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觉得是自己把宋春娘带入官场的,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批评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做事讲究一点。”
宋春娘对此有些叛逆,理直气壮的回道。
“我一没栽赃,二没陷害。”
“他自己心虚了,非要把宅子给我,那有什么办法。”
宋春娘甚至还不无骄傲的说道,“自从我在西厂做掌刑千户,从来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可以称得上有口皆碑,在朝野的名声不知道有多好。”
裴元心道,那可是呢。
因为宋春娘手下的番子,大多是她招募来的江湖人物,手底下相当的不干净。
光是裴元知道的最近几起案子,因为西厂在抄家时拿的太多,最后让那些犯官因为赃款不足,很多人都只是免职还乡。
涿州知府刘瑄在离任时事发,因为牵扯到皇庄的事情,天子大怒让西厂去拿人。
结果正好被宋春娘带着手下在路上截住。
当时东西都箱装车载,十分好拿。
醍醐和尚等人直接赶着牛就走,在西厂回禀朝廷时,大言不惭,“别无它物,唯书两篓。”
朱厚照大为震撼,还把这个已经告老还乡的涿州知府,提为了两浙盐运使司同知。
想到这里,裴元也不担心宋春娘没钱操办此事了。
他恋恋不舍的把手拿出来,再次叮嘱道,“好好办,别委屈了人家芸君。”
宋春娘好事将近,也没有和裴元纠缠的心思。
见裴元不贪恋,屈指轻弹了一下,“走了,到时候别忘了替我去接亲。”
宋春娘没有用力,却把裴元吓的够呛。
那种好友之间闲适交流的温馨,也破坏殆尽。
宋春娘走后的日子,裴元等待自己的好事之余,渐渐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时局上。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朱厚照果然向外放风,说是因为这次外四家军的骚动,惹得京城百姓不安。
朱厚照决心痛定思痛,要把外四家军的兵营挪至城外。
早就陆续收到风声的文官们,当然知道朱厚照没憋什么好屁。
六科都给事中甚至直接向朱厚照质问,是否有巡阅边镇的意思。
朱厚照见势头不妙,却也没有坚持什么。
这次他是有备选方案的,于是要求将赐给永寿伯的太平仓,改为镇国府。
又要将鸣玉、积庆二坊的百姓迁出,扩大镇国府的范围,并且在附近建造义子府。
朱厚照改口的太快,甚至让不少紧急串联起来的朝臣感觉自己被做局了。
不少人都怀疑朱厚照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所谓的镇国府,毕竟之前的举动都是围绕着太平仓那儿进行的。
所谓宣府什么的,很可能是朱厚照故意让人放出来的假消息。
至于为什么太平仓先改永寿伯府又改镇国府,镇国府是怎么回事,群臣们倒没有太多想法。
大约是因为中二吧,大概。
而朱厚照的新提议,在诡异的安静下,很顺利的获得了通过。
这并不是朝臣们忽然和善了。
原因嘛。
就在于糟老头子坏得很,现在鸣玉坊和积庆坊有不小的雷,炸起来正是时候。
这件事的变数,让裴元有些被动。
杨褫也为了情报的准确性,向魏讷旁敲侧击了几次。
除此之外,让裴元更加觉得麻烦的是,为了安稳外四家军的军心,朱厚照还传旨“发太仆寺马价银一万两于镇国府买补马匹。”
“马价银”的事情现在还处于“私了”阶段,山西方面正在加紧追凶,太原的行太仆寺也配合着缄默。
可是朝廷在钱财的事情上,硬顶朱厚照不是一次了。
万一这次双方拉扯几个来回,被人趁着热度把山西的事情捅上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裴元现在倒是不差那三万两银子,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把银子还回去就能摆平了。
山西都司的利益,可是靠着血与火验证过的。
不知不觉间,到了宋春娘娶张芸君的好日子。
裴元一大早就被好铁子从被窝里拽出来,帮着一起张罗。
裴元想着张琏那家伙的严肃面孔,有些心虚,再三问道,“你那老丈人真不回来?”
