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仲云)国使臣,参见汉王殿下,殿下千秋万岁…”
咸通十一年九月末梢,当关东大唐因为围剿黄巢受挫,天子李漼病情加剧的时候,关西的刘继隆却在长安含元殿接见了于阗与仲云的使臣。
两国使者长相不同,于阗国高鼻深目,仲云国则是圆脸塌鼻。
含元殿内,刘继隆坐在金台腰间,虽然没有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但从下往上看,与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殿内左右站着二百余名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他们安静倾听着于阗、仲云国使臣的奏表。
“平身。”
坐在位置上的刘继隆抬手示意,二人这时才缓缓起身,看清了刘继隆的面貌。
纵使早已打探过,他们却还是感到了惊叹,暗道中原圣人,果然是龙凤之姿,神人之表。
“你们两国的国书,吾已经看过了。”
刘继隆坐在主位上,面对两人说道:“朝廷重新恢复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为的就是庇护你们这些小国,使你们不受胡人侵害。”
“葛逻禄、黠戛斯、回鹘、吐蕃等部,如今大多都被张使君驱逐,听闻疏勒被数万回鹘人侵占,但汝等不必担心。”
“吾已经敕令安西,待到来年入秋必然出兵,夷灭此部回鹘。”
“吐蕃那边,吾亦敕令没卢丹增,要求其约束土浑、吐蕃诸部,不得侵扰汝等。”
“若还有胡人敢于侵扰汝等,吾自不会坐视不理,这点可以放心。”
刘继隆表明了态度,同时也向二人明说了自己可以影响吐蕃。
对于西域这些国家来说,中原虽然强盛,但那毕竟是百年以前的“传说”了。
近百年来,真正在统治并影响他们的,始终都是昔日强盛的吐蕃。
如今吐蕃虽然陷入内乱,但西迁的回鹘人又重新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们此前虽然知道河陇出了个圣人,但并不知道这位如此强大。
直到张淮深收复龟兹、焉耆二镇,他们前往拜见张淮深,这才从张淮深口中得知了刘继隆的强大。
原本他们以为时张淮深自吹自擂,结果他们一路东进,这才发现张淮深不仅没有吹捧,反而有些“贬低”。
张淮深不清楚关陇的情况,所以说的有些保守。
正因如此,当于阗、仲云使者来到长安后,他们顿时便被焕然一新的长安城给吸引了。
长安的人口,自然不能比较以前,哪怕是如今关中已然太平两年之久,但城内人口也不过三十二万之数。
就人口来看,确实不如以前繁华,但长安城内民舍、街道、坊墙重修之后,焕然一新。
曾经的那种颓势,早已被扫入废墟之中,取而代之的是种新的面貌。
不过对于于阗、仲云二国的西域使者来说,平常五万人口都难以见到的城池,如今来到中原,动辄数万乃至十几万人口的城池,自然让他们感到震撼。
“殿下千秋,臣代于阗(仲云),感谢您的隆恩…”
两名使者恭恭敬敬的行礼,接着继续说道:“如果天朝能在国中驻军庇护,我们便不用担心胡人侵扰了。”
不出意外,早已习惯了被大唐、吐蕃轮番驻军的两国,果然向刘继隆提出了驻军的请求。
不等刘继隆开口,两名使者继续向刘继隆恭敬作揖:“臣已经带来了下国图籍,请殿下阅览…”
二人话音落下,便有两名从七品官员端着木盘走向金台,接着由张延晖转呈到了刘继隆面前案上。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两国准备如此充足,当下拿起两国图籍翻阅起来。
依照唐初玄奘西行时的记载,于阗古国有城十八座,胜兵万人,都城周八九里,其境内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
单从这些来看,于阗地区的人口便不少,而仲云国小民寡,胜兵不过二千,百姓数量更为稀少。
如今两国献上图籍,刘继隆可以直接通过图籍来判断两国大体实力。
只是略微翻阅,刘继隆便清楚知道了两国的情况。
于阗国经历吐蕃入寇,盘剥等近百年时间,如今人口仅有五万七千余,国中常备兵不过三千,城池依旧十八座,耕地不过三十二万六千余亩,耕牛一万二千余头,羊十余万。
仲云国的环境比起于阗还要更为恶劣,人口不过一万八千余,国中兵卒不过千余人,城池四座,耕地四万九千余亩,百姓主要以放牧为生,有耕牛三千余,牧群十余万。
于阗国每年的赋税折色在二万七千贯左右,仲云则是折色后在九千贯左右。
就两国这赋税,想要保护国家,基本只能把赋税投入到军备中去,且兵卒战力低下,三千人还打不过几百入寇的土浑部落。
正是因为战力不行,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让刘继隆派驻兵马。
毕竟按照过往的传统,大唐派驻兵马,安西都护府自己会承担军饷,而小国只需要负责口粮就行。
对于这个传统,刘继隆自然也不会打破,毕竟就土浑这些臭鱼烂虾,倒也不用太多兵马就能抵御。
“此前朝廷与吐蕃,分别派驻多少兵马于仲云、于阗?”
