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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5章 ?甘美的权力

  下午时,一场细雨让整个京师的气温一下就下滑了不少。华灯初上,街道两侧行人脚步匆匆,中间的马或是马车却显得很是悠闲。

  吏部左侍郎蒋颖伸手出去,收回来,用手摩挲了一下脸颊,“当年在江南时,每逢春季细雨如丝,倍感缠绵。京师的细雨,却多了几分寒意。”

  随从说:“侍郎,这天对老人可不好,特别是身子骨本就不妥的老人。”

  他这话暗指蒋颖的顶头上司熊浃。

  蒋颖微微眯着眼,“这等话莫要在外面说。”

  “是。”随从应了。

  二人右转进了一条巷子,没多远就有一家酒楼。

  酒楼清幽,门外迎客的伙计也是不卑不亢的拱手,“客官请。”

  蒋颖走进酒楼,问道:“老钱可来了?”

  “在二楼。”

  蒋颖到了二楼,户部右侍郎钱瑜的随从正在等候,“蒋侍郎。”

  蒋颖颔首,跟着随从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身材矮小的钱瑜笑容可掬的起身,“蒋侍郎。”

  “部里有些事儿,临了耽误了一会儿,倒是来晚了。”蒋颖坐下。

  “上酒菜。”钱瑜摆摆手,随从出去。

  二人默然相对而坐。

  细雨落在屋顶,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不断的撒着细沙。

  “明日会很热闹。”钱瑜打破了寂静。

  “嗯!”蒋颖拿起茶杯,在手中摩挲着,“那个锦衣卫女百户之事,蒋庆之果真未曾舞弊?”

  钱瑜摇头,“有人打探到了消息,孙营卷入了当年宫中的一桩案子里,且是主谋。”

  “宫中?”

  “嗯!”

  “宫中这些年…就两件事,一件是宫变,一件是太子中毒案。以陛下的心性,孙营若是卷入了太子中毒案中,少不了要族诛。既然并未族诛,那么…”

  “我想的也是那件事。”

  “宫变!”

  “嗯!”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二人再度默然。

  门被人推开,伙计端着酒菜进来。

  五道菜,一壶酒,两副碗筷。

  “您二位慢用。”伙计说话声音不大,随即告退。

  “王家弄的这个酒楼倒是有意思,按理酒楼就该酒肉臭,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他家倒好,每有新客来了,便会提醒此处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弄出大动静。”

  钱瑜笑道:“说实话,第一次来,我觉着是标新立异,来多了却觉着别树一帜。”

  “你我在各自部里事儿都不少,整日喧闹不休。能有个清净地方喝酒说话也不错。”

  “嗯!”钱瑜举杯,二人默然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钱瑜拿起酒壶,一手压着袖口为蒋颖倒酒。

  酒水淅淅沥沥的声音压过了外面细雨的声音,蒋颖出神的看着酒线,直至酒水斟满。

  钱瑜坐下,为自己斟满酒,放下酒壶,说:“征倭之议在部里争论颇多,户部上下都说北征弄了个钱粮的大窟窿,如今窟窿还没填满,蒋庆之又要兴风作浪,这钱粮从何处挪用?难道把百官的薪俸都停了不成?”

  “这等牢骚吕嵩压得住。”蒋颖吃了一块豆腐,“此事在外,不在内。”

  “蒋庆之南下把那些人弄惨了,如今南北士林有志一同,局面大好啊!”钱瑜笑道:“从大明开国南北榜事件后,南北士林从未这般齐整过。万事福祸相依,古人诚不我欺啊!”

  “两个方向。”蒋颖伸出两根手指头,“其一钱粮不趁手,这一点明日就要看你的了。不过吕嵩态度如何?”

  “暧昧。”提及这位顶头上司,钱瑜眼中有讥诮之色,“他如今就差在脑门上刻了蒋氏门下走狗几个大字了。”

  “态度暧昧…也不错,他若是鼎力支持,咱们这边麻烦还不小。”蒋颖屈食指,“其二,便是祖制。倭国乃太祖高皇帝所列不征之国,蒋庆之此举…冒大不讳。”

  “你的意思…”

  蒋颖眸子里有阴冷之意,“口诛笔伐!”

  “好!”

  二人举杯,钱瑜说:“熊浃老了,如今三五日才去一趟吏部,老眼昏花的能作甚?户部是你老蒋在做主,明日若是你能带着咱们击败蒋庆之,接掌吏部指日可待。”

  蒋颖摇头,“此事还早,我此刻就一个念头。把那该死的新政与蒋庆之,一并压下去!”

