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鹿在内心总结警方和黑帮的调查信息。
目前可以确认,两名死者分别在小樽和札幌市内死亡,都是在小巷子里被捅死的,且都有目击者,同时指认九条光。
这就有点吊诡了。
按照伏见鹿的猜测——他不会也懒得推理,一般靠经验猜——九条光应该是至少且最多只杀了一个人,毕竟两人死亡地点都是在陌生小巷,现在世道不太平,两个长得漂亮的女人没道理会往小巷里钻。
这就意味着凶手对死者很了解,甚至可能是刻意把死者约到小巷内进行谋杀。
再加上有目击者指控,故而九条光的嫌疑最大。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杀两个人。
伏见鹿隐约意识到九条睦请他来调查凶案的真正目的了。
如果九条光杀的是情妇,那九条睦大概率会包庇,当作无事发生;如果九条光杀的是老婆,那九条睦需要给亲家一个交代,大概率会惩罚自家儿子…不论是做哪种选择,都必须要知道真相才能下决断。
若是是九条家内部人调查,很难做到公允公正;若是全让外人接手,家丑不可外扬,难保不会落人把柄。
好像思来想去,只有伏见鹿和源玉子适合去查。
一个是不那么亲的外孙女,另一个则是外孙女婿,有血缘,但没什么感情可言。
伏见鹿回过神来,看向源玉子,反问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破了案吗?”
源玉子正想说‘我当然能破’,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这指定是陷阱,连忙改口说道:“我、我没得意啊,破不破案什么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听一听八卦而已。”
伏见鹿斜睨了她一眼,这家伙今天智商回暖,可能是去工作了一天的缘故,找回了一点状态。
他把蟹黄蟹膏扒拉进碗里,和米饭一起拌匀,边搅边说道:“那今天还是照常进行「流言推理」?”
“好呀好呀,”源玉子也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蟹肉:“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
伏见鹿故作疑惑:“确实听到一些,但没有你那么确切…话说回来,你是从哪听到那么确切的流言的?大街上真的会有人聊这些东西吗?”
源玉子心虚,把碗翘起来,用瓷碗挡住小脸,假装埋头扒饭:“当、当然有啊,你不是北海道本地人,不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很正常。”
说完,她连忙转移话题:“快说说,你今天都听到什么流言了?”
伏见鹿耸耸肩,用木勺子挖了一勺黏糊糊的拌饭,边吃边含糊地说道:“听说两名死者都不曾买凶杀人,包括嫌疑人丈夫,大概率也没有帮凶…”
“诶?这你是怎么肯定的?”源玉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伏见鹿心中不快,他装聋作哑半天,装傻子就算了,还得想借口,哪有这么拆台的?
要这么问下去的话,每晚的流言推理游戏还玩不玩了?
“小樽码头的鱼贩子是黑帮,对于这一片都熟,本来也没多少人,一问就知道,最近有没有人赚钱或者跑路。”伏见鹿反问道:“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啊,呃,这,我…”源玉子又低下了头。
伏见鹿暗中冷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稍作敲打就可以了:“你怎么看?嫌犯没有帮凶,死者又没有买凶杀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两地同时作案的?”
源玉子松了口气,下意识想抬起小手撑住下巴,但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回房间翻找今日购买的小道具,当着伏见鹿拆掉了包装盒。
伏见鹿吧唧吧唧吃着拌饭,跟吃播博主一样,嘴里全是黏黏糊糊的。他抬眼一瞧,源玉子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烟斗,装模做样叼在嘴边,还用小手托着斗钵,双眼没有聚焦,眼神深邃而凝重。
“…你干嘛?”伏见鹿伸舌头舔嘴边米粒。
源玉子瞥了他一眼,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身为推理小队的队员,还用舌头舔饭粒,如此不修边幅,一点格调都没有,怎么能衬托出队长的英明神武呢?
要知道手下可是领导的脸面呐!
作为她的御用助手君,她觉得伏见鹿有必要也捯饬一下门面,又从房间掏出个长方形纸盒,递给了伏见鹿:“打开看看,这是我给你买的小礼物。”
“哟,懂事了。”
伏见鹿很欣慰,伸手接过,边拆边问:“怎么这么突然,不是在玩流言推理吗…”
他三下五除二撕掉包装,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根拐杖。
“这什么意思?”伏见鹿捏着拐杖末端,舞剑般晃了晃,问道:“是要我用这玩意敲你的头吗?”
