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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窗外风声起伏,鸟鸣传进屋子里面。

  楚天舒平躺在床上,只穿了一条长裤,上半身裹着圈药纱,向右侧身,眯着眼看向窗户。

  天光很亮,应该已经快靠近中午了。

  半夜回来之后,他给自己裹了药,安心定神,很快就呼呼大睡,梦里照常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畜生打架。

  妙的是,昨晚梦境里有一只秃毛大鸟。

  长得跟秃鹫似的,大翅长腿,身高不亚于楚天舒。

  虽然飞不起来,但那双翅膀、那对鸟爪,力道可真够足的。

  楚天舒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放在地板上的凤翅镏金镗。

  “嘿,梦里那只鸟,就是你的邪气所显吧。”

  楚天舒盘坐在这杆兵器旁边,左手并指如剑,掌心向上,置于小腹前,右手也掐剑诀,凌空虚画,四纵五横。

  “梦里叫的可真难听,还是让我来给你念段咒听听。”

  他并指划过的地方,空中似乎留下了半透明的线条,隐隐约约,悬而不散。

  自从修成兵魂之后,《少阳血河车》导引阴阳,楚天舒自己的念力品质也有增益。

  原本他念力离体,如果不靠三七神剑加持的话,就只能展现出一种无形无质的冲击力。

  而现在他的念力离体后,还能够暂时形成这肉眼可见的线条。

  九根线条,纵横交织,缓缓下沉,压在凤翅镏金镋上。

  这九尺余长的邪兵,就像是一条装死的蟒蛇,突然被烙铁烫了一下,头尾俱颤。

  楚天舒也不管它,并指继续刻画。

  前后足足落下了八幅纵横图,把这修长狰狞的邪兵,从头到尾都给压住,烫出了条条青烟。

  那青烟,正是念力和邪气中和后的杂气,无害无益,升空飘散。

  邪气渐淡,内部的兵魂愈发衰弱。

  直到约一刻钟后,凤翅刃口嗡鸣一声,彻底黯淡下来。

  凤翅镏金镋:金甲名将,纵横一时,惜遇盖世凶蛮,恨怨惨死,配兵化为邪魂。

  特性,泰山鸿毛,操控自重,邪气横溢,乱流锁魂。

  “还真就是能操控自重啊!”

  楚天舒有些眼热。

  可惜了,邪灵素材的特性用来推演功法之后,跟最初的性质都有差异。

  拿这个推演的功法,也未必能练出操控物体重量的效果。

  不过楚天舒还是决定了。

  一定会把这个邪灵素材,当做主要特性来混炼。

  他起身穿好衣服,拿壶里的水洗漱一番,扛着凤翅镏金镋就出了门。

  本想去找成瞎子,院落里却没看见人,楚天舒不假思索就走向厨房。

  成瞎子果然在厨房旁边的院子里,正在轻敲酒坛。

  听声音,那些酒坛里都装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在靠声音分辨什么。

  “你起来了?”

  成瞎子笑道,“正好,午饭也快好了。”

  楚天舒把凤翅镏金镋往墙上一靠,拍了拍长杆。

  “这里面的兵魂已经被我磨灭了,但这个材料非常坚韧,融了打一把刀吧。”

  楚天舒说道,“你那把刀本身的材质一般,又伤痕累累了,正该退休,也给你的听风刀魂换个住处。”

  成瞎子抬起刀鞘,敲了下长杆。

  “你跟老郑,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楚天舒:“嗯?”

  “他忙了一夜,早上回来的时候,捎回来六个指环。”

  成瞎子说道,“段忠的指环,说是兵魂虽散,材料极好,分给大家融在兵器上,也是留作纪念,因为你当时还在睡,没给你送去。”

  楚天舒笑道:“六个指环才多少分量,我这个,四百斤!”

  “给你打把刀,还能富余很多,剩下的,就当是提前给你和文静娘子随的礼。”

  文静娘子在院门处探过来半个身子,眉目嫣然,嗓音悦耳。

  “那就多谢楚郎中吉言啦,快都来尝尝我新学的几样菜。”

