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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兄友弟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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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考虑三天,转眼就是快两个月。

  张承奉没再接见过崔玄,也没看到有什么动作。崔玄也不着急,整天就是在院里散步逗狗,似乎对眼下,对使命不以为然。

  归义军对他们的管控,也松了些。只要不离这个被监视着的会馆太远,不去安顿吐蕃人的院子,随他们怎样。是的,张承奉的动作很快,在接到崔玄次日就联络四方,将圣帝可能来攻的消息告知,吐蕃的回访使者已经抵达沙州。

  不过和崔玄一样,隔壁的吐蕃人也非常安静,张承奉不召,就闭门不出。

  也可能是吐蕃人对援助归义军的想法不强,或者说局势还没急切到这步,圣帝的威胁毕竟还浮于表面,可能只是某个大法师某个领主的提前通气,了解情况。

  吐蕃中央覆灭后,山头林立,不知道是哪个有远见的领主关注形势,聊为将来盘算——至少在崔玄的了解当中,占据京都逻些一带的起义军已经不成了。混战多年,目的已达,欲望已衰,对破坏长庆盟约,下山伐唐的兴趣不是很大,他们的军队也被严格约束不过西海。

  大概是逃到金山地区的贵种。可他们缺乏实力。按崔玄自己的推断,这帮杂种除了口头支持,也没别的本事了,又得等到被打到家门口才能搏命,干脆就在这里干看着。

  可他不能干看着。

  这些天,崔玄不时外出散心。他出门,身边总有四五个归义军小军官懒洋洋的跟着。一面算保护,一面算监控。这时候就看出崔玄这个崔安潜侄子的身份来了。

  和他叔父,和她表妹崔玉章一样,崔玄天生是个自来熟。

  几番闲话,差不多就能和人勾肩搭背,再看看八字算算命,亦或问问对方儿女生年生地,取些文采风流韵味深重的名字,就把人说得神魂颠倒。还经常偷偷拿供应使者的酒食衣裳之类给这几个军官打牙祭,改善生活。军府情形,高层是怎么想的传闻,已经给他摸得清楚。吐蕃使团来自哪些势力,各有多少人,身高体重,武艺性格如何,隔壁院子的格局,有多少守卫,也打听了个有数……

  微冷暮色撒下幽光。

  崔玄所居的这间房一盏灯没点。

  崔玄坐在榻上,叱利罕等十几个保镖在四下或坐或站,只能听见他们沉重的呼吸,和深陷眼窝里的凶狠。

  雕门外头,阿史德执念忠心耿耿的守在那里。

  月色映出了他棕熊般的剪影,在一动不动,磨刀霍霍。

  崔玄一回来,就将从使史观修撰张观和阿史德执念他们全召集,将花海子城主、明镜慈悲光明使者明罗、金山菩萨等吐蕃势力联络张承奉,归义军内部入朝派割据派争执不下的这些事全说了出来。

  前路如何,各位自择。

  崔玄不说话,大家也都不吭声。照理说崔玄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谁能想到素来若即若离,前凉州经略使徐彦若屡次致书都油盐不进的归义军,张氏家族,现在不但迟迟这么久下不了决心,还已经开始围绕张承奉、张守心两个张氏子站队?

  可听到于阗、楼兰回鹘那边还没回信,崔玄猜测杜狐等人已经不幸,他们也许会支持张承奉,大家还是哑口无言。

  于阗、楼兰、吐蕃离归义军近而唐远。只要这些人支持,入朝派就很难掀起风浪。

  好久好久,才听见叱利罕冷笑一声:“……瞅着这局面,一旦张承奉摆平军府,和吐蕃之类达成强力协约,俺们就危险了。杀了俺们祭旗,或是当成给吐蕃展示决心的信物都有可能。即使不杀,把崔君扣上几月,也能多点造反的准备时间……”

  “干脆逃吧!依俺说,连夜就走。俺早就反复把院子检查了个遍,墙不高,归义军也不是哪里都看护森严……只要想逃,包跑掉的!”

  这是回鹘人李雄,嗓门让屋里都嗡嗡响。

  旁边不知是谁,踢了他两脚,他才双手捂着嘴巴。

  队伍里沉稳的突厥人赵思摩也沉吟道:“李蛮子这话说得在理,难得脑子正常一回…崔公,俺看现在也只能跑……还好只崔公张公两个使者,俺们闭眼也护得住。”

  “俺何时不正常了?!”李雄差点跳起来,从使张观赶紧将他拉住。

  “是杀是打,是走是看,俺们都听崔公的。”李雄被按住之后。其他人也表明了态度。

  崔玄沉默不语。

  李雄被还在那里悄咪咪的说话:“俺早观察过,下半夜这些归义军只有一半当值,剩下一半都在东墙棚子里睡觉!出了会馆最多一里就是城门,偶尔碰到几个巡街的军卒小吏,还怕放不翻?找个狗洞粪道一钻,让他们风里望沙去!”

