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上午金陵,紫金山 雪还在缓缓地下着,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曾经的战火都被埋在了雪里,成为了浩如烟海的历史一页。
华中派遣军司令畑俊六在中山陵博爱坊前停下,对着身边的第6师团师团长稻叶四郎说道:“据说,这博爱两个字,还是孙先生的手书,你应该没见过吧?”
“嗨!”
稻叶四郎微微点头,可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致,只是跟在司令官身后。
“稻叶君,你还是那么没有耐心,我让你与吉住良辅两人等待时机,是有道理的。”畑俊六跨过博爱坊,向着中山陵缓缓走去。
“武汉与徐州那边同时传回消息,张自忠,沈复兴,这两人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如今联袂来到这里,你猜,所为何事?”
稻叶四郎不暇思索:“要阻击帝国军队北上。”
畑俊六点头,又摇头:“我再问你,沈复兴与张自忠,有没有赢过帝国军队?”
“赢过!”稻叶四郎回答地很干脆。
“你错了,稻叶军,他们没有赢过,喜峰口也好,浏河镇、平安镇亦或者是杨家行也好,他们都输了,金陵,他们也输了。”畑俊六缓缓转身:“如今我们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在局部战场的胜利,无法取代整体的失败。”
畑俊六掰过稻叶四郎的肩膀,让他转身从半山腰看向城市:“我们也是一样,看起来占领了申城、金陵,但这里太大了,我们花了4个月时间从申城才走到金陵,那如果要到川府盆地呢?4年?5年?”
说完,畑俊六不顾震撼的稻叶四郎,继续向上:“荻洲立兵就是一个莽夫,也是我抛出去的诱饵,相信,第13师团前锋受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他们物资紧缺的事情,也很快就会传到徐州,乃至武汉。”
听到这里,稻叶四郎感觉后背有些难受,那是冷汗粘在衣服上的感觉。
忽的,半山的寒风开始变大,仿佛要将他们整个包裹,带走。
可畑俊六还是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向上,甚至都没有去看碑亭上的文字,仿佛这样的过客,不值得他留恋。
稻叶四郎快步赶上,紧紧跟随,生怕自己落下。
“如果此刻,你是荻洲立兵,会如何处置?”
闻言,稻叶四郎脚步一顿,皱眉思索。
求助?不可能,只是前锋受挫,必然是要继续前进的,甚至 可没等他说话,畑俊六就替他回答了:“会继续派兵深入,会越过老嘉山直奔明光镇,只要打下明光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稻叶四郎顿时明白了许多:“这样会有危险,按照之前的经验,张自忠与沈复兴一定会派大军一边在老嘉山阻击,一边吃掉深入的部队,至少.一个旅团?”
畑俊六点头,手指摇晃着夸他:“你的反应很快,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嘶——!
一股寒风再次袭来,让稻叶四郎整个人浑身冰冷,可瞬间,他体内便有熊熊火焰燃烧:“司令官阁下会派遣我与第9师团一部从左右两翼出发,左路军取道合肥,直扑定远,然后进攻蚌埠,抄他们后路。”
“右路出镇江,北上天长,盱眙,然后西进度过池河,直奔明光镇后路,彻底将支那部队困死在明光。”
他越说越兴奋:“直接将张自忠与沈复兴消灭在淮河以南。”
畑俊六很是满意:“所以,急什么?时候未到!”
他缓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登上了中山陵的陵门,转身看向后面的整座金陵城,张开双臂:“与支那军队战斗,首要核心就是歼灭对方有生力量,特别是精锐部队。”
“支那太大了,光靠我们这几十万人,是无法占领整个支那的,但只要将他们的脊梁敲断,这个国家就完蛋了!”
此刻,不光是稻叶四郎,其他下属纷纷向着那个在中山陵上挥斥方遒的指挥官低头,表示尊敬。
不一会儿,山下有一人正快步登山,等到了近前,那名参谋平复气息,低头恭敬道:“支那部队于凌晨突袭张八岭,13师团前锋吉田大队撤出张八岭,师团长荻洲立兵命第58联队仓森公任前出,于今日上午重新占领张八岭,目前第26旅团已经全线压上,直扑明光镇。”
稻叶四郎这时候已经佩服到不行,正准备请战,却见畑俊六伸手制止:“不要急,等支那部队先动,不要暴露。”
那边畑俊六正布下天罗地网,准备诱歼池淮防御部队。
这边沈复兴急匆匆回到蚌埠,找到张自忠向他禀报了此事。
“日寇物资不足,我部可以沿津浦线设防,层层抵抗,放开正面,诱敌深入。”
“如此天气,老嘉山的138师只要让开道路,将日寇前出的部队锁死在老嘉山与明光一带,只要阻击成功,就是一场大胜。”
沈复兴的战术说的很简单,张自忠与张客侠却有些顾虑。
特别是张客侠,他快步走向地图,只是端详许久,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日寇北上的部队只有一个师团?”