刘继隆询问二国使臣,二人见状便以于阗使臣为主,先行回答:“昔年朝廷在于阗派驻兵二千余人。”
“仲云则是八百人左右。”仲云使臣回答着。
两国使臣的回答,令含元殿内不少大臣都开始骚动了起来。
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却在用眼神交流,并且大部分人都觉得这点驻军并不算多。
不过对于熟悉河西、西域情况的归义军老臣们来说,他们可是十分清楚在丝绸之路南道驻兵近三千耗费有多大的。
不提别的,汉军之中为何会渐渐开始产生逃卒?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由于疆域扩大,兵卒距离家乡越来越远,许多兵卒思乡而不到期限,不得退伍,所以才会出现逃卒。
原本在陇右时,每个月若是操训后休整两日,那完全可以快马赶回家里休息,见见亲人。
可随着汉军疆域变大,许多兵卒又需要换防,莫说休息几日,就是休息半个月、一个月都没办法赶回家里。
这种情况,便是在交通发达后世都不少见,更别提车马落后的这个时代了。
对于许多出生在中原的官员来说,他们根本不清楚西域有多广袤。
不提别的,近三千戍兵应该从何处调遣?
哪怕是从最近的沙州调遣,从沙州到于阗最西边的距离都足有两千余里。
马不停蹄的情况下,普通兵卒往返所需时间就不少于两个月,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次家。
若是从陇西、关中地区派遣戍兵,距离则更为遥远,往返时间需要大半年。
路途如此遥远,派遣戍兵困难不说,戍兵思乡难以处理,若是缩短戍边时间,那则代表增加戍兵成本。
历史上庞勋之流为什么造反,说白来就是原本说好戍期三年,结果三年又三年。
之所以三年又三年,主要就是戍兵来往戍边在路途中耗费极大。
重新募兵并派遣戍兵的消耗,都足够发放本来戍兵的军饷和犒赏了。
除非朝廷能一直保障自己很有钱,能将兵卒戍期缩短,不然征发戍兵,始终要面对逃卒问题。
哪怕历史给出了卫所兵和建设兵团两种答案,但实际上两者的逃兵也并不少。
明代卫所制迁徙百万江南军户前往北方、西南之地,结果不到五十年时间,便逃亡过半。
要知道明初卫所兵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不仅有卫学,每月还有月粮和盐酒,外出还有行粮,根本不是晚明那种叫花子式卫所兵能比的。
单拿卫学来说,卫学制度直接让普通军户每年占据三成科举进士名额,成就了不少军户。
结果待遇如此,却依旧挡不住卫所兵逃亡,而建设兵团比卫所制度更先进,但依旧挡不住逃卒。
说到底,思乡之情和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哪怕给足钱粮,也无法弥补这些东西。
逃卒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但降低逃卒的办法是有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殿上的于阗、仲云两国使臣说道:“汝等舟车劳顿,暂且下去休息吧。”
“驻兵之事,吾与群臣商议过后,十日内必定会给汝等答复。”
两国使臣闻言,当即恭敬作揖:“下臣告退,上千秋万岁…”
面对他们有些僭越的唱诵,刘继隆并未纠正,只是颔首看着他们起身退出含元殿,随后才将目光放到了群臣身上。
随着两国使臣离开,殿内便有不少人开始了谏言。
“殿下,我朝廷正值鼎盛,理应恢复旧疆。”
“向于阗驻扎兵马之事,理应同意。”
“陛下,臣附议…”
礼部的陆龟蒙站了出来,唱表作揖,而后引出十余名官员附议。
这些官员大部分都是六七品的官员,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却很少。
这主要原因是五品及以上官员,基本都是河陇出身的老人,他们比这些中原出身的官员,更了解西北的贫瘠和苦寒。
正如当下,陆龟蒙等人唱表之声落下后,熟悉关陇的高淮便起身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西北苦寒,而西域苦寒更甚。”
“两千八百戍兵看似不多,但从何处征调,又该戍边多久,军饷又该如何定调,这些都是问题。”
“眼下中原动荡,朝廷理应将重心靠向关东,而非西域。”
“陛下,臣附议。”马懿果断表态支持高淮,继而引起了数十名河陇官员的支持。
陆龟蒙他们显然不服,刘继隆见状看向张延晖。
“汝等出身无非是河陇、关中、关东、江南,未曾去过西域,不如问问真正去过西域的人。”
刘继隆的话,将众人目光吸引到了张延晖身上。
张延晖感受着百官目光,不免有些紧张,但在刘继隆鼓励的眼神下,张延晖还是硬着头皮起身说道:
“西域绝非河陇及中原能比,单说每月春夏之际,遮天蔽日的沙尘席卷而来,城内凭空多出三寸黄沙,这种情况,又有几位大臣见过?”