  崔玄只是静静听着周遭蛮子,你一句我一嘴,心里百转千回,纠结万分。

  那个剑走偏锋的心思,正在愈演愈烈。

  哪怕换了几天前,他想都不会想。可现在,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

  崔益持节东川,崔伽护在禁军身居高位,战功赫赫。崔无慈在卫尉寺威名无两。叔父以三师下葬,玉章封了洛妃,素素是崔昭仪……就自己还是一个废物,人微言轻,声名不显。回想起来,崔玄没觉得自己比一只蚂蚁强到哪去。

  赵思摩注意到了崔玄的安静,扯了下李雄,让他们住口。

  又是很久的死寂,才听见崔玄慢慢开口:“各位——”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也许自己,不能翻出几朵浪花…可有的事,还是做了再去寻找意义吧。

  叔父叔父,你老若是还在天上活着,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张承奉、张守心代表的两派既然还在拉锯,那么谁的后头展示的决心足,谁翻脸的底气就更足……俺们……”崔玄拍着大腿,环顾在座的十七个蛮子:“就来帮帮张守心下克上!”

  “下……下克上?”赵思摩眼珠咕噜几转,终于在记忆里解释出这个词,顿时跳起。

  崔玄也缓缓站起,和赵思摩对视。

  赵思摩脸上闪过了无数表情,最后却一个字没说,只是拜下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崔君敢,俺为了富贵也敢!”

  “好好好。”崔玄称赞,拍打着高出他一个脑袋的赵思摩脸蛋:“你运道好!跟着俺们文官混,升官发财搞女人可比跟着武官快多了,也容易多了!”

  说完,崔玄拔剑从手腕上轻轻一划,将鲜血颗颗滴在碗里:“金山菩萨、明镜光明使者、花海子城……所有九大吐蕃势力的使团,先宰了他们。”

  屋里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一个个盯着崔玄,都心脏砰砰直跳。在这么远的地方,在别人的老巢“作乱”,这可太刺激了!

  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只是一路过来,都是崔玄这个看起来最柔弱的顶在前头。他脑子敏锐,意志坚韧,胆大心细,见识眼界也甩出大家要多远有多远。本来是打着赚钱心思护送的众人也在不知不觉对他有点依赖,有点马首是瞻起来。总觉得这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跟着他干,要甚有甚。

  众人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只有李雄摸着下巴,直愣愣的嘟囔:“甚么时候动手?”

  园林里头,一切与往日无异。只是已经席开满地,多了大群大群踞案而坐的军将,大吃大嚼。兴头上来又博彩投壶打马球,搞得是乌烟瘴气。

  谈笑怒骂之间,涉及中外。

  如“朝廷负我矣!我累年称臣献土而惜一节度。”

  “这归义军,圣帝想要,圣唐想要,俺们却也想要。想要,便自己来打罢!”

  “赞普反得,天子也反得!”

  “占山为王何如入朝?还是听俺的,归顺圣唐。为官为将,哪里当不得?俺听那使者说,朝中也一大堆降将藩臣,连成德、魏博、河东的衙将都有。”

  归义军将佐,沙州豪强,服于军府的蕃部渠帅都在,互相举杯欢饮,畅谈军政。

  张承奉和几员位阶最尊的,如张守心,曹仁贵,索忠,张良真,令狐敬城,慕容复,宋惠信,罗通达,阴士隐等等,都在池边兰轩。

  自崔玄进沙州,眼见圣帝如此强硬,军府为和为战闹腾得不行。吃这场席也没太多意思,就缓解下火药味。就这么点家当,不能再搞火拼。

  比起前些日子,张承奉也淡然了很多,当成没这么回事一般,在席上只是比手划脚说着大父掀翻吐蕃,自己随父从军,巢乱朱乱的那些事,满口都是亡国之象既显,就保不住了。他口才也是不错,天街踏尽公卿骨,十万神策军雨夜崩溃,朱大郎虎踞中原这些事被他讲得绘声绘色。

  围在张承奉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都忍不住多看了那些想奉诏的将领豪强几眼。这些人自己也有些面面相觑——朝廷如此不堪,投奔而去,下场真不知到底怎样!

