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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带着老张几人来到了城外乱葬岗,安子的墓就在这里。
他的坟头简陋,只有一个小土包和一块潦草的墓碑,上头简单的写着生卒年月,看上去潦草悲凉。
老张走上前将手中的烧鸡和猪头肉码放在坟头上,旁边的国栋则拍开了一坛酒倒在了碗中。
景泰帝蹲在安子的坟头拍了拍坟上的新土:“安君呐,这次若能正法,大魏许是能从你开始一分为二了。”
安君不言,只是坟旁的青草随风摇曳。
此情此景,景泰帝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后起身道:“你们说,为何一定要有人死才可办成事呢?”
“陛下,变法革新不是市场上的迎来送往,每一场变法都牵扯到无数人的口袋荷包,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唯有不共戴天之仇方能叫人咬牙前行。”老张手扶着安子的墓碑:“所以天子铸剑皆需用君子血。只是用的好便是玉宇澄清,用的不好便是垂首自戕。”
“换个人不行么?”
“换谁?我?还是道生?”
“都不是。”景泰帝摇头道:“换个别人。”
“那天下除了安子之外,还有谁能叫人如此咬牙切齿呢?陛下,唯有刚正方可铸国魂。我也好,道生也罢,早就已经是臭名昭著了。百姓愚钝,他们分不清真假,只信眼见为实。”
三人又在这坐了一阵才起身回宫,而这会儿整个京城已经乱成一团了,因为今日被打死的两人一人是兵部尚书郑玄之幼子,一人是枢密院枢密使崔民干之侄,两人在朝堂之内皆是位高权重之人。
他们两家这时已闹到了皇宫之内,那两人血肉模糊的尸体就陈在了宫门外,两位朝中大臣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说要请陛下为他们做主。
景泰帝此时令他二人入宫叙事,在听完他们的描述之后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宣了侍中张仲春入殿商议。
“张爱卿,如今这天子脚下竟出了如此邪佞之事,朕命你七日之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朕严惩不赦!”
“遵旨。”
老张默默退出大殿,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真伤心的两位“肱股之臣”,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接着便风风火火的走出了宫门。
而就在此刻,远在山海关的夏林正脸色阴沉的在军中大帐之内审山海关的账目,一条条一笔笔,军中的账房正在仔细核算。
但这已经是第六天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漏洞,账目非常平整,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有的账房此刻都是一脑门子汗,而夏林靠在那脸色也不是很好。
账目如此天衣无缝,说明人家早就有所准备,根本就不惧怕去查,一看就是专业选手。
当然,夏林可以直接下令把人都给活埋掉,但那样的话安子不就白死了么?暴力当然可以,但暴力没有办法解决根本问题。
现在他们在这僵持着,既然是以巡查御史的名头查账,那就要用巡查御史的规矩,这要是办不了他们,他颜面无光。
而这几日他们大概也知道夏林这边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于是姿态都与之前截然不同,虽然没有等到京城那边的回应,但现在看起来他夏道生也不过如此罢了。
之前没接触过,还以为他是什么厉害的人呢,如今看来不过就是名声在外罢了。
“要说他带兵打仗的能耐也好,诗词歌赋的能耐也罢,那我倒是觉得他是一等一的人物,可在这地界上他就不灵。”
裴俊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这的事,那不都是合情合法的嘛,他能查到什么?有趣。”
“将军说极是,山海关在这多少年了,哪里有什么贪腐,即便是破落也不能怪罪在将军头上呐。”
“此事也属实无奈呀。对了,等会再去邀请夏大人,就说他这些日子辛苦了,要给他弄些关外的好东西补补,莫要叫他太过操劳了。”
“将军仁义呀!”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远来的都是客嘛。”
很快邀请夏林的人就去了,但夏林一如既往的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这个点儿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折腾那些,规则内的事情如果规则内办不了,那以后这就根本插不进手了。
“报!”
“进来。”
外头的军中密探快步的走了进来,他朝夏林拱手道:“密探来报,说山海关录事参军曹蒙并非举人出身,家中本是冀州一富户,三年前其父亲捐丝八百匹,换取曹蒙录事参军之职。”
夏林眼睛一翻,脸上露出笑容,心中猛然一松:“抓人!”
新军办事,根本无需通过当地军府就可以直接办下,等裴俊听到夏林拿人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明所以。
那么多人,他抓一个录事参军干什么?他一来无有涉及到核心部门,二来不参与钱粮,就是一个管文书的参军。
即便他能被查出来是捐官来的,但这个事情在边镇上再普通不过了,因为边镇困难啊,虽大军之制与州府相同,但他们既无州府屯田之能又无商贸之能,不巧立名目弄点钱根本就不够用。
这是个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即便官司打到了皇帝面前,如果因为这个事情办了他,那可说不过去。
但自己的人被抓了,裴俊还是要去看看的,不然以后可就没人为他卖命了。
裴俊带着人去到了新军的驻地,当然还是非常客气的,他们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跟新军起冲突,只是委婉客气的想见见夏林。
“裴将军好。”夏林从后头走出来朝裴俊拱了拱手:“抱歉了,我这次行事的确是有些急躁,但事出有因,还请见谅。”
“不慌不慌。”裴俊笑呵呵的说道:“就是不知道夏大人为何要抓一个录事参军?”
“哦,刚好裴将军也在,我也省去了叫人知会的麻烦。”夏林撩起袍子的下摆坐在了旁边:“哎呀,裴将军啊。你有所不知,你这参军啊,很有可能就是杨英的细作,跟我这次的查事并无关联。”
“细作?怎可能,他是…”
裴俊立刻收住了嘴,然后眉头紧蹙的看着夏林:“还有此等事?”
