗?”
周奕晃了晃茶水,语气有点古怪:“邪僧的经文有魔性,我劝你别看。”
师妃暄不说话,只是双目填满好奇。
以她的心境,自然不怕所谓的魔性。
“你真要看?”
圣女点了点头。
周奕迟疑一下,便满足她的好奇心,从怀中将伏难陀的经典递了过去。
师妃暄翻开经文,很快,她就把经卷合上,并用书册挡在面前,不让周奕看她表情。
周奕笑着伸手,拽了拽天竺宝经。
师妃暄用力,他没能拽走。
但又提了两下,师妃暄把手松开,任由他夺走。
宝经之后,她那圣洁倾城的俏脸上白里透红,眼中的洛水晃动着,有着寻常时候绝瞧不见的羞涩妩媚。
“天竺邪僧的宝经是这样的。”
周奕将《爱经》收回,这里面,全是伏难陀喜欢的男欢女爱之道。
贴合瑜伽精神奇术,不过一旦学习,容易着他的道。
里面不少天竺文字,配有图谱。
圣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天竺经典,红着脸半天不说话。
不过,周奕感觉圣女有故意试探的嫌疑。
作为大隋最冷漠的男人,哪怕圣女媚眼如丝,玉面腮红,也一样能保持淡然。
果然,师妃暄看了他一眼后,轻呼两口气就收敛好表情。
她一边倒茶一边轻念:“道兄。”
这两个字不仅有怪罪之意,还抬起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周奕欣赏着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好景象。
将茶水拿起来,忽然问道:“秦姑娘,你会与我为敌吗?”
师妃暄拿茶杯的手为之一晃:
“道兄,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周奕把茶喝了,想到下次品圣女的茶艺不知什么时候,于是让她再添一杯。
又饮过,忽然起身朝门外走。
“告辞了,下次再见。”
听他留了这句话,师妃暄晓得他高来高去,从不拖泥带水,于是追上两步道:
“道兄,下次见面,可以换个称呼叫我吗?”
“叫秦姑娘有什么不好?”
师妃暄道:“有些生分。”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觉得挺好。”
周奕瞧她微露不满,笑了笑:
“秦姑娘,你好好练功,等你功力大进,便可以对我拔剑相向了。”
师妃暄心下一颤,正要说话,只听到耳畔像是有一道朗笑声,白影已是倏而远去。
心中微微失落。
尤其是自己想回应的话没机会说出口,叫失落之意更甚。
她立身在门口,期待白衣人影返回。
但这次一去不复返,屋中也没他遗落之物。
“周奕.”
师妃暄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念一声。
如果这个时候打坐练心,一定能大有精进。
师父在剑典的修炼上,止步于心有灵犀,她的天赋更高,此时已在这个层次上,甚至看到一条剑心通明的路径。
但这条路,非是师父所述。
参考不了师父与岭南天刀的恋情炼心。
慈航圣女第一次叛逆,没在这个时候选择练功。
她想到第一次来南阳,又想到这次在南阳经历的一切。
师妃暄走到屋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澈的茶汤倒映着她的眼眸,就好像洛神站在洛水河畔,从水中看到自己迟疑的眼神。
不过,回东都的心愈发强烈了。
“道兄.这次,妃暄能忘记你吗?”
隆兴历第十六日。
南阳帮内,周奕与陈常恭、松隐子等道友再次喝酒。
这一餐,乃是送别诸位朋友。
他们本该在南阳乱局结束后第一时间离开,可又担心大明尊教的人会杀回来,便又逗留半月。
其中的情义,已不必明言。
白眉老道喝了不少酒,脸上却不显酒色,依然是泛着宝光:
“易道友,老道有些好奇”
周奕笑了:“陈道友有什么问题,直接说便是,哪用顾忌。”
白眉老道微微颔首:
“易道友若是成了道门第一人,最想做什么?”
