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对于朱厚照这种没有道德又没有边界感的家伙,十分之不爽。
那我问你。
你怎么不打听打听,我得到了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有没有成就感?
裴元看着朱厚照,憋了很久,还是把这话咽下去了。
算了算了…
朱厚照见向来很有辩才的裴元被他问住,心中十分之暗爽。
好在朱厚照也知道他做的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地道。
如果这个话题聊的深了,他这样无情的出卖臣子赏赐另一个臣子的行为,又会被人如何看待呢?
于是,朱厚照便转换话题,问起了裴元的来意。
裴元刚被朱厚照打乱了思路,被朱厚照这么一问,稍微愣神了下。
朱厚照便笑道,“裴卿不必对朕有所忌讳。你是朕的亲军耳目,朕又向来知道你的才能,有什么想要谏言的,尽管道来便是。”
裴元见阿照都这么说了,便直接道,“卑职是为了陛下要御驾亲征一事而来。”
朱厚照脸上笑容收起,眉头微皱的看着裴元,“莫非,你也是来阻止朕的吗?”
裴元当即诚恳道,“陛下,山东的情况,你也该清楚。霸州贼之前几度在山东纵横,早就让山东民不聊生。如今山东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实在乱不得啊。”
朱厚照不悦道,“不行。贼人在一县官绅面前,就敢强行杀死朝廷派下去的御史,这是何等猖狂的行为?说那些人是反贼,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若不以雷霆之势震慑之,那朝廷还算什么朝廷?”
裴元见朱厚照心意甚坚,又道,“若是依陛下所言,那些贼子已有叛乱之心,那如果他们听说陛下御驾亲征而来,只怕会做困兽之斗,说不定,就真的被逼反了。”
“山东之地的民风,更在乎能看得见的小情小义,士为知己者死的多,为陛下死的人少。一旦叛乱成势,很容易就会不可收拾,怕就怕,又会平白掀起一场霸州之乱啊。”
“与其如此,不如以朝臣的持重之言,徐徐图之。等到抽丝剥茧,将贼势瓦解,再行拿问,岂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朱厚照听了裴元的话,略一犹豫,仍旧道,“不行!要是真有脓疮,比起让它烂下去,还不如直接割下来。”
裴元无奈,又道,“那陛下想必也该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吧。我听说上次平定霸州叛乱的时候,几乎把刘瑾攒的那二三百万太仓银花光了,若是山东再乱,陛下打算用什么去打仗?”
朱厚照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太仓银的情况?”
裴元不想朱厚照会有此问,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连忙道,“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湖广前线大量浪费军资的事情,就是户部右侍郎王琼揭破的。他是户部管钱粮的官儿,自然对太仓银的情况了如指掌。”
裴元又补了一句,“当初臣私下得知王琼不但能经世济民,还有足兵足食,运筹谋划的军事才能,所以将他的文章拿给了陛下看。那时候,臣就和王琼有过接触了。”
朱厚照应了一声,“哦,是这么回事啊。”
接着朱厚照就想起了,当初的情况。
那时候户部以安抚地方为名,要求减免几地的税赋。
结果他刚好就看到了王琼的那篇文章,于是就果断指出其中的问题。
“霸州贼起事的当年,禾稼丰熟,只有河间府因为水灾收成减少。经历贼患之后,富民虽被贼害,其力足以输纳,而贫民无田,朝廷的恩惠难以普及。”
“霸州贼起事之后,因为规模壮大,转而以进攻大城为主。然市民无田,乡民有田。后期受损的又以市民为主,免去田赋反倒利于乡民,不能惠及市民。”
这样一来,孙交那减税的主意看起来悲天悯人,但是实际上在霸州之乱中受害最深,损失惨重的贫民、市民一无所得。而拥有大量乡间田土,受损又不多的地方豪族,反倒会因为朝廷免除赋税,变得更加富裕强盛。
然后。
朱厚照就猛然想起,当初好像确实讨论过,一旦发生叛乱,朝廷缺少钱粮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那时候孙交就应该知道太仓银快见底了,所以恬不知耻的提出,可以让各地的豪族出钱买官。
朱厚照当时听了这样的话,差点气笑了。
先让朝廷免掉他们的赋税,等到朝廷用到钱粮的时候,再用官身从他们手中换来钱粮。他们得了官身,还能再免徭役。
朝廷却要白白拿出官身和免役,拿回他们本该交的赋税。
朱厚照有点牙痒痒,但是这反倒越发坚定了他的心思。
“不行!朕还是得出兵!”
裴元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了,“陛下,这是为什么啊?”
以朱厚照的见识,自己说的这些,他早就该心知肚明才是。
朱厚照笑了笑,没有回答。
裴元倒也不是特别气馁,虽然目的没达到,但是起码也算是知道皇帝的态度了。
朱厚照见裴元没再劝,笑着问道,“你的婚宴安排在几时,朕能去瞧瞧热闹吗?”
裴元一惊,连忙道,“陛下,这不合适吧。”
朱厚照不悦道,“朕这个媒人也去不得吗?”
裴元心道,若是以往,你想凑这个热闹也就凑吧。
但是今晚自己还得和党羽们分食利益呢,你这个大明天子在场的话,恐怕会很不方便。
裴元只能道,“等那时,陛下再回宫就太晚了,如今刚发生这么大的案子,陛下若是不谨慎些,只怕会给那些大臣把柄。若是陛下想听个热闹,可以让陆公公代您去观礼,事后再问陆公公便是。”
朱厚照听了转怒为喜,“也好。”
主要是想知道裴卿有没有挨打…
裴元见说不动朱厚照,当下只能告辞。
走出几步,裴元想着朱厚照可能在意的事情,忍不住又回头问道,“不去山东行不行?”
