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殿内,烛光下。
内官怀保双手捧着托盘,站在皇帝跟前。
背着手的皇帝从托盘中的箭簇上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大内官轻声问道:“事情可查清楚了?这人说的可属实?”
大内官躬身道:
“回陛下,查清楚了!事情属实,是六年前大雪时的事。”
“一群藏在佛寺中的贼人,大雪时出来打劫,正巧碰到了看望亲戚的徐家五郎。”
“据开封府查验,被五郎和徐家亲卫毙杀的贼人中,还有几个是通缉多年、身背悬赏的悍匪。”
抬头看了眼皇帝,大内官继续道:“事后,徐家五郎也没有继续过问,功劳多有算在开封捕快身上。”
皇帝笑了笑。
看到此景,大内官轻轻松了口气。
皇帝背着手走了两步,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卒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陛下圣明。”大内官躬身道。
皇帝继续道:“但,在贡院门口大声斥骂,实在有碍观瞻.罚俸吧。”
“是。”
转过天,会试第一日。
卯时初刻(清晨五点)
徐载靖习惯性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入眼的不是家中床幔,而是黑暗的考棚顶子。
徐载靖眨了眨眼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会试考场。
他身下是厚实隔潮的狼皮棉褥子,盖的也是貂皮的被子,脚上还盖着穿进来的大氅。
除了脸颊和耳朵感觉有些凉,身体的其他地方都是暖暖的。
“呼——”
徐载靖长呼了一口气,就着考棚中的微光,依稀能看到白气。
又享受了三个呼吸的温暖被窝,徐载靖直接坐起身,摸黑穿起了衣服。
“嘶!”
已经被冻透的衣服,穿到身上有一股凉意袭来。
好在这等凉意,跟冬日早晨穿冰冷的甲胄还有些距离,所以徐载靖只是倒吸了口凉气而已。
抹黑穿戴整齐,徐载靖在考棚内伸了个懒腰。
这时,
有脚步声传来,
徐载靖赶忙打开考棚的房门,躬身拱手道:“烦请亮烛。”
话音方落,
两名挑着灯笼的巡逻士卒,便来到了徐载靖的考棚前。
看到士卒摘下灯笼罩,徐载靖赶忙取下桌上的蜡烛,在灯笼蜡烛上点亮。
随后,徐载靖退回考棚,将门扇合上。
就着蜡烛光,
模糊之间看到考棚里颇为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
但此时,考棚内井然有序、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类东西。
归置好被子褥子后,徐载靖拿过小瓷锅,将其放进带来的装满水的木桶中。
准备舀水的时候,徐载靖才发现木桶中居然结了一层薄冰。
将盛水的小瓷锅放在地上,徐载靖起身从深色布袋中,取出了几块果木炭。
“嗅嗅。”
徐载靖动了动鼻子,虽然清晨寒冷,但他依旧闻出了些许松脂的味道。
将小块引燃的果木炭放进小瓷炉中,徐载靖在旁边放了几块木炭,又把小瓷锅放在上面。
徐载靖洗了洗手后,腌肉、腌菜、撕碎的油饼被放进了瓷锅中。
待徐载靖锻炼结束,瓷炉中的木炭已经快要变成灰烬,瓷锅中则在缓缓朝外散着热气。
端下瓷锅,徐载靖又往瓷炉中扔了两块梨木炭。
有瓷锅在,碗都省了。
吃完热乎乎的早饭,天色依旧黑暗。
当徐载靖洗干净瓷锅,坐在桌后铺着大氅的温暖椅子上,口含一块儿参片,平心静气的调整心态时,
“当!”
一声锣响,
考官们开始宣布今日的题目。
徐载靖看着桌前大开的门扇,深深呼吸了一下。
考棚中,
既没有温暖的地龙,也没有取暖的火炉。
稍有些温度的,也不过是旁边还在温暖砚台,方便磨墨的小瓷炉。
不时还有冷风从大开的考棚门口往里吹。
不是徐载靖不想关上门扇,实在是考场中不允许关上。
因为只有这样,不时巡逻经过的考官和卒子,才能一眼就看到考棚中作答的举子们。
徐载靖坐在椅子上,虽然穿着很是厚实,但他依旧感觉身体发冷。
此时他感觉,自己在自家书房中,熄了地龙的作法,真是有些可笑。
原因就是,
考棚中只有一层夯土的地面,
没有任何书房中如地板这样的,隔绝寒气的物件,
此时,
徐载靖感觉地下的一缕缕寒气,正从脚底朝着身上蔓延而来。
好在,他稍微扭了扭脚腕,一丝温暖便从膝盖和小腿朝着脚底传去。
这是徐载靖膝盖和小腿上裹着的护膝,起到了很大的保暖作用。
写完几个字后,徐载靖拿着毛笔在砚台中掭了掭墨,深呼吸了一下冬日的冷气后,继续奋笔疾书。
虽是如此,
徐载靖依旧得不时的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让身体活泛些,不至于冷的手指手腕发僵。
抬头看了眼考棚外,
徐载靖从没有这么盼着太阳能尽快升起。
可惜,
天与愿违,
直到徐载靖将自己的回答,全部誊写到卷子上,太阳依旧没有露头。
顾廷烨、长柏、载章的考棚掠过不提。
长枫的考棚中,
“哆哆哆哆.”
