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叔!”
十字路口那边,又有人跳上废弃的车顶,对这边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远远传开。
“前面怎么样了?”
延年把头盔挂上摩托车右侧的后视镜,回头喊了一声:“没事。”
他又扭过头来,“天舒兄弟你稍等,我也要回去帮忙挪挪车。”
楚天舒心中,此时已经全然恢复镇静,笑道:“一起吧。”
要探索这个世界和老家那边的异同,也不可急在一时。
延年把摩托调回头,用的速度不快,楚天舒随意用点力,就正好跟上。
二人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些废弃的车辆之间穿梭。
时不时跳上车前盖,踏过车顶,从最拥挤的地方,跳到另一处。
看起来,他们是在检查这些车里还有没有剩余的汽油。
不过有的车,锈蚀情况很严重,他们踏上车顶的时候,整辆车都扑簌簌的往下掉渣子。
“行了,这些车废弃许久,早不知道有多少人光顾过,哪还会有汽油留下?”
延年停住摩托,下车笑道,“快把这些东西挪开,让大伙好继续赶路。”
那十几人看着都是青壮年,听见这话,大多笑着应声。
他们都是熟手,先把拥堵的车辆里,车轮朝向比较方便的车,都向两侧推走,然后才去挪那些不方便的。
“嘿!吆!”
两人一组,嘴上打着拍子,寻常轿车,一个抬头一个抬尾,直接抬起来就能横走好几步。
但也有一些大家伙没这么轻省。
延年招了下手,带人去搞那辆最显眼的东风卡车。
楚天舒看见旁边还有一辆水泥搅拌车,就一边走一边折起衣袖。
他右手按在车辆侧面,微微用力,听到搅拌筒内部传来轻微的崩裂声,看来这搅拌筒里,起码还有已经硬化的几吨水泥。
这东西难挪,不只是因为重量关系,更是因为水泥硬化之后,平衡本就不太稳。
人又比车矮的多,一挪起来,恐怕有车身倾覆之危。
楚天舒多运了些功力,一手虽然只搭在车底盘上,内力却运到车头和搅拌筒上,视若整体,再发力推动。
车胎和路面蹭出闷响,留下漆黑的擦痕,整个水泥搅拌车横着移动。
楚天舒每走一步,车子就横移半米。
延年他们那群人喊着号子,把重卡抬开之后,就看到搅拌车已经被推到了路边。
“嘶!”
一个小青年低声道,“这就是能孤身在荒野里行走的高手吗,恐怖如斯哇!”
“别耍宝。”
延年拍了他一把,也看向那边,“天舒兄弟还挺热心,咱们也加把劲。”
十字路口另一边的车,挪动的人手更多,很快,十字路口就被清出一条可以供车队通过的道路。
楚天舒对大队伍,也算有些经验,抬头看去,只见乌泱泱的人群。
光那些站在车外的,估计就有两千多人,很多人背着行囊,汗流浃背。
队伍的外围,则是两三百个手拿冲锋枪的青壮年,枪口朝外,神态警惕。
那些大巴车、公交车,内部全都挤满了人,车子外面还焊着铁钩,挂了很多杂物。
粗略一看,都是些衣物粮食肉干。
任何车子,在两侧挂满这些杂物之后,都会显得鼓鼓囊囊,加倍的臃肿沉重。
但每辆车的车顶上,都架着轻重机枪,给这些车增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机枪手大多盘坐着,双手离把,任凭枪口朝天,有的胸口挂着望远镜,有的在吃东西。
作为机枪手,居然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远不如那些挂着冲锋枪的青壮一样警觉。
但楚天舒能感受出来,这些机枪手,全是修行人。
他们更懂得蓄养精力,反应速度也远超一般枪手。
之前听延年的口风,似乎现在这个世道,活尸在荒野里并不多见了。
但看这支队伍的配置,荒野里必然还是有让人提心吊胆的强敌。
“走吧!”
延年看起来,至少是这队伍的领头人之一,招了招手,那些大车就重新启动。
一来可能是故意控制速度,二来也许是载的东西实在太多。
超重的大车发出好几秒钟轰鸣后,车轮才开始滚动。
轰鸣之声等车走顺了之后,也只是略减,依然响彻在整个队伍里面。
延年推着摩托走在最前面。
楚天舒搭话道:“怎么这么多人,一起去金陵?”
“灾难爆发,各种活尸怪物乱窜,也有二十多年了。”
延年边走边说,“前些年,到处都乱,大家都是零零散散,在自己地盘上互相帮衬,挣口饭吃。”
“最近这几年,却是越来越有人口流动,聚集成一座座超大型城市的趋势。”
“我们这几千人,本来还持观望趋势,但是前一阵子,我们那边的发电厂,在跟一群交界地物种干架的时候,被破坏了。”
延年拇指向背后一伸。
“那些机枪,虽然好用,弹药损耗也快。”
“自从有了金陵这个超大型城市,我们这些小地方,要搞军火,也越来越麻烦。”
“大家汇总一下意见,就觉得,干脆趁这个机会,下决心全迁到金陵去。”
延年说着说着,像嘴里有些不舒服,又摸出一根烟来,指尖念力搓亮火光,把烟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也不张口吐烟,只在鼻腔里露出丝缕烟气。
刚才耍宝的小青年突然探头:“延年叔,也不给这位大哥分一根?”
延年:“人家不抽烟,你以为像你们呢?”
“你这话说得…我也好久没抽烟了。”
小青年扭头看向楚天舒,伸出一只手,“我叫侯健,健康的健,大哥来颗糖?”
