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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剜肉去疾

  “唏律律…”

  八月的关中,骄阳似火,却压不住京畿道官场上彻骨的寒意。

  半个月前,太子刘烈奉皇帝旨意率领诸司官员京察京畿道的消息,开始由东向西的传播开来。

  如今半个月过去,长安城东的宽阔官道上,由两千余名精干官吏与上万神武天骑组成的庞大队伍,宛如一条玄色的巨龙,缓缓抵近长安春明门。

  兵甲碰撞之声、马蹄叩击石板之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令人心生畏惧。

  街道两旁的百姓屏息观望,心中虽然害怕,却忍不住凑来看热闹。

  春明门外,以长安留守、西国公厝本为首的八百余名官员并三千余吏员,此刻早已冠带整齐,垂手恭立。

  “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当太子的车驾停稳,众人齐刷刷作揖行礼,唱喏之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只是车驾的帷幔并未掀开,只有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诸公辛苦,孤舟车劳顿,今日便不与诸公相见,待明日紫宸殿朝会,再议公务…”

  刘烈的声音传出,而作为东宫随身太监的张承业也笑着对厝本等人行礼作揖,随后唱声道:“启驾,入东宫。”

  车驾未作片刻停留,径直穿过百官,驶入那已沉寂多年的昔日长安城中,只留下原地一众官员,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太子连面都不露,其态度之冷硬,远超他们最坏的预料。

  厝本的脸色变得难看,只能压低声音对左右道:“令人去府上议事。”

  “是…”

  左右官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厝本也在太子及官员们进入长安城后乘车马车,返回了自己的西国公府。

  两个多时辰后,二十余名正五品以上的留守官员齐聚西国公府正堂,阳光洒入堂内,映照着一张张惶惶不安的脸,气氛十分压抑。

  厝本端着茶盏细细品茶,时不时扫视众人,面对他的不开口,终于有人忍不住询问道:

  “国公,太子今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要在关中引起动荡?”

  面对这名官员的询问,厝本手上动作顿了顿,沉吟片刻后放下茶盏,缓缓开口:

  “京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太子想办到什么程度,明日朝会看太子如何表态便知分晓,汝等不要自乱阵脚。”

  “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大不了老老实实在图籍文册中补上便是…”

  厝本话音刚落,淇国公刘英谚之子刘蒯便按捺不住,冷哼道:“某等父辈与西国公您皆是随陛下马上取天下的功臣,如今不过是隐匿了些许田亩,难道太子还能将您等叔辈往死里整不成?”

  “哪怕太子不在乎,却也得考虑考虑陛下的态度,不看僧面看佛面!”

  英国公之子王怀恩也附和道:“太子与某等相伴而长大的,性情温和,此番想必是走个过场,给陛下一个交代罢了。”

  “如此甚好…”

  “如此则最好不过了…”

  众人闻言,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而身为西国公的厝本则是看着这群犹自沉浸在从龙之功旧梦里的勋贵子弟,心中虽觉不妥,但也存了一丝侥幸。

  “是啊,太子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总该讲些情面。”

  想到此处,他不免开口道:“具体如何,待明日朝会便知晓,眼下先静观其变,不要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

  “时候不早了,都先回去衙门当差吧,莫要走漏了风声。”

  “太子刚来,某等便聚集一处,始终是不好的。”

  见厝本这么说,群臣也只能起身向他告辞,而厝本则是点头令家丞将众人送出门去。

  与此同时,已进驻东宫的太子刘烈,此刻则是坐在主位,目光扫视严可求、郭崇韬、赵光逢及卢质等四人。

  “今日情况,四位先生也都看到了,不知明日朝会,某该如何应对?”

  刘烈心里自然是有盘算的,但他还是想听听四人建议,更何况只有自己时常询问,才能显示出四人的重要性,让四人感觉自己深受重用。

  因此在他目光下,严可求三人尽皆沉吟,唯有郭崇韬率先开口道:

  “殿下,明日朝会,您不必表态,亦不必动怒,只需明言此行乃奉旨办差,一切依《大汉律》及《考成法》行事即可。”

  “不表态,便是最强的表态,让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六科按章程清丈田亩、核查图籍文书。”

  “殿下手握大义名分,又有神武天骑在手,何须与他们等做口舌之争?”