“真是笨蛋!”
源玉子一把夺过,向其展示正确的使用方式。
只见她坐在椅子上,把拐杖撑在面前,双手搭在拐杖上面,身子微微前倾,摆出类似沉思者的姿势,让拐杖头和手掌挡住半张脸,又露出了深邃而凝重的眼神。
“看明白了吗?”源玉子保持着这个姿势:“以后你需要思考,就用这个姿势,别人看到了,就不敢打扰你了。”
伏见鹿心想这家伙可真够装的。
但他转念一想,发现这年头的侦探电影以及侦探电视剧好像都是这个调调。
主角一旦摆出‘我要开始推理了’的标志性姿势,周围人立即如临大敌、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打搅主角思考,确实很有逼格。
“嗯,我试试看。”
伏见鹿来了兴趣,他又拿回拐杖,模仿源玉子,双手搭在拐杖握把上,身子微微前倾,露出深邃而凝重的眼神:“是这样吗?”
“没错,只要你摆出这个姿势露出这种表情,就算你在想今晚吃什么,大家也只会以为你在认真推理。”
源玉子颇为认可地点头,心想这才像样,身为推理小队怎么能没有标志性的思考动作呢?
伏见鹿装了一会,感觉没意思,随手把拐杖放一旁,继续端起碗筷吃饭:“好了,现在只有我俩,就别来这一套了。”
“你要养成习惯,到外面才能自然而然地摆出这个姿势。”源玉子顿了顿,双手兜住椅子,再次王八冲刺,在伏见鹿身旁坐下:“而且,我都已经想好了,以后查案还可以摆出组合思考姿势…”
“组合思考姿势是什么?”伏见鹿开始觉得中二了。
“就是我坐在前面,端着烟斗;你和樱子坐在我后面,一左一右,看起来会非常有气势。”源玉子脑海里浮现出具体画面,自我感觉良好。
“…到时候再说吧。”伏见鹿露出便秘的表情,他想吐槽,但又不太好打击源玉子,毕竟自己刚收了源玉子的‘小礼物’。
“行吧。”
源玉子靠在椅背上,端着空烟斗,装模做样嘬了几口,樱桃小嘴嘟了起来,发出吸气的‘嘶嘶’声。
伏见鹿没吭声,就在旁边看着。
平樱子倒是想表达这样做很蠢,打算露出嫌弃的表情,可惜她是面瘫,这种话又不好直说,只能通过眨眼暗示。
源玉子思考得入神,没有注意到樱子的小动作,她空嘬了几分钟,灵光一闪,说道:“可能小巷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先后杀害两人,分别进行抛尸…”
“那还是没办法解决死亡时间同步的问题。”伏见鹿否定道:“况且,警方没有调查现场血迹吗?只需要看一眼现场以及伤口出血量,很容易就能判断小巷是否为第一案发现场吧?”
“这倒是…”源玉子挠了挠头。
伏见鹿也跟着思考了一会,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警方调查的死亡时间并不准确。”
“怎么会!”源玉子对官方权威信息有一种盲从心理:“大家都兢兢业业在工作,而且法医可是专业的,人家要读完医科大学才能拿到执照呢!”
“那你怎么解释两地同时作案?”伏见鹿反问。
“办法多了去了,比如说骗那妻子和情妇自相残杀!”源玉子小脸做出阴恻恻的表情,拿起一根筷子当作匕首,伸出粉嫩的舌头,颇为邪恶地舔了一口:“妻子和情妇两败俱伤,为了快点赶回家中,所以走小巷抄近道,不料半途失血过多…”
“你刚才说了,小巷是第一案发现场。”伏见鹿打断道。
源玉子抬杠时会显著降低智商:“那就是两人同时遇到了劫匪…”
“两个目击者同时指认了丈夫,”伏见鹿再次打断:“怎么,难道这劫匪跟九条光是三胞胎,打算分隔两地同时干一票?”
源玉子又想抬杠,准备说‘没准真是这样’,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太蠢了——九条光如果有两个弟弟,哪怕是私生子,也不至于沦落到抢劫的地步。
九条家大业大,养两个吃闲饭的不成问题。
“那你怎么肯定死亡时间有问题?”源玉子只好反问。
“我没法肯定啊,只是调查思路而已,”伏见鹿故技重施:“如果我是办案刑警,就会再次确认一遍两人的具体死亡时间。”
“切,警察已经确认很多次啦!”源玉子说。
“有什么佐证吗?”伏见鹿顺势给她台阶下:“你打听了一整天,肯定找到了一些关键性的线索吧?”