“于阗、仲云皆位于西域南侧,南边是昆仑山脉,北边是沙漠大碛,西边是苦寒葱岭,仅能依靠昆仑山融化的雪水来耕种。”
“虽说两国有近四十万亩耕地,但西域不比关陇,更比不上中原。”
“四十万亩耕地,恐怕连三十万石粮食都无法保障,所以当地百姓只能食牲畜奶酪来搭配粮食充饥。”
“西域干燥,干燥比之长安更甚,一个橘子放在长安,时间长了会腐败,但在西域却会成为干果。”
“莫说中原的诸位,便是自小生长于沙州的许多兵卒在前往西州、龟兹等地戍边后,都极易感到干燥而口鼻流血。”
“且西域东西长三千里,南北长两千里,距离足够前往殿内任意大臣的家乡,绰绰有余。”
“如此距离,光从长安前往于阗都需要三个月时间,往返便需要半年。”
“戍期太短,朝廷耗费太高,戍期太长,则兵卒思乡情切,难免逃亡。”
张延晖说到此处,不由看向刘继隆,恭敬作揖道:
“殿下,臣以为,可发孤身青壮前往龟兹、焉耆定居,再从当地征募青壮为兵卒,派驻于阗、仲云。”
张延晖所说的,已经初步触摸到了卫所制和建设兵团制,但还远远不够。
“陛下,若是如此,恐怕三五年不能成!”
陆龟蒙等官员主动开口,张延晖也没有否认,而是点头道:
“确实非三五年不能成,但若是成了,日后西域便不缺汉卒。”
“相比较从关中发兵戍边,由龟兹、焉耆等处发兵戍边,无疑更近。”
“兵卒即便思乡,大不了告休两三个月,放其回家好好休息,总比兵卒逃亡返回关中要好。”
张延晖年纪虽小,但却凭着自己对西域的了解,将陆龟蒙等人说的哑口无言。
毕竟他们确实不了解西域,他们对西域的了解,都只是书本上,而张延晖是真的去过西域。
耳听再多,也不如眼见为实。
看他们争论差不多了,刘继隆也开口说道:“我朝自国初开始,虽开疆拓土,东包三韩,西抵大碛,南濒南海,北至大漠,但终究只是羁縻。”
“安史之乱后,山河破碎,皆因汉家多居中原而寡四边。”
“吾深思熟虑,决定重启折冲府,以折冲府来戍边地方。”
刘继隆所说的折冲府,其实也是归义军一开始的采取的制度。
不过随着土地均分得差不多后,不管是刘继隆还是张淮深,他们都选择了重新改变制度。
如今刘继隆要重启折冲府制度,实际上就是为了实施一套类似卫所制的屯田戍边制度。
面对群臣,刘继隆将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说出:“国初,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
“府以下官职及编制,想必诸位都了解,吾便不细说了。”
“如今吾重提折冲府,为的便是移民戍边,开垦屯田。”
“吾决意,以五十户为一队,每户出一人为屯兵,屯兵每月领月粮一石,钱五百,发屯田五十亩,十税一。”
“以三队为一旅,设旅帅、旅副;以三旅为一团,设校尉、兵曹;以三团为一府,置别将、长史、兵曹参军。”
“每府设官学一所,供屯兵子弟免费读书,然纸笔由各户自出,可参与科举。”
“此外,每府从屯兵中选出四百战兵,战兵每月多发五百钱,出征设行粮,每日发行粮五升。”
“眼下暂设龟兹、于阗两处折冲府,征募孤身男子前往当地,挑选军中年四十五上者担任折冲府官员。”
刘继隆所谓的折冲府制度,实际上就是加强版的卫所制。
明初的卫所制虽然很不错,但对卫所兵卒的负担还是有些沉重,福利还是略微有所不足。
刘继隆减轻了屯兵的负担,加强了福利。
按照这套制度来说,一名屯兵拥有五十亩屯田,每年交税过后产出在三十五石左右,算上军饷就是六贯钱、四十七石粮,待遇绝对算得上丰厚。
刘继隆虽然在关西五道搞了推举制的官学,但这毕竟是为了培养平民官吏来取代世家豪强的教育垄断。
等人数差不多后,这种高昂的官学就得停罢,转变为免学费,百姓自己提供纸笔砚墨的普及官学制度。