  “只要章程无误,证据确凿,便是陛下也无可指责,此乃阳谋,迫其自乱阵脚。”

  见郭崇韬所说的与自己所想的相差不大,刘烈微微颔首,而严可求也在沉吟过后说道:

  “郭公所言极是,然眼下非常之时,当用霹雳手段!”

  “臣以为首恶必办,擒贼先擒王,是以殿下理应从以西国公、淇国公、英国公等三家为首的这十五家勋贵查起!”

  “他们田亩最多,关系网最盘根错节,若是每个人都干干净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先查他们便是敲山震虎,足以让整个关中的魑魅魍魉胆寒!”

  刘烈点头,同时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两位先生说的都不错,然律法为尺,分寸不可乱。”

  “既然要查案,那便要查得铁证如山,让人无可挑剔。”

  “每一亩隐田,每一笔亏空,都要有文书、人证、账册相互印证。”

  “案卷要做得如同铁桶一般,经得起天下人审视。”

  “如此,方显殿下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秉公执法,为国除蠹。”

  “此案之后,《大汉律》之威严,将深入天下人心。”

  刘烈在普宁县做过司户,自然知道司户的图籍文册有多繁杂,又有多少猫腻。

  只有把这些猫腻都找出来,把案子办得铁证如山,洛阳那边才不会有人挑自己的理。

  在刘烈这么想的时候,卢质则在气氛安静后开口道:“殿下谋略深远,然办案亦需讲究手段。”

  “臣以为,眼下可令六科给事中们动起来,将查案之风声透漏给市井小民。”

  “关中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若是将风气带动,届时关中必然街头巷议,舆情汹汹。”

  “届时,关中这群贪官污吏便是想暗中串联、转移罪证,也难逃万千耳目。”

  “殿下您手握大义,掌着强兵,再占了民心,何愁大事不成?”

  刘烈听罢不断点头,心中犹豫尽去,不由深吸口气道:

  “既是如此,明日便按如此章程操办,然京察官员大多稚嫩,还是得仰仗四位先生操持才行。”

  “殿下言重了…”

  四人连忙作揖自谦,而刘烈也随即令人传膳,与四人共用晚膳后才各自返回院子休息去了。

  在暮鼓作响下,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似乎都收敛了不少,就连百姓都能感觉到近来十分安定。

  许多百姓联想到今日浩浩荡荡的队伍,无须六科官员掀起波澜,百姓们自己便讨论了起来。

  兴许是听到了许多百姓的议论声,许多心中有鬼的官吏可谓辗转难眠。

  在这种煎熬中,漫漫长夜终究被晨钟破开…

  “铛…铛…铛…”

  晨钟余韵中,长安留守的官员也是时隔许久的再度早起上朝,分列左右。

  新旧官员泾渭分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而西国公厝本等十余名勋贵则是都在队伍前排,时不时用余光打量金台之上的刘烈。

  刘烈身穿玄衣纁裳,眼看百官入班结束,当即便开口说道:“京畿乃国家根本,故此陛下时常忧心京畿吏治,特命孤前来京察。”

  他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官员耳中,字字如锤。

  “此次京察,一应事务,皆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六科依《大汉律》及《考成法》办理。”

  “有司大胆去查,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一查到底!”

  “若有敢阻挠办案、威胁官员者,视同谋逆!神武天骑,将全程护卫诸位安危!”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留守的官员们面无人色,京察官员们则是跃跃欲试。

  感受着四周的骚动,西国公厝本只能硬着头皮出列,试图挽回:“殿下,京畿道多年来太平安定,臣以为…”

  “西国公!”刘烈直接打断,目光平静却冰冷地扫过他:“此乃陛下旨意…”

  厝本浑身一颤,所有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只得躬身退下,再也不敢站出来。

  “既然无事要奏,那京察自今日而始,有司不可阻拦。”

  刘烈见无人出头,当即便走下金台,而鸿胪寺的官员也连忙唱声趋退。

  百官三唱千岁,随后按照班次退朝,旧臣脸色难看,新臣则喜上眉梢。

  长安城久违的朝会便这样不欢而散,而散朝过后的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六科等京察官员如同出柙猛虎,在神武天骑铁蹄的护卫下,手持文书,直扑名单上的十五家勋贵府邸、别业、田庄。

  宣阳坊内英国公府的乌头门紧闭,门前两排长戟与旌旗彰显其地位。

  换做曾经,百姓根本不敢在此久留,然而此时的郭崇韬却亲自率领上百名官吏组成的队伍,在五十名神武天骑的护卫下来到此处。

  神武天骑下马护卫郭崇韬左右,郭崇韬则是冷着脸走到乌头门前:“叩门!”