“还真有。”
源玉子颇有些得意,她放下筷子,回自个房间,从床垫底下翻出一张卷宗,从里面取出两张小票,又返回了餐桌。
“这是什么?”
伏见鹿低头,这两张小票分别封存在塑料袋内,他想伸手拿,却被源玉子摁住了。
“是餐厅小票。”
源玉子双手捏着两张小票,活像螃蟹展示蟹钳,她示意伏见鹿看左边这张小票:“你瞧,妻子于当晚六点,在这家日式餐厅用餐,环境非常不错,插花用的都是真菊花,不便宜呢。”
“哦…”
伏见鹿端着碗,伸着脖子凑近了,仔细打量:“生鱼片、菌菇鸡蛋卷、凉拌海葱、海带焖饭、鲍鱼红味增汤、碳烤和牛配松茸,饭后甜点竟然是红豆冰淇淋…可恶,吃得比我更好啊!”
“这是重点吗!”源玉子把这张小票拍在桌上,反复拍打,就像是在打伏见君的脸:“重点是在场所有服务员都能证明妻子当晚去吃了这顿晚餐。”
“全吃完了吗?食量不小啊,要么就是餐厅菜品分量很少,”伏见鹿啧啧摇头:“差评,以后不去了。”
“没喝鲍鱼味增汤,因为九…啊不,因为死者是外国人,不喜欢喝日本味增汤,说是觉得非常寡淡。”
源玉子再次怒拍桌子,碗筷砰砰响:“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根据法医鉴定,妻子胃内食物残渣和小票菜品相符合,结合消化状态,可以将死亡时间精确到晚上十一点钟。”
“那这张呢?”伏见鹿问。
“这张是情妇的,她在当晚九点,去一家法式餐厅用餐,胃内食物残渣同样和小票菜品相符合,死亡时间依旧是晚上十一点钟。”源玉子警告道:“别再报菜名说她吃得比你好了。”
“洛林乳蛋饼…就这啊?”伏见鹿摇头:“她不配跟我的晚餐比较。”
源玉子无视了他这句话,继续说道:“晚上十一点钟电车停运,从小樽市到札幌市最快车程也要一个半小时,所以理论上凶手是不可能同时两地作案的!”
“这我知道啊,你干嘛要重复一遍?”伏见鹿问。
源玉子只是觉得这样说很有气势,像名侦探的发言,所以就说了。眼下她又被伏见鹿拆台,忍不住反问道:“现在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死亡时间是不可能作假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伏见鹿又吃起了拌饭,用看智障的眼神说道:“就算你驳倒了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推理出来?倒不如拿着死者照片去好好确认一下,眼见才能为实哇。”
提到这一茬,源玉子就有点郁闷,她默默收起小票,嘟囔道:“警察不能带照片去问话。”
“为啥?”伏见鹿问。
“九条家的家事,怎么方便到处宣扬?更何况妻子的身份敏感,拿着外国人的照片到处问话,搞不好会引起记者注意,上升到外交问题。”
源玉子学着警署署长的语气,说道:“现在国际局势那么敏感,北边的大国一直在谈判,九条家又不想丢面子,绝对不能再生事端…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千万不能引起舆论,调查时只需要形容一下特征就足够了…”
说完,她小手撑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源玉子查案时没少受掣肘,故而提起这事就有些郁闷。
伏见鹿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没有必要带照片。
毕竟九条优花是外国人,特征相当明显,不可能有那么多服务员同时认错——更何况,她身上还有就餐的小票,胃里也有当晚吃的晚餐呢。
如果时间、地点都没问题,嫌犯有且只有九条光一人,那他是怎么做到同时在两地杀人的呢?