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而折冲府的官学,只要是屯兵子弟就能就读,这对当下的百姓来说,还是有很大诱惑的。
“陛下,折冲府如此优待兵卒,恐怕都督府治下战兵埋怨…”
有人开口,刘继隆循声看去,结果发现开口之人竟然是闲赋家中许久的马成。
马成如今领着正二品的上柱国的俸禄,但并没有实职,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刘继隆在用他警示那些拉帮结派的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年纪太大了。
马成如今六十有五,加上他领兵打仗和治理地方的能力确实不行,所以刘继隆只能让他领个虚职,保全他富贵。
马成显然不太甘心做个虚职官员,如今试图表现,但明显人老之后有些糊涂,表现错了地方。
马懿也知道自家阿耶有些老糊涂了,所以不等刘继隆开口,他便主动驳斥了自家父亲。
“陛下,臣以为上柱国此话不妥…”
马懿突然站出来,这让马成有些错愕,但马懿接下来的话便让马成知道了自己的不妥。
“臣以为,折冲府既然要设置在边塞苦寒之地,那军饷和待遇高些也无妨。”
“战兵若有非议,可自行选择调离战兵一职。”
“此外,军中老卒不少,四十以上的老卒足有近万人,倒不如趁此机会,让老卒们自行选择调离战兵,可酌情拔擢一级或两级。”
马懿这番话,看似驳斥了老卒们的面子,但实际上却在为老卒考虑。
战兵的要求在十八岁到四十五岁,而许多老卒都超过了四十岁,距离退役也就几年时间。
如果能够调任折冲府,担任屯军军团,说不定还能继续干几年。
他的话,赢得了不少关陇官员的支持,高进达也附议道:
“陛下,臣以为,屯兵所遭遇的敌军,无非就是土浑、吐蕃及回鹘等疲弱之徒,可酌情将年龄上调。”
“臣以为,屯卒可上调至五十岁。”
“陛下,臣附议…”
高进达话音落下,数十名河陇官员纷纷表示支持,毕竟四十岁以上的老卒,基本都是河陇出身的,说不定就是他们曾经的部下。
能为部下谋福利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刘继隆也清楚他们的小心思,但他也乐见于此,毕竟老卒虽然身体机能下降了,但眼见还在。
只要不到老糊涂的时候,有他们带着折冲府的屯军训练,无疑能更好的保护边塞之地。
“既然如此,那便依汝二人所言,重新拟个章程,把这些增入其中吧。”
刘继隆很乐意将边塞之地的利益交给这些老卒,毕竟交给他们,总比豪强侵占要好得多。
这些屯军在当地利益越深,汉人在当地扎根也就越稳。
这么想着,刘继隆又补充道:“屯军中的战兵,依旧要接受都督府、都护府调度。”
“安西都护府治下,分设西州都督府、龟兹都督府、疏勒(喀什)都督府、于阗都督府及焉耆都督府。”
“北庭都护府治下,分设庭州都督府、碎叶都督府、昆陵(伊犁)都督府。”
“虽说这其中还有不少地方尚未收复,但只要朝廷上下一心,收复这些地方只是时间问题。”
“敕令张淮深、张淮溶寻觅适合折冲府屯垦之驻地,绘制图籍,献于朝廷。”
刘继隆前世虽然去过新疆,但千年时间沧海桑田,后世许多戈壁沙漠的地方,在如今都还是草肥水美的地方。
所以设置折冲府屯垦实边的这件事,还是得张淮深和张淮溶实地考察才行。
这么说着,刘继隆也就把折冲府和于阗驻兵的事情给定调了。
先将龟兹和焉耆发展起来,等到当地汉人数量足够多了,再募兵前往于阗、仲云驻兵。
借助折冲府这件事,刘继隆也能将手伸入河西、安西、北庭内部,慢慢的从沙州豪强手中和平接过治理权。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了高进达,询问道:“眼下已经是月末,五道赋税粮册可曾送抵朝廷?”