  一名天骑兵上前,用手中鄣刀末端重重砸在门上,声响震耳。

  乌头门开了条缝,露出了其中家仆的面孔,而家仆则是警惕道:“那支兵马当差的?不知这是英国公府上吗?惊扰了贵人,你们…”

  “砰!!”

  “诶唷——”

  “奉朝廷旨意,京察办案!”

  郭崇韬根本不听他废话,伸出手推动乌头门撞在家仆脸上,引得其哀嚎的同时,直接亮明身份。

  左右的神武天骑直接顶开乌头门,露出府内数十名手持大棒柴刀的家仆。

  他们惊恐看着眼前被神武天骑所拥簇的郭崇韬,而郭崇韬只是扫视众人,随即喝道:“原地跪伏,擅动者,以抗旨论处!”

  不等家仆有所行动,郭崇韬则是看向身后的上百名官吏:“封存账册、清点人口,控制各门!”

  “是!”众多官吏冷汗直流,哪怕他们是京察队伍,可他们对英国公府终究没有重罪实据,只掌握了些隐匿田亩的小罪罢了。

  这位东宫的属官如此横行无忌,只怕是将英国公府得罪死了…

  想到这里,京察官吏们只能硬着头皮按照郭崇韬的指令开始搜查英国公府,而相较于郭崇韬的横行无忌,其它京察队伍就比较斯文了。

  饶是如此,若遇到阻拦京察队伍搜查田庄、宅邸的家仆,神武天骑依旧大胆出手,根本不怕有人事后报复。

  在京察队伍当差查案的时候,随着卢质不断安排人在《国报》和《京报》及街头巷尾的宣传下,关中百姓也知道了朝廷派出京察队伍来巡查京畿。

  一时间,许多胆大的百姓都开始匿名向报社举报各自州县犯事的官员,而守在报社的京察官吏们则是将这些检举都收集汇总,派出京察队伍从长安向整个关中搜查而去。

  两千余名官吏的数量很多,可平均调派到州县上就没有那么多了,但架不住京畿道比关东先发展数年,故此京畿道的坏事也比关东多。

  在京察的队伍不断查案下,关中快马日夜不停的将来自各处的卷宗罪证送入东宫。

  “英国公府隐匿田亩初步查实逾四百三十一顷,纵容家奴殴毙人命三起!”

  “淇国公府强占民田三百五十二顷,其渭南庄头刘莽已招认!”

  “长安县令周正革职,在其衙内搜出历年贿赂账册,抄没其财二万七千八百五十二贯,宅邸一座,别墅三处,上等良田十二顷余五十亩,下田二十四顷七十六亩。”

  “万年县…”

  东宫内,刘烈站在关中沙盘前,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扫视,而身后的卢质则是禀报着京察队伍查获的情况。

  主位案头的卷宗已堆积如山,每份卷宗文册中记载的数目都令人瞠目结舌。

  京畿道这群官吏勋贵所隐匿田数以“顷”为单位,隐漏税赋无可计量,欺压良善、鬻狱卖官之事更是罄竹难书。

  这场京察开始不过半个月,其内容便已经令刘烈都感到了愤怒,他不敢想象自家阿耶见到后会如何生气。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道:“将这些卷宗文册全部抄写,正本发往洛阳交给陛下,副本留下用于裁判。”

  “是…”卢质恭敬应下,心里也不免咋舌。

  他虽然是进士,也大概在过去的经历中能猜到官吏贪腐情况,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京畿道的官吏能腐败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怕,但他怕的不是京畿道这群贪官污吏对自己的报复,而是后怕洛阳城的那位。

  若是那位什么都不知道,他卢质是半点不相信,毕竟过往京察的规模都不大,显然是那位有意放纵。

  正因那位如此放纵,这些勋臣官员才会愈发挑战底线,直到朝廷收复大半云南后,那位才真正展露了手段。

  卢质只觉得心里发寒,那位虽然培养了众多学子官员,可那位也从未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弟子。