“日寇的物资需要从国内运往申城,然后通过沪宁线运往金陵,一来一去不知多少公里,控无法支撑大规模作战。”沈复兴将缴获的大衣递了过去:“目前,日寇国内已经更新了作战军服,但大部分小鬼子还是穿着老式的棉布,凌晨在张八岭的缴获中,发现日寇连肉罐头都储备不足,皆是四处劫掠来的米面。”
张客侠与张自忠对视一眼,似乎也觉得这是战机。
“若日寇绕开津浦线,从左右两翼夹击蚌埠,又当如何?”这次提问的是张自忠。
“张将军,如果日寇有这个物资储备,正面平推,怕是我们也扛不住三个师团强攻吧?”
沈复兴很自信,目前的情况确实符合他的猜想。
这边是未经战事的两个军6个师,那边是连续打了淞沪会战与金陵保卫战的疲惫之师。
看起来,颇有一种以逸待劳的感觉。
“那骑兵第8师还动吗?”张自忠疑惑,如果按照这个计划,目标就是全歼孤军深入的敌先锋部队。
沈复兴咬牙:“动,都到了全椒,怎么着也要跑一趟金陵!”
说到这里,张客侠的眉头紧皱,他给了张自忠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维安啊,你一夜未睡,先去休息,等张参谋长拟定好方案,再一起商量。”
说着,他怕沈复兴坚持,竟然亲自上前送沈复兴出指挥部。
刚经历大战,又连续赶路,沈复兴也确实有些累了。
等他一走,张客侠立马反对:“歼灭鬼子一部?荒唐,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做到,光是这么大的阵仗,如何瞒过对面?”
张自忠倒是没那么多想法:“这问题不大,遣谁去阻击呢?”
“荩忱,你莫要听了沈复兴的蛊惑,你没见过他在淞沪怎么打的吗?跟日寇命换命!”张客侠急了,抓过张自忠的手臂,递给他几份战报:“罗店一战,保安团500人,余者不足百人!”
“杨家行一战,虽歼敌数千,但自身与友军也折损半数。”
“浏河一役,动员人数超过3万,102师、74军、54军、33旅更是伤亡惨重,更别提在他陆渡镇伤亡数千!”
“平安镇一战,不说白长官那2个师的损失,光是镇内激战与外围接应,最后出走者不足半数。”
他越说越激动:“这些,不就是拿士兵的命,换他沈复兴的军功吗?”
但张自忠对此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沙盘,盯着金陵,或许他还有更大的期待。
张客侠闭上眼,连续深呼吸,拿出烟让自己冷静一下:“没错,我这些话有些过了,对比那些废物,沈复兴这些战果,确实可以称得上大胜。”
“但荩忱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损兵折将,击溃了第13师团又如何,对面还有第9师团,第6师团,还有在休整的部队,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守?”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自忠哪里听不明白,他自顾自点起一支烟,似乎这样可以掩盖他的情绪:“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知道你还.”
张客侠扭头,却看到张自忠点着烟,迎着寒风走出指挥部。
“子超啊,从古琴台出来,我便与沈复兴多次交流,我发现他这人跟其他中央军将领不一样,很不一样。”张自忠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竟然有些懊悔与忧郁。
“哪里不一样?”
只是话才出口,张客侠有些回过味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当然不一样,你能写出《把最后的心跳,献给祖国》吗??你能写出《杨家行绝笔》吗??”
张客侠默然,这两篇他也是看了的,甚至当场拍案叫绝。
就算是那位,也是赞不绝口。
“这小子啊,跟我说了一句话,说他这辈子,参军不是来打什么天下的,也不是来当什么军阀的,他的人生就是两个目标,一个是杀鬼子。”张自忠转过头问道:“子超,你猜猜,他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
张客侠沉吟片刻:“青史留名?”
张自忠笑着打趣:“你啊,总是以为那些将领,要么求财,要么求名,要么求权,是不是我也跟他们一样?”
“荩忱你说笑了,你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张客侠无言以对。
“他沈复兴啊,跟我说,他的第二个目标就是为了民族,拓展更广袤的生存土地。”
张自忠的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进了张客侠的心里,让他震撼莫名。
山河破碎之际,他沈复兴竟然还有这个想法??
“你啊,小看他了,我们呐,都小看他了。”张自忠继续看向天空:“这个世界,着急听年少有为的故事,这个国家民族,也等着他们这辈人去复兴中华。”
“我啊,老了,马上就年过半百,碌碌半生,如今还落得了个汉奸骂名。”
“这次,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有数。”
“全国人民都看着我张自忠,这次敢不敢打,敢不敢拼,敢不敢去死。”
“我要告诉他们,北平,是我丢的,这个责任我背,但我张自忠还是愿意为这个国家民族去死的。”
张客侠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叹息。
“去吧,整顿兵马,明光之战,我就交给你与维安了。”
说着,张自忠竟然冒着寒风开始活动筋骨,开始缓缓打拳。
“这次,可不能再让小辈们出风头了,且让全国人民,看我张自忠.还于旧都!!”
张客侠看着眼前的山东大汉一拳挥出,这冬日的寒风,竟被这一拳击得倒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