  吃饭当然不是在厨房里吃,众人都帮着端菜,前往偏厅。

  偏厅里有一张大长桌,还有许多胡床,这还是楚天舒提议的。

  原本此时,虽然已经有高桌石凳、胡床小椅这些家具,但大家更熟悉的,仍是跪坐或盘坐在软垫上进食。

  楚天舒给偏厅换了摆设,大家聚过几次之后,也觉得好。

  此时,在场众人都已经很熟悉这样大桌聚餐的样子。

  楚天舒扫了一眼,发现文家酒楼里的人,基本都在场。

  桌面上热气腾腾,香飘四溢。

  除了从前在文家酒楼都吃过的那些菜肴,这回桌上还有几样,却是郑府大厨的拿手菜。

  文静娘子这阵子,也把窍门给学过来了。

  青豆米炒蕨菜,羊肉粉蒸盘,还有瓦罐焖鹿肉。

  这鹿肉切的片,又宽又长,但并不太厚。

  一大片拢在筷子上,往小料碟里蘸一蘸,刚入口是一点咸鲜气,越嚼越香。

  全是瘦肉,但吃起来却不柴。

  楚天舒暗自点头,大快朵颐。

  “楚郎中,你上回说,打架回来要吃这饼,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哪天打架,每天都做一些,今天有几块,无意中压得太薄,烤出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尝尝。”

  文静娘子指了指桌上一叠饼。

  黄桥烧饼,原本比象棋的棋子大不了多少,外面酥香,内里却多少有点软。

  而这些烧饼被压得太薄,烘过之后,里外全是脆的。

  楚天舒吃了一口,蓦然想到,自己老家,小时候也常有这种烧饼出来叫卖,透明塑料袋,一装一大摞,用金色铁丝绞着口。

  “也很好吃。”

  他连连称赞,心中暗想,这才几天啊,就能弄出这个新花样。

  烧饼的手艺,很多都是大同小异。

  楚天舒虽然只跟文静娘子细说过黄桥烧饼,但这么下去,文静娘子也许能自己多开发出各种饼来。

  可惜,楚天舒完全没学过蛋糕是怎么做的。

  不然的话,他倒突然想看看,文静娘子能不能在这种时代搞出蛋糕。

  “今早我听说,城外约战已经过去了,义王落败,还死了好多同谋之人。”

  文静娘子知道很多事,但只挑酒楼里其他人也知道的事情说。

  “你们上次也听到了,在我们酒楼闹事的人,背后可能就是义王。”

  “既然义王败落,我们的酒楼应该可以重新开张了。”

  文静娘子抚掌说道,“这两天我就寻人,把酒楼里修缮好。”

  “三月节是要热闹好些天的,我们开张,或许还能抓住三月节的尾巴。”

  酒楼里的人听了,都很高兴。

  他们在这里虽然有吃有住,到底是寄人篱下,手上没有进账,心里不够安稳。

  酒楼重开,大家就又能赚钱了,一时都议论起来。

  刀白树捏着小酒杯,笑呵呵的,目光却在楚天舒和成瞎子身上打转。

  他以为楚天舒是内卫,成瞎子昨晚腿上多添了一道伤,也很明显。

  但最关键的是…刀白树半夜的时候,也混在翠岩坡下的人群中。

  他说书的,就喜欢取材,对海东来这种内卫头子,虽是害怕至极,但人多壮胆,还是跑去混在了人群后面一些。

  那个杀死段忠的人,来去太快,没人看清面容。

  但坡上坡下的距离,可比当初义王府上空飘出来的声音,要近得多。

  刀白树半夜听了那样的声音,现在越想越觉得,有点耳熟啊。

  楚天舒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疑惑的瞥了一眼。

  刀白树连忙缩头,举起酒杯。

  楚天舒也拿起酒杯,跟他隔空碰杯,一口饮尽。

  “诸位,我这几天就准备离开了,大家有缘相聚一场,借这一杯酒,跟大家道个别吧。”

  楚天舒站起身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示意众人。

  众人稍觉突兀,随即纷纷起身,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做酒楼生意的,客来客往,都是常事。

  楚天舒举杯道:“先祝你们的酒楼生意红火,日进斗金,个个都赚大钱。”

  文静娘子领着众人道:“那我们也祝楚郎中一帆风顺,医名远扬。”

  成瞎子原本只是跟着举杯,听到这四个字,却忍不住一笑。

  “楚兄弟,祝你名扬四海!”

  他相信,楚天舒一定会有名动八方的那一天,但到底是不是医名,就不好说了。

  所有人一同碰杯。

  厅中热气蒸腾,渐散。

  午饭吃到尾声,楚天舒已经离开偏厅。

  刀白树还在嘬着小酒,盯着楚天舒的位置,眼珠动来动去。

  莫大娘已经准备收拾碗盘,看他这个样子,不禁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刀老头,又想什么呢?”

  旁边有人笑道:“一定又在脑子里编故事呢。”

  “哼,有本事你们到时候别听。”

  刀白树故作高傲的姿态,但又如百爪挠心,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人分享一下,于是凑到莫大娘身边。

  “莫大娘,我知道你是个稳重的,有的秘密,倒是可以先让你知道。”

  莫大娘警觉:“什么?”