  他们这群人就好像是农户家中的耕牛,没有耕牛耕地是不行的,但耕牛若是耕不动地了,那位便会果断将他们解决。

  卢质只能在心底提醒自己,日后莫要步这些人的后尘。

  这般想着,他便按照刘烈的意思,命人将这些卷宗文册抄写,将正本发往洛阳而去。

  与此同时,在刘烈京察京畿道并搞出如此大动静的时候,洛阳则是有无数官员试图奏表,称京察牵连深大,波及无辜者甚广。

  对此,刘继隆根本不予理会,哪怕就是刘英谚、王思奉奏表求情,刘继隆也没有回应他们的奏表,而是安静等待。

  时间不断推移,百官们的闹腾愈演愈烈,只是随着刘烈将各类卷宗文册送抵洛阳,这些官员瞬息间便消停了下来。

  “至七月二十日,京察牵扯正三品以上官员六名,正四品十五名,正五品三十二名,正六品…”

  “今京察尚未结束,然查出京畿道隐匿耕地五千六百二十顷余六十七亩,隐漏税赋无可计量,欺压良善、鬻狱卖官者六百五十七人,牵连者不下二万,抄获金银铜钱及古董字画,宅邸别墅折色不下二百万贯。”

  贞观殿内,西门君遂诵读着卷宗的汇总,只觉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殿上,三省六部及五军都督府包括内阁等上百名官员更是焦虑不安,只是几个呼吸时间,便往金台看了不下五次。

  金台的主位上,刘继隆面色如常的听着西门君遂诵读,直到诵读完毕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八月初五了吧?”

  “回陛下,今日是八月初五。”

  西门君遂汗颜开口,听出了自家陛下的意思。

  现在是八月初五了,但针对京畿道的京察还没有结束,而这些卷宗都是大半个月前发出的。

  不过半个月时间就查出了那么多东西,那现在过去那么久,又该查出了多少东西呢?

  一时间,殿上许多官员惴惴不安,毕竟他们也没少做隐匿田亩,隐漏赋税的事情,家中子侄欺男霸女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询问过,但若是真的按照《大汉律》严格执行,那他们肯定跑不了。

  按照《大汉律》,强抢民女和强取豪夺等重罪,基本属于斩首之刑,情节较轻者流放。

  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和调戏百姓,满十二岁便要受杖刑,不满十二岁者,处其父母杖刑。

  隐匿田亩、隐漏赋税,按照情节严重,分别处于双倍到十倍不止的惩处,还会被论罪削官。

  如私下贿赂、鬻狱卖官者,最轻流配本宗亲眷,最高夷三族…

  想到《大汉律》的内容,不少有过牵连的官员此刻都有些发软,而皇帝的沉默更是令众人口干舌燥。

  原本气势汹汹奏表,声称京察牵连无辜的人,此刻全都缄口不言。

  “众卿为何一言不发?”

  刘继隆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压力却实打实的压在众人肩头。

  他们心里皆有埋怨,却都不敢开口说出来,只因内部有三方分权,外部又有每年不断毕业的数万学子。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没有什么能够和皇帝叫板的资本,毕竟大汉文武官员不过三万三千余人,在军队大部分不参与地方的情况下,他们能撬动的力量着实太小了。

  “众卿不开口,那便都退下吧。”

  刘继隆冷漠扫视众人,庙堂上他在乎的人不少,但若是他们触及自己的底线,自己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他需要伪装和忍让的日子早已结束,如今的他,只有带动天下不断向前这一个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绝大部分的人都能被他所舍弃,包括陇右的那些老兄弟…

  “臣等告退…”

  崔恕等人纷纷唱声,随后按照班次离开了贞观殿。

  在他们走后,原本略微拥挤的贞观殿,此刻顿时便空了下来,只剩下内阁的敬翔、张瑛等人。

  只是他们七人也并非绝对的干净,此时面对刘继隆,他们也不免感受到了压力。

  面对他们,刘继隆头也不抬的拿起毛笔,紧接着说道:

  “淇国公、英国公和几位郡公的年纪都大了,将他们召回五军都督府当差吧。”

  “告诉他们必不再为子嗣求情,隐瞒拖欠的赋税也必须双倍上缴,举家搬至洛阳。”