周奕斟酌一番:
“道门第一人之类的称号,我倒是没那么关心,不过,若我得暇,必要整理道门经典。我从中获益良多,不愿看到它们有所遗失。”
“届时可邀诸位朋友,一齐览经。”
“再来便是收集道家承袭,若机缘足够的话,就将其汇成诸部道藏。”
周奕又带着几分醉意道:
“倘若我有体悟,还想编一部融入武道精髓的道典”
说到一半,周奕醉意全消,摆了摆手道:
“异想天开,几位就当这是玩笑话,我远没有那个能力。”
陈常恭、松隐子、计荀、计守各都一叹。
就连木道人都露出异色。
松隐子抚须而笑:“老道一定勤练内功,想办法多活几年。”
陈常恭道:“今次虽离南阳,但易道长若需助力,叫人送一封书信,我即刻从颍川赶来,再叫上道门朋友。”
“不错。”
计荀道:“我们暂回嵩山,过一段时日便回松道友处,相见更易。”
这些道门前辈并无所求,周奕更觉亏欠,本打算只借道门之势,却成了下场厮杀。
当下放在心中,也不多说。
一边拱手一边举杯:“谢过诸位朋友。”
众人喝了一杯,陈常恭笑道:“你往后莫要嫌我们打扰就好。”
“岂能如此。”
周奕眉头一皱,白眉老道哈哈一笑。
午时用饭之后,一路送他们到郡城之东。
湍水绕城不歇,老道们越走越远。
又过三日,矮胖道人来到南阳帮:
“周奕,我也要走了。”
周奕拉着他坐下:“木兄何必急着走。”
“道爷要寻那乌鸦去,早几日就该走了。”
木道人没好气道:“和你这边相比,那三个倒霉龙的情况都算好的,瞧瞧你对付的都是什么人。若不是帮你,道爷我绝不会惹他们。
他奶奶的,搞得我现在好没有安全感,你赶紧练功,早点无敌天下。”
说话间,他又把一柄长剑扔了过来。
周奕一端详,寒铁宝刃!
“你什么时候锻造的?”
“就这些天。”
木道人摆了摆胖手:“你的对手各都凶悍,我瞧你那柄剑早晚得断,提前给你备一把,免得你找不到我,只是你们南阳打铁铺子远不如东溟派,耽误我这许多时间。”
周奕喜上眉梢:“下次你来,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那这次的呢?”
“自然不会缺少。”
周奕早就准备好了,取来一个包裹,不仅装了盘缠,还有满满一葫芦好酒。
“妙哉!”
木道人大喜,拿了包裹转身就走:
“哈哈哈,不用婆婆妈妈送我,道爷走也。”
他扛着九齿钉耙,寻乌鸦山雾烟观去了。
周奕走到南阳帮门口,那矮胖人影已见不着了。
杨镇望着周奕手中的寒铁宝刃,由衷笑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师的朋友满天下。”
“大龙头,我的敌人也是满天下。”
周奕笑了一声,拔出半截寒光湛湛的宝剑:“不过,今有宝剑,不惧来敌。”
杨镇感受到他的气势,手扶长须而笑。
佛门中人大部分已经离开,只有智慧大师领着几位高僧留在香严寺。
道信大师与帝心尊者,继续追踪石之轩与不贪和尚下落。
慈航圣女飘然而去,返回武林圣地。
天竺狂僧尾随大明尊教,这些死对头纠缠在一起,短时间也没空再管南阳城。
冠军城、襄阳城,近来也相安无事。
周奕心中安宁,生出闭关之念。
当天下午,在闭关前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到当阳马帮。
夜里,掌起灯火。
脑海中想着身在江都的少女,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他写了好多页纸,把南阳的事当做日常说在信中。
最后又写到 “小凤,近日有一友,赠我寒铁宝刃。那剑身霜寒,如琅琊寒夜,睹剑思人,久不释怀,便请江淮水,送至扬子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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