“是啊,我也没想到那杨英如此狡猾,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人十分危险,他们潜伏在各处伺机待发,一旦若是军中、衙门中落出破绽,他们便要弄些事情出来,轻则有损裴将军声誉,重则可是要军营哗变的。”
“夏大人英明!”裴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件事我知晓个大概便是了,一切由夏大人决断。”
“到底是大族之人呐,裴将军深明大义呀。”
裴俊保持那一张难看的死人脸起身朝夏林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新军大营,回头恶狠狠的盯了帅帐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将军,他是几个意思啊,为何要如此?”
裴俊听到身边的亲信提问,倒是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我等还是小瞧他了,不过区区一个参军,他又能如何?走,咱们回去,静候夏大人的佳音。”
其实夏林难道不知道一个参军动摇不得裴俊么?但问题是这里可不止牵扯到一个参军的事,这里头关系到一整个职权利益链。
他不需要这个参军知道什么,他只需要说出来他卖官鬻爵的上下线分别都是谁就可以,再说了他们买官是为了什么?为人民服务啊?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当然是为了敛财。
所以只需要通过这一条线那就至少能把贪腐的证据链给准备好,后头的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巡察御史弹劾贪腐,那可也是本职工作。
果不其然,虽然一个小小参军并不是主要的,但他哪里扛得住大记忆恢复术的威力,很快就供出了他的上下线,得到这个消息,夏林就直接去抓人。
越到上级,距离真相就越近。
当山海军的司马被扣下的时候,裴俊就知道可能要坏事了,于是就在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找到了夏林。
“夏大人,这是何苦呢。”裴俊叹了口气:“我实话与大人说了,这种事情在边军之中早已是习以为常,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夏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带着几分笑意问道:“裴将军说什么呢?夏某有些听不懂。”
“夏大人,大家都是在朝堂之中办事的人,自然是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边关清苦,若无一些非常手段,恐怕早已是满城饿殍了。更何况此处位于北境,极寒冷酷,若是连这些东西都断绝了,恐怕边关就无人可守了。”
夏林咂摸着嘴却不出声,他的态度反倒让裴俊更加焦急:“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夏大人如此之举,倒显得像个圣人了。”
而这会儿夏林仍然婆娑着杯子不说话,只是看着裴俊在那笑,而裴俊看到他那样子,竟也是哭笑不得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夏大人啊夏大人…”
“停停停,裴将军停一下。”夏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不过也就是个办事的人,我听裴大人解释,许是陛下也能听您裴大人的解释。但裴大人仔细想想,大理寺能听您解释么?户部能听您解释吗?那若是户部听您解释,大理寺也听您解释,刑部听您解释吗?内务司听您解释吗?”
裴俊一愣,他自然是知道当下京中已经是斗的死去活来,莫要说卖官鬻爵之事了,就算是哪年哪日谁在哪家吃了一只鸡没给钱都要被拿出来以法理批判。
而夏林说的对,这两派视同水火,一边放过他另外一边肯定死活不可能再听解释,断无两全其美的可能。
“夏大人是执意要置我于死地。”
夏林摆了摆手:“怎么会呢,裴将军方才也说了,你我不过就是朝廷的鹰犬罢了,裴将军不也就是马前卒么。但问题现在裴将军是外将,京城之内的人可不会真心把您裴将军当成心腹,我公事公办便是,而裴将军要想的可就多了。大家都是在边军里走过来的,难道这点还不知道么?当年李靖李军神尚在,无人敢言,那是李大帅军魂在,军威在。如今这山海关破败到如此,裴将军我倒是要问问你,就京城当下的局势来说,谁能耐护你裴大将军?您说出个名字来,让我听听。”
裴俊抿着嘴,脸色并不好看,他知道夏林说的是真的,虽然这里大部分的利益都已经交给了上头,但此时此刻这般局势下,上头为了自保会毫不犹豫的断尾求生。
裴家已经没有过来护他了,若是连最后的靠山都断尾了,裴俊可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而夏林再这么查下去,一定会查到裴俊,接着再从裴俊查到身后的靠山。
“夏大人,何苦呢。”
“黄崖关。”夏林毫无预兆的揪住了他的领子,把裴俊拉到自己面前:“差点灭在你手中。”
“可是夏大人!我又能如何?你也看见了,山海关无法出兵。”
“山海关无法出兵。”夏林重复了他的话,然后笑了笑:“五年前,我曾公务路过山海关,那时山海关仍是兵强马壮,山海精骑之势仍叫人闻风丧胆。五年前,一斤粮十文钱,而如今一斤粮七文钱,山海关无人可用。然后现在你质问我,你又能如何?裴俊,我便把话放在这,我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办你。我没有上来就办你,那是因为规矩在那,若是你也打算不守规矩了,那我也就不守规矩了。”
夏林说完松开裴俊:“我知道你女儿在宫中当贵妃。没事,从今天开始她不是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留下一份遗书,然后体面的走。还有一条路就是写下一份认罪书,然后让出山海关总兵之职,我给你押解回京,回了京你用不着死,但未来的路不一定好走。两条路各有利弊,就看您裴大将军如何抉择了。”
“送客!”
被请出军营的裴俊,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双目失神,他昨天还笑话人家,今天却发现自己被人家玩的像一条狗。
而也就是坐在这里十几分钟的时间,裴俊发现他手底下的各级官员陆陆续续都被新军的人给逮了过来。
他此刻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大势已去。
“将军…”
家仆上前搀扶被裴俊扒拉开,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漫无目的的走。此刻的他脑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以为自己的账目天衣无缝,但人家另辟蹊径。
“唉”裴俊长叹一声:“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