  刘继隆开口便断了刘英谚、王思奉等人的前途,他们不过五十多岁,在如今汉军将领之中依旧能算作壮年派。

  只是他们的做法,已经让刘继隆感到厌烦了,他也不准备庇护这群人了。

  “臣谨遵旨意…”

  敬翔等人头皮发麻,心想回家之后看看能不能将隐瞒的田亩报上去,大不了就说是今年开垦的。

  虽然日后需要缴纳赋税,但总比被查出来后论罪,数倍偿还拖欠赋税要好。

  此外,以前收到的礼物,恐怕也得想个办法还回去了。

  自家这位陛下,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结束京察,自己必须先挺过这段时间才行。

  想到这里,七人纷纷作揖退回了东上阁,而刘继隆则是头也不抬的处理奏表。

  随着大汉的摊子越铺越大,许多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大汉收复辽东后,渤海国内部许多部落开始叛乱,大玄锡只能不断派兵镇压。

  此外,契丹逃亡北方后,为了恢复元气,只能不断与室韦交战,从室韦手中获得人口和山间谷地。

  李思恭、李克用北逃到了漠北,虽然时不时还会南下驻牧,但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的入寇大汉了。

  漠北的黠戛斯在内乱,西边的葛逻禄和回鹘不知情况,高原的没卢丹增在与分裂的吐蕃各赞普交战。

  有大汉不断提供粮食,没卢丹增平定各支赞普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刘继隆愿意发力,甚至可以在三五年内帮助没卢丹增统一吐蕃。

  只是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现在的大汉还没有彻底平定四方,最起码南边的南诏还没解决,东边对日本的布局也才刚刚开始。

  此外,海军对南洋、西洋的探索有了不少成果,但依旧达不到向南扩展势力的程度。

  “往极东之地探索的第四批舰队,算算时间已经出发了吧?”

  刘继隆忽然停顿手中毛笔,西门君遂闻言点头道:

  “第四批舰队分为东、西洋两支,每支十艘三千料战船,六百名海兵,四月十日就已经出发。”

  “算算时间,两个多月前就应该从日本补给完后继续向东探索,西洋舰队也该从狮子国(斯里兰卡)继续出发了。”

  从第三次远航开始算起,刘继隆便下令舰队从东西洋分别环球探索。

  只是探索美洲并从美洲获得新作物这件事并不容易,原本以为会很快的刘继隆,此刻都渐渐有些浮躁起来了。

  从第一批远航探索到如今,整整三年时间过去了,他先后派出四批舰队,七十多艘海船,五千多名海兵。

  只是这些战船和海兵至今都没有将他想要的东西带回来,而这些东西如果没有带回来,那大汉的山地农业就无法正常开展,他不得不焦虑。

  好在他的身体很好,起码再撑十年是没问题的。

  十年时间,他总能把美洲的作物带回,大汉四周的四夷也终究会臣服于大汉脚下…

  在刘继隆思绪间,离开了贞观殿的群臣们并未轻易散去,他们返回了南衙后,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尽皆前往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凝滞的气氛。

  宰相中资历最老的崔恕,此刻正端坐在主位,左右分别坐着萧沟、郑畋。

  二人沉默不语,不似崔恕还能端起茶杯,细细品茶。

  堂下,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们与六部尚书分列左右,看似济济一堂,实际上却鸦雀无声。

  右侧的马成老神在在,曹茂、斛斯光和张昶则皱眉有些不耐烦,安破胡、陈靖崇则端着茶杯时不时抿上一口。

  左侧的李衮师、封邦彦、陈瑛、杨知温、窦斌、杨信等人都是低垂眉目,不想出头。

  众人的表现,让政事堂的空气仿佛粘稠的胶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眼看没人开口,崔恕这才不得不放下茶盏,用浑浊的目光扫过全场,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死寂。

  “邀诸位前来,所为之事,想必诸位心中已有计较。”

  “陛下态度强硬,关中京察自然是无法阻拦的,但若是京察还要继续扩大范围,那动静恐怕不小,多半会波及天下…”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打桌面,话锋若有若无地开始偏移,声音渐渐飘忽起来:

  “老夫犹记得,昔年豆卢瑑案也是起于一地,最终牵连甚广,使得数十万人获罪流徙。”

  “陛下蛰伏多年不曾兴大案,京察这些年也是声音大、雨点小,而今突然有此雷霆手段,恐怕…”

  “崔相此言差矣!”