  晚些,二人在酒楼门口分手。

  钱瑜目送蒋颖离去,身边随从说:“老爷,蒋侍郎年富力强,若是按部就班,其实…无需与蒋庆之为敌。”

  钱瑜笑了笑,“别人不知,我却知晓他为何如此。”

  上马后,钱瑜看着灰蒙蒙的天色,说:“蒋颖老家三千余亩良田被迫申报,蒋颖看似大度,实则对蒋庆之恨之入骨。加之他有成为百官领袖的野心,自然要反对新政。”

  随从一怔,回头看去。

  细雨中,蒋颖的背影看着有些模糊。

  严家。

  明日朝会,今日严嵩父子难的一起回家。

  “今日不当值?”欧阳氏喜滋滋的问道。

  严嵩坐在太师椅上,拿着一杯茶,身边案几上有点心,已经被他吃了半盘子。他咽下点心说:“明日朝会有大事,陛下说是要早睡。”

  “上次御医给我例行诊脉,我问了他,这人日夜颠倒对身子骨可有碍。那御医说自然有碍。我说,既然如此,陛下身子骨颇为强健,拙夫也是如此,那碍在何处?”

  欧阳氏坐下,拿起一块点心,“那御医哑口无言。”,她吃了一口点心,蹙眉,“太甜,甜掉牙了。”

  “不甜。”严嵩又拿了一块点心,“陛下说过,天地宇宙是个世界,这人也是一个世界,大小世界罢了。内外世界协调了,便是得道。

  至于日夜颠倒,不过是习惯使然。任何事儿都是习惯就好。你看那些农人吃的粗粝,一年到头难得吃一次肉,按理该虚弱吧?可谁有他们的身子骨强健?”

  “东楼难得不去吃喝玩乐,和那些清客在书房中商议了许久。按理我不该过问外面的事儿,可最近你和东楼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有时大晚上都要见几波客人。夫君,可是有事儿?”

  欧阳氏把吃了一半的点心看了一眼,想不吃吧!觉得浪费,吃的话牙齿难受。

  “这事儿吧!蒋庆之建言征倭。”严嵩简单说了此事,“倭国乃是太祖皇帝所列不征之国,加之钱粮不趁手,反对者众多。”

  “陛下是赞同还是反对?”欧阳氏问。

  “不知。”道爷不表态,对严嵩来说就是个麻烦事儿。

  “那多半是赞同。”欧阳氏叹息:“我不懂什么政事,不过历来宰辅要想得善终,就得君臣相得。帝王要往东,宰辅不能往西,你看我…这些事儿夫君心中自然有数。”

  这话就涉及到了严嵩父子的立场。欧阳氏最担心的便是他们的名声。你出门随便寻个人问他对严嵩父子的看法,大多都会说那父子二人乃是奸佞。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欧阳氏担心这父子二人不得善终。

  “我去东楼那边看看。”严嵩起身走了。

  每当欧阳氏提及这个话题,严嵩便会找个由头避开。

  欧阳氏苦笑着。

  “陛下赞同,你和东楼暗地里见的那些人,大概都是反对者吧!这是个漩涡,你们啊!不该被卷进去!”

  欧阳氏看着手中的半块点心,叹息:“如今你父子二人身在局中,恍若过河卒子,不得不行。所为何来?名利欲望。”

  点心入口。

  老妇人蹙着眉,良久咽下去,说:“太甜!”

  书房里,严嵩进来时,清客们纷纷起身,“元辅。”

  “坐。”严嵩颔首,严世蕃起身过来扶了他一把,“爹,蒋颖先前遣人来了。”

  “说了什么?”严嵩坐下,有些想念那半盘子点心。

  “蒋颖的意思,明日咱们这边若是不帮衬蒋庆之,难免会引发陛下不满。最好的法子便是敲边鼓,看似支持征倭之议,实则反对。”

  “玩着这手段…”严嵩看着儿子,“东楼,当世怕是无人能比得过陛下。”

  “爹,您是站在元辅的立场说话,不偏不倚就是了。”严世蕃笑道:“如今爹还看不清吗?蒋庆之执掌新政,惹得天怨人怒。陛下在后面掌总,他能感受到那些暗流涌动。咱们能不偏不倚就足够了。须知…咱们这堵墙若是被人踹了,陛下可有直面群臣的准备?”

  “你!”严嵩指着儿子,良久叹息,“陛下的手段你经历的少,当年杨廷和何等威势,挟势压制陛下,最终依旧黯然下台。”

  “今时不同往日。”严世蕃说:“咱们执掌政事堂,要顾全的是大局。爹,若是咱们偏向蒋庆之,此后政事堂和陛下发出的政令…可还有人遵从?”

  严嵩倒吸口凉气,严世蕃笑道:“这是我和蒋颖谈好的条件。他们出手逼迫咱们,令咱们只能不偏不倚。”

  严嵩沉吟良久,“如此,倒也可以操弄一番。不过要小心,莫要露出马脚。”

  “爹,陛下也是人,不是神灵。”严世蕃觉得自家老爹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再有,这权力就如同饴糖,谁不想甜甜嘴?蒋庆之步步紧逼,陛下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是站在他哪一边。若是咱们偶有反击陛下便喊打喊杀,这谁愿意做挡在他身前的那堵墙?”

  “还是那句话,小心谨慎。”严嵩扶着案几起身,说道:“底线是,陛下支持的事儿,万万不可反对。”

  “我有数。”严世蕃点头,明着不反对,暗地里弄些手段就是。

  严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老妻已经走了,半碟子点心依旧在。

  他坐下,喝了口茶水,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缓缓咀嚼着。

  良久。

  老元辅说:

  “不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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