“回殿下,已然送抵。”
高进达不假思索说着,同时看向含元殿门口。
与此同时,含元殿门口开始走入户部的几名官员,托着摆放粮册的木盘走入殿内。
当文册被张延晖转呈到刘继隆面前,刘继隆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将五道钱粮情况念出来,而是默默翻阅。
大旱对关内道和京畿道的影响还是存在的,尤其是本就比较缺少水源的关内道。
虽说兴修水利,恢复了不少土地生产,但关内道今年的田赋不过八十八万石,按照田赋反推关内道粮食产量,得出的结论是关内道的粮食根本不够关内道百姓吃,缺口最少二百万石。
刘继隆微微皱眉,继续看向其它四道情况。
陇右道产粮十分稳定,但由于刘继隆降低税率为三成,所以今年田赋在三百二十万石。
陇右的粮食是绝对足够陇右百姓吃的,所以刘继隆主动开口道:“陇右官粮转运一百万石进入长安,余下官粮尽数运往关内道。”
“臣领敕令…”高进达不紧不慢应下,刘继隆也继续翻看着其余三道的粮册。
京畿道税收三百四十万石,山南西道和山南东道部分州县合计为一百二十万石,剑南道四百八十万石。
除田赋外,五道的盐铁酒茶矿等官营和商税等税收则是折色为一百七十四万贯,锦缎绢绵布三百六十七万匹。
合计最后,五道及山南东道部分州县的田赋为一千三百四十八万石,商税杂项折色在四百万贯左右。
尽管比不了天宝年间二百多万贯税收,二千五百万石田赋和二千五百万匹锦缎绢绵布,但却肯定比如今大唐的关东朝廷富裕多了。
这些粮食,不少都需要用来平抑粮价,贩卖的同时为朝廷筹措现钱。
如今汉军每年军费在五百四十万贯左右,朝廷官吏支出在二百五十万贯,官学支出在八十万贯左右,工部修葺水利每年支出八十万贯,军器监开支在三十万贯左右。
除去这些支出后,今年应该还能结余五六十万贯。
今年的结余,加上去年的结余,国库中能动用的钱粮折色在三百万贯左右,不过现钱应该只有几十万,余下的都是以粮食的形式,存储在各地官仓中。
“只要明年不再爆发什么灾情,时局若变,则大军尽可东进。”
刘继隆缓缓合上文册,接着看向殿上群臣:“近年来,旱灾洪涝蝗灾兵灾不断。”
“我军治下虽没有遭遇兵灾,但旱灾洪涝与蝗灾却遭遇不少,不得不防。”
“传令各州县,时刻关注河渠水位,保障堰堤有水,今年入冬后多多检查河道,防止蝗虫借助滩涂产卵,继而出现蝗灾。”
刘继隆是真的被这些天灾搞的头疼不已,但他除了预防,其它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天灾本就会出现,有的可以通过人为干扰来杜绝,但有的却不行。
他刘继隆再厉害,总不可能让老天年年保佑他风调雨顺,然后把灾情都转移到关东去吧。
“臣领敕令…”
百官纷纷躬身唱礼,而刘继隆见状也站起身来,转身对着金台上那空荡荡的椅子作揖:“上千万岁…”
唱礼结束,百官依照入班次序离开含元殿,刘继隆也返回了汉王府。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但等他回到汉王府后不久,便见罗隐找上了他。
“殿下,临州传来消息,王式、郑畋、周宝等人愿意归顺朝廷。”
“想通了?还是在耍什么手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刘继隆第一反应就是戒备,毕竟唐廷在这些唐臣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王式他们突然愿意归降,肯定是有所图谋。
“恐怕是听说殿下与朝廷和解,而朝廷迟迟未曾提及他们,故此有些着急。”
罗隐恭恭敬敬说着,同时补充道:“北司的杨公庆愿意出钱十万贯来赎买自己。”
“杨公庆?”刘继隆想起了他,不由神色一动,对罗隐询问道:
“汝以为,吾是否要招抚他们,释放杨公庆?”