他手上是一块发黄的冰糖,用小块塑料纸裹着,拧成一个麻花结。
楚天舒向外发糖发的多,已经好久没别人给他发糖了,接过来一剥,丢进嘴里。
嗯,没毒,不过这甜味里怎么还夹着一点苦味,这糖的杂质可真不少。
“我这里也…”
楚天舒伸手进口袋,手指忽然拨弄了一下。
他糖纸上的生产日期,可都是零几年的,看起来还很新。
好在还有他自己做的薄荷味药糖。
不过他这一耽搁,侯健已经凑到延年那边,用可怜的视线盯着延年叔,成功把烟接过来猛抽。
楚天舒摸出来的糖,倒是被两个半大孩子盯上,溜过来喊叔叔。
糖纸剥开之后,露出来的糖块,像是用绿色砂糖凝成的小方块,晶莹剔透,看着十分精致。
两个孩子拿到之后,一时倒不肯往嘴里放了,像是拿到玩具一样,跑回人群里去。
楚天舒眼珠微转,顺势混进了人群。
老盯着延年一个人问,未免显得太可疑,去跟大家随便聊聊,探听消息方便一点。
他气质温和,态度好,一开始还是用多给几颗糖的借口,混进人群,跟孩子长辈搭了话。
很快就变成附近的人,主动向他搭话。
有问他衣服料子的,有听他口音,觉得像同乡人的,还有问他几岁,有没有老婆的…
楚天舒乐得如此,在乱糟糟的话题中,顺势反问几句,总有人会给他答话。
一般人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灾难,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爆发的,好像就是在很短时间内,全球各地都有了类似的情况。
人群里突然有人变成活尸,这种事,足足维持了几个月。
在那之后,好像人类才有了抗体,不再出现这种随机变尸怪的事情。
但这场灾难最大的变化,并不只在于人类,更在于…地形。
陆续有灵界的地貌浮升,嵌入了现实。
如果现实世界,像一幅描绘在布匹上的山水画。
那么,灵界嵌入,就像是在布匹纤维间挖出一个洞,把纤维拉伸变形,然后填入拼图。
每多出一块拼图,整张画的面积,就多一部分。
幸运的在于,灵界地貌,就算来到现实,好像也还是存在某种微妙的隔阂,并没有直接挤压地层,带来各种地质性灾难。
但光是在活尸作乱的基础上,隔断了人类原本的交通,插入了大量异常的环境,就已经是天大的麻烦。
灵界很多生物,虽然不太喜欢现实环境,却喜欢捕食现实生物。
它们经常外出捕猎,等到现实环境对它们的排斥,实在让它们受不了,才缩回灵界地貌。
因此,这世上有了一个个寻常人类不愿踏足的禁区。
但是,二十多年下来,灵界生物跟现实生物的混血,也繁衍的越来越多。
这些被称为交界地物种的猛兽,可以在两界不同的环境下,自由活动。
活尸不能捕食同类,吃了也没用,但交界地物种口味杂,消化好,实在逼急了,连活尸都敢吃。
现在,活尸里面有九成九,不是被杀掉,就是被饿死。
那些交界地物种,已经取而代之,成为了人类在荒野上最常见的威胁。
至于楚天舒更关心的事情,也打听到了一些。
楚延年的师父,确实跟自家祖父同名。
有老人家说,楚延年当初还该姓林来着,只是他家至亲早逝,有个伯爷做主,让他拜师的时候改了姓。
毕竟他师父也是个孤寡老人,自家孙子死得早。
楚天舒貌似随意的问:“死得早?”
“是啊,好像十岁出头就自杀了。”
坐在大巴车里的老太太,趴在窗边,感慨道,“听说那孩子天赋太好,四五岁的时候,自己看看图书就开了窍,这谁也想不到啊。”
“可旁门法脉开窍太早,反而耽搁了天赋,还落下病根,也是可怜呐…”
楚天舒走在窗外,垂了垂眸。
十岁出头啊,那时候确实经常想死来的。
但每次真想自杀的时候,又偏不服气。
梦里那些混蛋东西,那么讨厌,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再也不能报仇了?!
那时候他不是靠什么优秀品质,只是靠磨牙吮血,痛恨至极的戾气熬过去的。
这个世界的小楚,大概就吃亏在不像自己脾性这么恶劣吧。
楚天舒跟着队伍走了许久。
天上云气渐浓,天色暗了不少,像是快要下雨。
有人已经把伞翻出来,撑在头顶。
忽然,有只翼展五米多的黑影,趁着乌云翻涌时,从高空俯冲而下。
楚天舒忽地抬眼。
那铁嘴钢爪的大鸟,视力极好,莫名捕捉到楚天舒的眼神,翎羽突然根根立起,发出一声鹰啼。
点点火光,像一条火红飘带扫向高空。
机枪的咆哮声,随后才传到。
那怪鸟被机枪打个正着,连轰好几秒钟,打成了烂尸碎片。
车顶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面露疑惑。
“奇怪,鳞鹰最为机警,经常三四个火力点一起,才能逼退,刚才这只,怎么不知道躲…”
楚天舒默默的摸了一颗青柠糖,丢进自己嘴里。
窗口忽然递下了一把伞,那老太太道:“快下雨了,你拿着吧。”
楚天舒一愣,露出笑容:“谢谢。”
乌云四合,雨点逐渐打落。
最前面探路的楚延年,又骑着摩托,顶风冒雨,飞驰而回,一脚撑地,对着人群高声呼喊。
“再走不到半个钟头,就能到金陵了!”
“这雨可能越来越大,晚上也不停,大家是歇过今晚,还是赶到地头上再说?”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
“当然接着走。”
“好!!”
一大片人高声附和,大车没有停的意思,更多的人也就抖擞起精神,继续往前。
楚天舒抬头,也对着天上雨点,抖开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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