宋春娘道,“他在山西当按察使,哪有那么容易随便回京?而且他知道张鹤龄记恨他,这种时候怎么会逞一时之气?”
裴元还以小人之心,同宋春娘分享自己的猜测,“要是你那老丈人知道得罪张鹤龄会是那样的后果,只怕当初未必就敢那么硬气。”
裴元甚至怀疑,张鹤龄的恶毒报复已经在事实上打垮了张琏的意志。
只不过张琏当时风头太盛为名所累,这才一直外强中干的强撑着。
这会儿张琏选择悄无声息的将女儿给人为妾,而不是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他的威武不能屈,已经很能表明问题了。
毕竟,谁都不是圣人。
张琏这会儿不在,倒是让裴元轻松不少。
毕竟,在张家人的心目中,张芸君就是给裴元做妾的,只不过为了有个交代,才拿宋春娘的官档身份遮掩遮掩。
这会儿时候还早,裴元先跟着宋春娘去了她的新宅子里,帮着看看有什么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
宋春娘的新家在明照坊,离裴元在灯市口老宅的保大坊不远不近。
保大坊在东安门外,因为朝廷明确规定“禁军入直皆由东安门”,所以保大坊大多是上直亲军武官们居住的地方。如此一来,进宫入值比较方便一些。
后来朝廷设立东厂的时候,为了便于掌控锦衣卫等亲军,就把东厂衙门设置在了保大坊。一些高品级的宦官,陆续也把私宅设置在了保大坊。
裴元平时坐班的智化寺也在保大坊内,加上他的顶头上司在南京,北镇抚司又管不着他,还能美滋滋的从各大寺庙香火钱里抽成,基本上把“钱多、事少、离家近”三大项都占全了。
明照坊居住的主要是武官外戚为主,偶尔也有些文官的私宅。
比如说,想要私下享受美好生活,又不好在同事居多的澄清坊太高调的人。
宋春娘抢来的这处宅子就是类似的情况。
单从外面来看,三进院落并不出奇,正是寻常四品官的格局,倒也对得起苑马寺少卿的身份。
等到过了装饰古朴、颇见雅致的前厅,进入中庭,才见富贵繁盛、精雕彩绘的景象。
裴元里里外外看了几遍,羡慕的不得了,真想找那个苑马寺少卿问问,想不想交交自己这个朋友。
这会儿宅子里已经披红挂彩,有不少西厂和锦衣卫的属下在帮着张罗。
裴元竟然还看到了有几个小太监在帮着来回洒扫。
裴元瞠目结舌的把宋春娘拽了过来问道,“这是哪来的?”
就算西厂属于内朝的部门,但是能在西厂任职的太监地位都不低,不太可能会听凭宋春娘的使唤。
宋春娘未答,反倒先反问了一句,“焦妍儿能有,我为什么不能有?”
宋春娘在裴元家的后宅还有自己的院子,自然没什么秘密能瞒过她。
裴元怕这妮子作死,只能瞪着眼道,“那是山东镇守太监毕真放在我这儿的人质,你以为呢?”
宋春娘的气势立刻弱了几分,解释道,“我找张锐要的。”
裴元无语,“张锐是失心疯了吧?”
张锐还真没失心疯。
按照宋春娘的说法,东厂的番子最近一直不太凑手,先是说派了人南下,无人可以办差;后来人虽然回来了,但是不知为何,遇到麻烦还是找西厂借人。
凑巧张锐“新官上任三把火”查办的一批贪官污吏,总是出现证据不足的情况,闹得张锐十分被动。
偏偏帮着查办的西厂,又对东厂有指导工作的权限。
这就很蛋疼了。
好在西厂提督谷大用在山东查办罗教案,不在北京,让张锐的压力小了不少。
再加上目前比较有实权的西厂掌刑宋千户好说话,东、西厂之间的关系,整体上就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上次宋春娘让张锐帮忙打听苑马寺少卿宅子的事情时,曾经提过打算过几天娶妻用。
张锐满脸古怪之下,好奇之下问了下宋千户娶妻的事情,得知她看中的是某位朝廷官员的女儿…
这一下就让张公公久违的心绪激荡起来了。
原来大家都是LGBT啊。
这种遇到少数同类的感觉,不亚于张永和杨一清之间的火热共鸣。
张公公当场就表态了。
——别的忙咱家可以装没听见,但是这个忙,咱家帮定了!