  刀白树矜持道:“你相不相信,内卫统领海东来,其实是个好人。”

  莫大娘眉头纠结起来:“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很害怕内卫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刀白树正色道,“以我所见所闻,才知道很多名声,都是污传。”

  莫大娘诧异道:“你见谁了?”

  刀白树已经郑重无比,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可知,楚郎中他…其实就是海东来!”

  莫大娘那一刻的神情奇妙极了。

  刀白树笑道:“你可不要外传,将来我这个故事正式讲的时候,肯定是移花接木,改头换面。”

  “能听到真相的,也就你一个了。”

  莫大娘开始怀疑,自己被踢出内卫,会不会是因为以前转报的消息里面,有部分是从这个老头口中打听的。

  楚天舒并不知道,他已经不再伪装之后,依然顶了一会儿海东来的号。

  他正在槐树院里,接过海东来送的地图。

  “这难道是你刚画的?”

  “不错。”

  海东来说道,“你不是说,你想在三天之内,就见到那些邪兵吗?”

  “寻常地图是给车马走的,以我们的实力,不需要走那些路。”

  “之前我从长安到南诏,用了约七个时辰,一来是脚程快,二来就是走的路不一样。”

  楚天舒仔细看那张地图。

  明显是专门学过怎么画图的,有标志性的山头,河流都标的很清楚。

  很多路线,都是沿着河岸直接走。

  “以我现在的身体,无法那么快赶回长安,况且关长岭死在这里,我和郑回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又要联络韦皋。”

  海东来取出一张纸和一个玉坠。

  “路线图给你,这两个都是信物,到了长安,打听我的府邸。”

  “玉坠是给门房看的,纸上的信印字迹给管家看。”

  楚天舒点点头:“只要七个时辰啊,那行,那我今天就不急着走,明天再动身吧。”

  海东来道:“你在这边还有什么事吗?”

  “一件小事。”

  楚天舒看向那株大槐树,笑道,“别管那么多了,你有空,把那套掌心雷多练一练吧。”

  “你原本的熬力法虽然有效,但太粗暴了,掌心雷若能练成,脏腑强大,换气换血滤毒增寿,会让你的病情大为减轻。”

  海东来不曾再说什么,撑着伞离开。

  段忠和关长岭的死,确实让他有很多事情,要和使节团和郑回商议。

  郑回就更忙了,早上回来之后,没有休息多久,就再度进宫。

  异牟寻已经下定决心,趁机清洗义王一系的死忠人手。

  还有了跟使节团深谈,与大唐携手,进攻吐蕃的意向。

  好在郑回虽然受伤,毕竟血炼兵法的底子还在,还不至于因为这些事情就支撑不住。

  但是当他又忙到深夜,才回到府邸的时候,仍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浓浓的疲惫包裹着。

  他在书房喝了一盏茶,一时虽累却又睡不着,在管家陪同下漫步而出。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娘亲生前的住所。

  “那是…”

  郑回抬眼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踏入院落。

  那大槐树的粗枝上,用浆糊粘了几个小风车。

  传说中,是姜太公创制风车,名为八卦风轮。

  可像这种四叶风车,用竹蔑、竹棒和纸张制造,多为小儿玩耍之物。

  常被货郎插在衣领后面,用来吸引小孩子。

  郑回定睛细看,见这些风车全是青绿色泽。

  风车中心处,用来固定纸张的,似乎是银针,但那银针被彻底折弯变形。

  乍一看,变形后的针丝,恰如银色小字,烙印在风车正中心。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诸多风车,九个字眼。

  “这是在做什么?”

  郑回已忍不住露出笑容,“用这些风车冒充树叶吗?”

  管家说道:“这些风车,都是楚郎中亲手做的。”

  “他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此处阴气精纯,槐树生机绵长,却不能抽枝发芽,就是因为前者已去,后者未继,中流断裂。”

  “这些风车,可以续上缺失的那几年,让这棵树再发新芽。”

  九字真言的精义,就是注重“流动”。

  用银针风车,显示风之流动,使这些风车虽未成法器,又似有术法之效。

  郑回挪动脚步,缓缓靠近那棵树,目光已经凝在一根树枝上。

  他一直走到了树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树枝的节疤处,真的已经多出一点新绿。

  这些风车粘上去,才刚度过一个下午而已。

  郑回望着那点绿意,轻轻的呼吸着夜风,笑出声来。

  “对了,现在可是三月,还是在春天啊!而且南诏,四季如春!”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槐树的节气流变。

  今夜,风车满树,来日,茂叶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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