  崔恕的话还没有说完,本就有些不耐烦的张昶便率先开口道:“京察乃是整肃吏治、清丈田亩的国策,哪里能够与谋逆案混为一谈?”

  “陛下行事,自有法度,天下官员只要自身行得正、坐得直,何须惧怕京察?”

  “莫非崔相是觉得,在座诸位,乃至天下官员,都经不起查吗?”

  “是极。”张昶身旁的曹茂也微微颔首,声音冷静却带着力量:“张都督话虽直白,却在理。”

  “京察是刮骨疗毒,痛是痛了些,但于国于民都是有长远大利的。”

  “若因惧怕牵连便因噎废食,岂是因小失大?”

  二人话音落下,堂内气氛对视凝滞。

  崔恕看向他们,忽视反驳的张昶与曹茂,目光看向安破胡和斛斯光。

  二人虽未说话,但看向自己的目光,显然是带上了明显的不善和警惕。

  崔恕心里咯噔,目光不由得看向马成,但马成沉默如山,仿佛眼前的争论与他毫无干系。

  “老狗…”

  看着马成依旧是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崔恕忍不住暗骂。

  若非马成这窝窝囊囊的性格,李骥怎么可能被圈禁那么多年。

  如今虽然放出来了,但至今也不过只是大都督府佥事,根本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无非就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在他思绪的同时,如今担任吏部尚书的李衮师则是见气氛不对,率先开口道:“两位郡王所言极是。”

  “天下承平已久,积弊渐生,正需京察这般猛药重典来涤荡乾坤!”

  见李衮师表态,两个月前调回洛阳,眼下担任兵部尚书的陈瑛接口道:“不错!”

  陈瑛与杨信关系极好,因此作为刑部尚书的杨信也连忙点头附和:

  “国库近年来虽有好转,但开源节流仍是重中之重,京察所获,必能充盈国帑。”

  面对三人表态,剩下的户部尚书封邦彦、工部尚书窦斌、礼部尚书杨知温三人,则将原本的不满收了起来。

  他们三人或与关中勋臣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自身门下也在隐匿田产,但眼见众人主要还是支持陛下京察,当下也不敢轻易开口将人得罪。

  至于同为宰相的萧沟与郑畋,二人目光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复杂。

  他们身为前唐旧臣,在新朝庙堂中本就地位微妙,不可能如崔恕等人那般肆无忌惮。

  面对“京畿京察”这等涉及朝廷根本、勋贵利益与皇权碰撞的漩涡,他们深知言多必失,唯有以沉默来应对。

  “汝等…”

  眼见没有人支持自己,崔恕心里不快,但面上还是不敢彻底撕破脸。

  其实早从山丹开始,他就知道刘继隆对他始终有些防备,说到底比起豪强出身的他,刘继隆更信任他那帮平民出身的老兄弟。

  本以为高进达和李商隐相继退居幕后,这庙堂也该到自己主政了。

  不曾想自己还未开始折腾,陛下就开始了京畿京察这种大事。

  他现在都怀疑,自家陛下是不是故意等自己坐上这位置才掀起京察大案,以此想要将自己扳倒。

  “老夫…也只是提醒诸位同僚,早做思量,并无他意。”

  担心自己言语过于强烈的崔恕,眼见无人支持自己,语气终归是恢复平淡。

  “既是如此,某便先返回五军都督府了。”

  “某亦是如此…”

  张昶与曹茂见状,先后起身离去,而安破胡和斛斯光也是紧随其后离去。

  见他们离去,其余人纷纷跟上,最后只剩下崔恕独坐政事堂内。

  这场本该商议如何配合京察的政事堂会议,最终在不欢而散的沉闷气氛中草草结束。

  在会议结束的第一时间,赵英便带着消息来到了贞观殿,将会议大致的内容说给了刘继隆听。

  刘继隆原本正在批阅奏疏,得知众人齐聚政事堂时,他手中朱笔不由顿了顿,随即又在听到事情结果后安心落下,末了只淡淡回应:“朕晓得了…”

  话音落下,他便再无他话,赵英见状则恭敬退出了贞观殿。

  在赵英离开贞观殿时,此时的京畿道京察已经臻至顶峰,求情的手书几乎堆满了东宫的桌案。

  这些求情的手书,有的来自洛阳,有的来自各道三司…

  这每封信背后都代表着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如果刘烈想得到百官支持,他完全可以得到这些人情和势力,让自己的地位难以撼动。

  哪怕他心如铁石,此刻也不免有些动摇。

  只是面对他的动摇,卢质则是轻声开口道:“殿下以为,陛下是否知道这些事情?”