罗隐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但依旧佯装沉稳,小心谏言道:
“臣以为,王式、郑畋等人皆有大才,周宝虽然跋扈,但也可供殿下驱使。”
“杨公庆是北司神策军副使,臣听闻北司自西门季玄病故后,右神策军中尉高悬,想来不是齐元简等人没有安排,而是他们的安排,不能让左神策军和北司几个家族满意。”
“若是殿下能释放杨公庆,以杨公庆背后家族对北司的影响,他必然能坐上右神策军中尉。”
罗隐隐晦看了眼刘继隆,眼见刘继隆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他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唐主多日不曾上朝,想必是身体出了些问题。”
“若是殿下信任,臣愿意带领杨公庆游览关中,说服他依仗殿下。”
让被俘的杨公庆放下间隙,依仗刘继隆,不得不说罗隐的想法很大胆。
“你有几成把握?”
刘继隆询问罗隐,而他则是胸有成竹道:“只要殿下愿意扶持杨公庆,臣最少有八成把握。”
“何解?”刘继隆好奇询问,罗隐便为他解释了起来。
晚唐背景下,北司中的许多家族实际上十分在意交好藩镇,必要时候引其为外援。
譬如杨玄阶、杨复恭、杨复光所代表的左神策军杨氏家族便与河中、河阳、忠武、宣武等镇交好,不少都将都受过他们家族恩惠。
杨公庆代表的右神策军杨氏家族虽然不如左杨,但也十分依仗藩镇。
不过右杨家族主要交好关中、西川藩镇,而今这些藩镇都被刘继隆灭了个干净,所以杨公庆也没有太多筹码。
所以只要刘继隆同意扶持杨公庆,杨公庆就能带着依仗返回洛阳。
凭借刘继隆帮持的这一背景,他坐上右神策军中尉位置,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一个刘继隆,几乎能顶得上河朔三镇或河淮诸镇了。
刘继隆听后,确实也想在北司中扶持个自己人,以免日后洛阳混乱,自己插不进手。
“此事便交给你办,不过吾只能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关东局势变化,需杨公庆提早返回洛阳。”
“是…”
眼见自己得到刘继隆准许,罗隐尽力按耐住心中激动,朝刘继作揖后退出汉王府。
在他离开后,刘继隆开始潜心处理政务,而罗隐离开汉王府后,当即便去寻找了高进达。
高进达得知刘继隆意思后,便立马令人释放王式等人,并派兵马护送他们从临州赶赴长安。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原本刘继隆以为可以平安无事面见郑畋、王式等人的时候,关东却传来了军碟。
黄巢在合肥大败王铎,唐军两次进攻合肥的行动被挫败,高骈挥师北上,攻破舒州,尚让退往庐州。
“官军还有多少兵马?”
十月初,汉王府内刘继隆询问眼前赵英,赵英沉声道:“据朝廷来人传禀,前线应该不少于七万兵马。”
“七万…”
刘继隆沉吟,他大概粗算了下,黄巢还有四万多兵马,而朝廷有兵七万。
不过七万之中,有两万多是高骈的兵马,高骈如果不想被朝廷收拾,恐怕不会立马出兵庐州。
如此一来,那便是四万对五万,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里,刘继隆正准备对赵英说点什么,这时罗隐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外。
“殿下,王式几人正在堂外,是否召其入内?”