于是张公公不但热心的帮着弄来了宅子,在宋春娘询问能不能弄几个小太监来的时候,也很痛快的帮忙安排了过来。
裴元听完挠了挠头,大致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东厂派出大量番子南下征税的事情,来源于自己对朱厚照的建议。
杭州知府留志淑扩散消息,导致东厂番子被袭击的事情,也是来自他的通风报信。
事后劝张雄隐匿伤亡,谎报成果的,还是自己让毕真去做的。
张雄回了京师,自然不敢让那些三教九流的家伙去出任务,东厂办案只能屡次从西厂借调人手。
结果遇到宋春娘这个贪起来没什么底限的,办案结果当然就让张锐有些怀疑人生了。
裴元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几个小太监,向宋春娘询问道,“这几个家伙,靠谱吗?”
宋春娘道,“靠谱呀,张锐说已经毁掉了他们的档案。万一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想要自阉入宫,结果被斥退的。”
裴元想了下,感觉也问题不大。
每年都有不少自阉之后,托关系入宫的,比如后世赫赫有名的魏忠贤便是。
只不过有些没走通门路的,就会被朝廷责罚,然后拒绝录用。
这里面的不少人,就会投效一些官宦家庭为奴为仆。
与作为把柄威胁宋春娘相比,反倒是张锐这个私自把太监送人的家伙罪过要更大些。
裴元想了想,低声对宋春娘说道,“让人盯一盯他们,若是确实可靠,和张锐没有联系,或许以后能用的上。”
宋春娘看了那几个小太监一眼,作为裴元的心腹属下,她自然不必问为什么,很干脆的说道,“没问题。”
因为好铁子的婚礼,裴元就不必如陈心坚结婚时那样避讳了,又好奇的去婚房里瞧了瞧。
里面有几个妇人正在帮着铺床。
按照宋春娘的说法,是她在长风镖局里的一些长辈,有些还有某某女侠的名号。
裴元打量了几眼,有两个年轻时应该也是很精神的社会小妹,只是这会儿姿容渐褪,不但没见什么成熟风韵,反倒看上去有些轻浮刻薄。
裴元看着床上满目的红色锦绣,也为自己的婚事有点头疼了。
虽说韩千户还没消息,但自己也该准备起来了吧。
可若是选在灯市口老宅的话,似乎也不太合适。
焦妍儿目前虽然避居普贤院,可总不能一声不吭的把她的东西搬走,让她回去后,就看到家中新的女主人吧。
裴元想着,略一分神,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看着面前的婚床,裴元想起了宋春娘曾经答应自己的事情,鬼使神差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晚是我和她,还是我们一起?”
裴元和张芸君虽然没到剑及履及的程度,但是在宋春娘这个坏女人的引诱下,也颇是浅尝辄止了一回。
说起来,裴元对那个弱气的少女,还是很喜爱的。那种柔柔弱弱的别样风情,着实让裴元惦记过好一阵子。
宋春娘听到裴元这个问题,却愣了一下。
接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
裴元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宋春娘眨了两下眼,脸上的愉悦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裴元见她忽然闷闷的,又问道,“怎么了?”
宋春娘的目光像是放空,好一会儿才怏怏的皱着眉道,“不是答应过你了么?”
说完,没心情再看,带着裴元出了屋子。
裴元倒也没多想。
张芸君已经足够可口,有好铁子在的话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也并不会令今晚逊色。
裴元看了看天色,笑着凑到宋春娘耳边又道,“那我接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