  “自古以来,凡雄主都想让太子按照既定的规矩走下去,殿下若是继续如此,待陛下知晓,恐怕会对殿下有所微词…”

  “…”刘烈沉默了,他虽然未曾被自家阿耶用手段收拾过,但他知道自家阿耶不是什么普通的皇帝。

  若自家阿耶普通,也就无法从河西微末,成就如今的九五之尊了。

  “即日起,东宫不再收受宫外的手书,宫内的手书也都搬到宫门焚毁。”

  刘烈狠下了决心,卢质则是松了口气,恭敬作揖道:“臣领教…”

  在刘烈开口后,每日送抵东宫的书信都在东宫门外被焚毁,这也让许多幕后之人死心。

  有人选择了主动上报隐匿田亩,交还双倍乃至更多的拖欠赋税。

  还有的人则是选择负隅顽抗,认为这件事情不可能闹得更大。

  只是这些心存侥幸的人终究是选错了,因为随着严可求、郭崇韬等人带队京察的深入,京畿道的事情几乎都被他们挖了出来。

  随着时间来到九月,京畿道京察最终查抄的成果,连早有准备的刘烈都感到震惊。

  抄没的金银铜钱堆积如山,折合钱五百余万贯,其余古玩玉器、名家字画、奇珍异宝更是装满了长安旧库,其价值无可估量。

  那些被勋贵豪强隐匿、强占的各类耕地高达一万七千余顷,相当于京畿道十五分之一的耕地数量。

  此外没收的华宅、别业、山庄、别墅多达二千四百余处,积存的粮食多达七十余万石…

  一场地方有道的京察,竟然能抄出如此多的财富,算是彻底撕开了京畿道繁华盛世下的脓疮。

  与此同时,刘烈的手段也让那些不熟悉他的世家贵胄清晰感受到了这位储君的冷酷。

  不管他是否由皇帝派遣而来,但他能以如此冷酷态度来处置京畿不法的勋贵和官员,日后手段可见一斑。

  在他的手段下,京畿道的京察宣告结束,查出有品秩的罪官四百二十六名,有罪吏员一千四百四十九人,抓捕不法的勋贵、官员子弟二百一十六名。

  此外还有两千多名欺行霸市,仗着身后背景狐假虎威的各类奴仆和官员亲眷。

  “前前后后,此次京察共抓获四千二百九十八人,请阿耶过目…”

  九月下旬,随着刘烈返回洛阳,并双手呈出了此次抓获官吏百姓的文册,西门君遂也将文册转交到了刘继隆手中。

  刘继隆坐在主位,面色平静的简单翻看了文册,随后将文册放下,目光看向紧张的刘烈。

  “既然回来了就早些回东宫休息去吧,等明年开春,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汝主持操办。”

  “这些犯官及恶仆就交给三司依律会审,流配的流配,斩首的斩首…”

  刘继隆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令刘烈感受到了压力。

  他自然知道自己通过了自家阿耶的考验,但若是持续如此,他只觉得自己恐怕是撑不到继位那天。

  “儿臣告退…”

  刘烈暂时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只想回去东宫见见自家细君,同时好好休息。

  他作揖离开了贞观殿,而刘继隆则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随意瞥向那本文册。

  西门君遂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躬身,等候差遣,而刘继隆则是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文册上的人,告诉三司的那些官员,按照顶格处罚,该流配的,尽数流配北庭或大宁、辽东。”

  “奴婢领命。”西门君遂咽了咽口水,但还是佯装平静的应下了这件差事。

  见他应下,刘继隆收回目光,继续处理奏表的同时,心底却不由得暗道:

  “只是京畿道便能查出如此多贪官污吏,若是放眼天下,又该查出多少人呢?”

  “开国短短十一年,大汉的百官便已经败坏到这种程度了吗…”

  思绪此处,他不由得觉得自己所做的,似乎都是无用功,所谓历史也不过只是轮回罢了。

  只是这种想法冒头后,又很快被他按了下去。

  有没有用,终究还是得做了才能知道。

  做了不一定有用,但不做肯定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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