不过十天时间,王式他们便赶到了长安,速度倒是不慢。
“召他们入内吧。”
刘继隆示意,罗隐闻言作揖退了出去,而刘继隆则是看向赵英:
“盯紧淮南战场,但更要注意洛阳的变化。”
“是!”赵英应下,继而转身走出正堂。
在他离开的同时,罗隐也带着王式、郑畋、杨公庆和周宝走入了院内,来到了中堂门外。
“进来吧。”
刘继隆坐在主位,开口示意众人走入堂内。
除罗隐外,王式几人脸色都有些尴尬,略微局促。
毕竟被刘继隆击败圈禁了快两年,几人原本的锐气也渐渐被磨了个七七八八。
王式是想通了,毕竟他如今已经六十岁,加上刘继隆与朝廷和解,而且他长子王涉也被俘,倒也不用怕朝廷对他如何。
大不了他归顺刘继隆后,不再献策便是。
“参见汉王殿下…”
王式带头开口,郑畋与杨公庆、周宝三人只能硬着头皮唱礼。
刘继隆见状颔首,高兴举起茶杯道:“吾已令庖厨准备晚宴,稍后便与诸位共饮,眼下先以茶代酒,恭贺三位解开心结。”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杨公庆,轻笑道:“吾与朝廷误会已经解除,本要早早释放杨副使,无奈有人从中作梗,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刘继隆故意说出这话,不等杨公庆询问便爽朗道:“好在东边如今安定不少,杨副使也可以返回洛阳,继续为圣人效力了。”
杨公庆原本还只是觉得有些尴尬,但在听了刘继隆这番话后,他立马就想到了亓元实、杨玄阶等人。
若说他被留在关西谁最开心的话,那无疑就是这两人了。
“殿下隆恩,某定不忘怀。”
杨公庆举起茶杯,痛快饮下。
刘继隆笑着看向郑畋与周宝,二人则是依旧有些尴尬。
周宝是尴尬自己当初把刘继隆骂得体无完肤,担心日后刘继隆会给自己穿小鞋。
郑畋则是根本不想归降刘继隆,只是为了脱困才假意归降。
只要他有返回洛阳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机会,必须返回洛阳,报效朝廷。
“二位无须介怀以前的事情,吾记性不好,早已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刘继隆递给了二人台阶,毕竟郑畋是个不错的大才,而周宝虽然莽撞,但也不失为斗将。
对于他们,刘继隆还是想着尽量收服,哪怕无法收服也没事,反正天下始终将为他所得,日后他们依旧还是要投效自己。
“殿下胸怀无量,某不及也…”
郑畋恭敬举杯赞颂,周宝也连忙附和:“某亦是觉得如此!”
见几人都表了态度,刘继隆放下茶杯道:“吾乃河西布衣,本想为朝廷戍边,奈何朝廷污浊,小人多谗言,恐难长久。”
“某知诸位所想,故此向诸位保证,绝不对朝廷用兵。”
“今兵部缺乏尚书,请王使相暂代之。”
“丰州缺乏果毅者,吾想以王涉担任丰州都尉,统帅兵马防备胡人。”
刘继隆向众人表态,同时授予了王式和他长子王涉官职。
王式闻言作揖:“殿下有请,某何敢拒绝。”
见王式应下,刘继隆满意颔首,接着看向周宝与郑畋:“礼部缺乏尚书,想以郑使君为之。”
“西川缺乏骁将,想以周将军充会川城镇守使,可否?”
礼部尚书与会川城镇守都督,两个官职都不算低,前者无需多言,后者也是从三品的官职,对于周宝一个降将来说,能够节制三个都尉上万兵力,已经算是重用了。
郑畋还没有反应,周宝便连忙作揖:“末将定不辱命,以报殿下恩情!”
见周宝表态,郑畋也看向刘继隆:“某定为殿下梳治礼部,威传诸邦…”
“好!”眼见三人应下官职,刘继隆看向罗隐:“传膳吧。”
“是…”
罗隐应下,接着吩咐门口的兵卒传膳,同时在宴席间与杨公庆推杯换盏。
杨公庆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清楚自己能依仗的外援都没了,就这样灰溜溜回到洛阳,肯定得不到支持。
但若是能取得刘继隆的支持,那他便有把握拿下右神策军中尉的官职,成为四贵之一。
晚宴结束不久,罗隐为刘继隆送客。
等到他返回正堂时,当即胸有成竹的对刘继隆作揖:
“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可随时送杨公庆返回洛阳。”
“好…”刘继隆用热绢擦了擦额头,接着说道:
“洛阳那边情况复杂,你持鱼符令安破胡调三百兵马护送杨公庆前往洛阳。”
“抵达洛阳后,以此三百兵马重开进奏院,告诉杨公庆,这三百兵马可听从他调遣。”
既然选择了要扶持杨公庆,那至少不能让他势头落下。
三百人看似不多,但足够收拾一千多类似神策军那样的酒囊饭袋了。
“是!”罗隐恭敬应下,刘继隆也吩咐道:
“日后与杨公庆的联系,便交由你操办吧…”
话音落下,他取出鱼符递给罗隐,罗隐双手接过鱼符,恭敬作揖后离开王府。
在他走出王府,坐上回家的马车时,他不免拿着刘继隆交给自己的鱼符看了又看,眼神闪烁。
“今遇明主,相位岂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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