朱厚照也正起身,想要再去听听朝臣们说的什么,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解,“什么?”
裴元叹了口气,“此事臣虽然得了些风声,却也不好多言。陛下可以尽快召见王琼,听听王琼的治国奇谋,那时候就知道,为何山东乱不得了。”
朱厚照有些意外裴元的坚持,很有些感触的说道,“裴卿果然心怀社稷啊。”
说完,忍不住向裴元招手。
裴元只得回来,到了朱厚照近前。
这次,朱厚照终于稍微吐露了一点,“朕能快速的在军中聚敛这些心腹,也有你的功劳。”
“朕也不瞒你了。”
“如果朕不能拿到兵权,然后重启新政。你之前说的所有的那些,都可能会不停的发生。而且还会发生在山西、河南、陕西、四川、云贵…”
说完,朱厚照重重的在裴元肩上一拍,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裴元闻言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老子可算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原来,你还一直没对新政死心呢?
裴元忽然灵机一动,对朱厚照说道,“陛下,臣又支持您亲征了!”
朱厚照有想过对裴元说了这些后,会影响裴元的态度,但是…
这么立竿见影的吗?
朱厚照甚至有些不敢信,“什么?”
却听裴元低声说道,“臣决心支持陛下的亲征。只不过,陛下既然为的是兵权,为何不以南下山东的名义,来一出声东击西,直接前往宣府或者大同呢?”
朱厚照闻言,不由心神一震,“你是说?”
裴元立刻撺掇道,“陛下,朝廷为了阻止您亲自接触兵权,自然会给出无穷无尽的理由。陛下就算努力要证明自己,在固有的成见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最好的证明,不就是您亲自到效忠您的将士们中间,接受他们的欢呼和拥护吗?”
“到那时,兵权已经俨然在手,只要陛下能得将士之心,又何须别人的认可?”
朱厚照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的眼前仿佛打开了全新的一扇门。
对啊,与其费心费力的向那些朝臣们证明,自己是和英宗不同的帝王,费心费力的跑山东一趟,然后接受他们的评判,为何不直接带兵就去宣府?
我直接实控那些兵马,把军权拿到手里不就完了?
朱厚照得了裴元的支持,立刻激动道,“这个法子好。”
接着锁住了眉头,“可是朝廷一直就不肯答应让我去山东,这该如何是好?”
裴元信心满满说道,“这件事陛下可以交给我,臣愿意去说服杨阁老,让杨阁老支持陛下亲征。”
朱厚照大喜过望,连忙道,“若是你能说服杨廷和,朕一定记你一个大功。”
说完朱厚照果断道,“事不宜迟,朕这就把杨阁老叫来,你和他说说。”
裴元朱厚照性子这么急,连忙劝道,“杨阁老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陛下私下达成协议。不如请陛下先散了朝会,然后再让人去内阁请杨阁老去中和殿说话。”
“而且,杨阁老性情刚强,说不得还要曲意劝解一番。臣只是个锦衣卫千户,逢迎一下当朝阁老倒也没什么,若是陛下在旁,却又如何自处。”
朱厚照想想杨廷和那个脾气,确实也不想碰一鼻子灰,于是便道,“那好,等会儿你便先去中和殿等着,稍后我就让杨廷和去中和殿见你。”
裴元当即便出了太和殿,随后在李进的带领下,前往了后面的中和殿等待。
进了中和殿中,裴元依旧小心谨慎的等着杨廷和过来。
一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裴元才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抬眼一看,迈入殿中的正是杨廷和。
杨廷和也看到了裴元。
见裴元是锦衣卫服色,下意识的把裴元当成了殿中的NPC,张望着,想在此等待朱厚照。
裴元只得轻咳一声,主动开口道,“卑职锦衣卫千户裴元,见过杨阁老。”
杨廷和见NPC说话了,也有些意外。
接着目光一动,“你就是裴元?”
说起来,别看裴元一直将杨廷和视为假想敌,平时也没少将杨廷和视为对手盘,但是从实力地位出发,两人的差距太大,裴元之前,连正儿八经见杨廷和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但要说两人之间毫无关系吧,倒也不是这样。
这次恩科的科举弊案,到现在朝廷还没给出个说法呢。
边宪一直死咬的就是,裴元是杨廷和的同党,所以才提前得知了大学士看中的人选,这才装神弄鬼的搞出青签案。
杨廷和知道此事后,也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就有这么个同党了?
不过在知道青签案的始末后,杨廷和自己也觉得有点邪乎。
前几名的卷子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前三甲的顺序,则是天子随手从自己挑出的卷子里定出来的。
关键是那些卷子在名次确定前,根本就没有拆过弥封。
也就是说,想要让青签上的预言成真,至少要精准的让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以及当朝的天子,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这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他杨廷和饿死,从太和殿上跳下去,也都不可能!
当所有的不可能汇聚在一起,杨廷和就对裴元这个人产生兴趣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要不是因为右副都御史边宪一直追着弹劾他们两人是同党,他早就想把这个裴元叫去府上问问了。
而杨廷和对裴元有印象的另一件事,就是在萧翀去山东之前,这个家伙自称是他的仰慕者,主动为萧翀提供了一份张凤违法的卷宗,并且警示萧翀,这里可能有针对他杨阁老的陷阱。
现在山东事发了,就变相的证明了裴元示警的真实性。
这让杨廷和越发觉得,或许能从裴元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裴元听了杨廷和的话,却有些惊悚之感,他不由脱口道,“杨阁老也知道世上有裴元吗?”
杨廷和以为裴元这番作态,乃是受宠若惊,当即淡淡道,“正有些事,想要让人问问你。”
裴元慨然道,“卑职向来仰慕阁老,阁老想问什么,卑职一定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