  而张守心始终神色不动,言笑如常。有时追述几句大父纵横河西六郡的光复战事,也能说得和张承奉、张妙言、张敏这些张家子女一副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的画面。

  兰轩远处,欢乐气息一阵阵传来。每每入耳,都是呼朋唤友,高一声的低一声。正不知哪些人短了筹飞了花,又要躲酒,只是被人拽着强灌。喧哗笑闹,一浪塞一浪。

  沙镇残破,连年混战又耽了农生,粮食紧俏,禁止酿酒已久,酒水是宝贵的。今天难得大宴才管够,焉能不趁机醉生梦死个够?加上吃了这么久的席,大家并无前几次的剑拔弩张,不少人一颗心落了地,这席就吃得更热了。

  不过陪着张承奉的张守心,却是说得欢喜,喝得少少。而张承奉已经连浮几大白,一副放开了心事的样子。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不远处的欢闹又高上了一层。盘着高孔双髻的宋家大美人宋惠贤仕女打扮,红妆绿衣白襦闪转,舞姿歌声引起的轰动简直震耳欲聋!

  张承奉揉着红红醉眼,笑道:“俺们这些兄妹,生来都这么没心肺!守心我弟,回鹘圣帝两家侵逼,俺们子弟还是如此顾盼莺莺,但有这份精神,还怕什么两面来攻,四方皆敌?”

  张守心举杯道:“俺们又不是吓大的。”

  “凭的就是一口气!”张承奉挥手一笑,跌跌撞撞地撑案起身:“俺打小就喜欢惠贤得心慌!可惜这宋十娘,铁了心要修仙,俺去看看她!和她跳个《伊州曲》!”

  说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少帅贪恋宋十娘,这是全沙州都晓得的。

  “对了——”张承奉转头望了一圈,叫道:“良真呢?俺看都喝得暖风熏熏,恍若无人了。将校豪强子弟们,谁还有武士样?让良真拿来名册!俺来看看几个人还站得直,说得话!喝酒有分寸的,俺有赏赐……不管征讨杂种,还是万一李圣人来了,还要指望子弟们卖力!”

  “哈哈。”张守心整顿衣裳起身,一把扶住张承奉:“兄长请”

  见状,曹仁贵他们也纷纷站起,劝道:“少帅何苦分神?且与宋十娘雅乐共舞,专心作乐。谁酒德行,谁不行,差都虞侯查验了就是!”

  张承奉只是乐呵呵的摆手,语无伦次:“为入朝这事,闹得不痛快。难得此番子弟们兴致都上来了,俺也高兴,也推杯换盏喝两杯,算是把之前的不愉快翻篇!后头什么说法,心平气和的谈嘛!实在不行,愿意走的,俺祝好。再不济这帅位俺不做了,甚么舍不得?”

  “也好,也好!”曹仁贵他们便拥着张承奉往草坪去。

  草坪上黑压压的摆开好几十桌。一众将佐豪强,家眷子女,只是飞花投壶,相扑跳舞,琵琶竞酒。玩乐到这高潮处,已是男女忘形。几个青春如火的少年少女,只是在廊下竹林热情如火的接吻拥抱,啃成一团,滚成一地,交换通奸。宋惠贤只是被一堆将校围观着,评臀论胸。

  还是曹仁贵上前厉喝:“少帅来看汝辈宴饮,却这般没形状?”

  众人这才注意到,哗啦啦都看过来,就听见园林里吼声震动:“拜见少帅!”

  张承奉从曹仁贵的搀扶下抽手,却没去找宋十娘跳舞。

  他伸掌一探,张良真从背后递上名册。他翻看几页,低头低喝:“张允齐何在?醉了么?”

  席里回来一个冷淡喉咙:“回大帅,允齐没醉。”

  然后就看见张允齐已经大步而出。

  落了座,高低众人都卸了兵甲。张允齐也是一身幞头圆领袍,燕居恬雅,可一把修饰礼剑,还挎在腰间!在席上,没谁觉得不妥,也没哪个说他。可现在一站到人前,就好扎眼!

  而手拉手的张承奉、张守心兄弟两个,已经心有灵犀地互相松开了对方的手。

  张守心看着哥哥,脸色迅速冷淡了。

  张承奉回头瞥着弟弟:“俺们这些兄妹,生来都这么没心肺?”

  夕阳下,站满园林的将校百官,将门豪强子弟,只是齐刷刷的环环盯着兄弟两个。

  这似乎已经是中唐以后的藩镇保留节目,比如成德王承宗、王承元,魏博田悦、田绪,范阳刘绲、刘总的故事?

哎呦文学网    上命昭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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