伏见鹿还真想不明白,他也懒得细想,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实在查不出来,就上街找个十恶不赦的倒霉蛋交差得了。
他呼噜噜扒完了一大碗拌饭,舔了下嘴唇,撑着拐杖去开冰箱找饮料。
源玉子巴拉巴拉说这么一大堆,还没来得及开始吃饭,她连忙坐回原位,刚拿起筷子,就见平樱子双手合十,轻声说道:“我吃饱了。”
“欸,不再吃点吗?”源玉子连忙给她夹菜:“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肉,以后才长得高。”
“不吃了,我对现在的身高很满意。”平樱子从椅子上跳下来。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长得矮有多吃亏了。”
源玉子感叹一句,硬劝平樱子又吃了两口鱼肉,这才心满意足地吃自己的饭。
她三下五除二狂扒,想早点吃完早点跟伏见君聊案子,可惜嘴巴容量有限,哪怕腮帮子鼓成仓鼠,速度依旧快不起来。
将近二十分钟后,源玉子吃饱喝足,擦了擦小嘴,把碗筷放在水池里泡着,急匆匆地去找半躺在榻榻米上的伏见鹿。
此时伏见鹿正在翻阅说明书,他今天买了不少特产,有些摆件需要自己组装。
尤其是那个破八音盒,竟然还需要他自个组装。
各种小零件散落在榻榻米上,伏见鹿正在按照说明书拼装,源玉子突然凑过来了,用念旁白的语气说道:“此时,伏见助手正在摆弄八音盒…突然间,他从组装的手法中得到灵感,隐约察觉出了凶手的作案手法…”
“并没有。”伏见鹿头也没抬:“吃完了怎么不洗碗?”
“流言推理游戏还没结束呢,再聊一会嘛,过会洗…”源玉子顿了顿,又说:“或者让樱子洗也行。”
言罢,她回过头,朝房间里喊了一声:“樱子,家务兼职做不做呀?”
平樱子从门框探出小脑袋,问:“什么兼职?”
源玉子从口袋掏出小猪钱包,抠出一枚硬币:“洗碗,一百円,怎么样?”
“成交。”平樱子接下这活了。
伏见鹿猛地抬起头,皱起了眉毛,这家伙竟然一份工收两份钱,实在太不道德了,必须予以谴责!
但源玉子还在旁边,他暂时不好说雇佣童工的事情,只能先记在心里,等有机会了再批评。
“好了,现在洗碗的事情解决了,”源玉子在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大麦茶,伸着穿白袜的光洁小腿:“反正你也没什么正事要做,继续推理游戏吧!”
“真的吗?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伏见鹿举起八音盒零件。
“玩玩具不算正事。”源玉子试图彰显自己成熟的一面:“我就不玩这种玩具,很没意思,成熟的大人只会专心于提升自己。”
伏见鹿说:“那你床上那么多娃娃是干什么用的?还有西瓜皮头盔,我都懒得说你…”
“懒、懒得说就不要说了嘛!”源玉子被拆台,脸色发红,她吨吨吨喝了三口冰镇大麦茶,又把话题扯回凶案上。
可惜,伏见鹿已经放弃推理了。
他是来度假的,是来见女友家长的,不是来当牛马的,哪怕九条睦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没心思继续查案子。
随便糊弄得了,谁还没糊弄过老丈人啊?
但源玉子不这么想,她依旧觉得自己肩负拯救九条家的重任,事关九条家继承人清誉,她必须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主要是伏见鹿在组装八音盒敷衍,而源玉子在一旁自顾自说个没完。
伏见鹿忍无可忍,只能使出必杀技让她闭嘴:“话说起来,你那两张小票是从哪来的?那东西不是关键证物吗?你怎么会有?”
源玉子一下哑火了,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伏见鹿顺势给她台阶下:“不会是去餐厅找老板要的吧?听说有些餐厅会打两份小票,一份给客人一份备用。”
“是、是啊是啊,就是这样。”源玉子惊出了一身虚汗,但她并没有吸取教训,依旧在伏见鹿身旁说道:“我打算明天再去打听打听,没准能找到什么线索。”
“去哪打听?”伏见鹿问。
“找死者家属打听啊,他们肯定了解死者…哦对,妻子是外国人,那就只能找她朋友打听了。”源玉子说。
“又不是你查案子,这么上心干什么。”
说完,伏见鹿组装好了,他拧了拧八音盒,铜片发出叮叮当当的音乐声。
“我们可是刑警,是正义的伙伴,遇到无辜者枉死,怎么能装作没看见呢?”源玉子义正言辞道:“身为侦探,就必须要有不顾一切挖掘出真相的觉悟!”
伏见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源玉子干劲这么足,那找替罪羊的计划就暂且搁置吧!
先让源玉子自个查几天,要是什么都没查到,再由他出马。
伏见鹿已经打定了主意,光速把这件事抛掷脑后,他正要起身洗澡,没成想源玉子跟了过来,她小手把住浴室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伏见鹿斜睨道:“你要跟我一起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