被冻的上牙磕下牙的长枫,呼出了一口凉气。
“天爷啊,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哆哆.”
自言自语的说完,长枫就要用毛笔蘸墨。
可毛笔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好几下,这才发现砚台里的墨居然被冻住了。
“天爷!”长枫无奈,只能低下头:“呵——呵——”
呵了几口气,长枫只感觉身子更冷了。
“阿娘,妹妹,你们俩哆哆也不知.哆哆劝着我带上护膝.”
写了几笔之后,长枫站起身在考棚里跺了跺脚。
环顾考棚中,看着放在单人床榻上的被褥,长枫走了过去,扯过被子后将其裹在了身上。
坐回椅子,
长枫又写了一会儿后,只感觉脚都要被冻掉了。
“太阳怎么还不出来呀。”
齐衡考棚,
齐衡坐在桌后椅子上。
低头写了几个字后,齐衡看向了一旁自带的瓷炉。
将手靠近瓷炉暖和了一下。
齐衡看着瓷炉中将要熄灭的冒着虚弱红光的木炭,想了想后站起身,拿了一张草纸隔着,又抓了几块木炭过来。
将木炭放进瓷炉中,蘸了松脂的木炭很快烧着。
感受着火焰的温度,齐衡笑了一下继续暖和着自己的双手。
当齐衡将自己的答卷交上去,准备热一下带来的食物时,他这才发现,装着木炭的袋子,里面只剩下一小半木炭了。
“瞧着明日,要省着些用了。”齐衡自言自语道。
另一边,
寒冷的考棚中,
交完答卷的徐载靖静待士卒巡逻过来。
听到脚步声后,徐载靖朗声道:“有劳两位,我要更衣。”
巡逻而过的士卒停下脚步,看了眼挂在考棚外的号牌后,道:“等着!”
“有劳!”
过了约莫三刻钟,
巡逻的士卒这才走过来:“这位考生,请吧。”
徐载靖从考棚中走出来,跟着巡逻的士卒,朝着最近的更衣之地走去。
回到考棚,
徐载靖忍着冷,一手倾斜防火的水桶,另一只手洗了洗。
如此两次,这才擦了擦手。
随后徐载靖坐在桌后,静待宣布今日考试结束的铜锣声。
就在他等待的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说话声响起:“两位,还请快些!快些!”
“噤声!”士卒训斥道。
“是!是!”
听着答话,徐载靖隐约之间听出语气似乎有些难忍的痛苦。
几个呼吸,
一行三人从徐载靖跟前经过,中间一个举子打扮的中年人,紧紧蹙着眉头,嘴里说着快些,但迈的步子却很小。
瞧着像是尽力的忍耐着什么。
没有太阳,
天色暗的特别快。
听着隐约传来的报时声,现在约莫着是戌时初刻(晚上七点后)。
在床榻上看着紧闭的考棚门扇,嘴里含着糖块和姜片的载靖,朝着被窝里钻了钻。
正当徐载靖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又睁开了眼睛。
果然,四五个呼吸后。
“吱哟——”
随着门扇开合,夜晚的寒风跟着涌了进来。
徐载靖侧头看去,乃是挑着灯笼的巡逻士卒。
在考棚中环顾一下后,其中一人道:“晚上莫要留着火种!留火种,是要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知道,放心。”
“嗯。”
说着,巡逻的士卒朝外走去,顺手帮徐载靖关上了房门。
当徐载靖以为第一天就这么过去的时候。
半夜时分,
分不清什么时辰。
“军爷!军爷!给小人个机会!”
“这天太冷了!不点火炉,小人熬不住呀!”
“军爷!我寒窗苦读十几年”
一个举子哀求的声音传来。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松手!你知道之前考试院起火,死了多少人么?这个时候哭求了!”
“真要起火了,贡院考试院的大门也是不会开的,我等只能在这里死等!”
“带走!”
“给小人一个机会,我真不是故意的.”
闭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徐载靖呼出一口白气后,侧了下身子。
会试第二日,
早上,
徐载靖依旧没敢多喝水,只吃了些热好的干粮和腌肉。
和第一天一样,
卯时正刻(早六点)
徐载靖坐在桌后平心静气好一会儿之后,
一声锣响,
考官和巡逻的士卒,开始公布第二天的考试题目。
虽然当今皇帝年轻时,有位大臣曾进行过科举改革,将会试中‘诗赋’的重要性朝下调了。
但第一日考教的依旧是‘诗赋’。
今日考教的乃是‘经义’。
辰时(早七点)前后,
太阳从东边升起,只是一缕阳光,就让徐载靖感觉暖和很多。
巳时初刻(早九点后),
徐载靖正专心的在草纸上写着自己的回答。
忽然。
“别动!”
对面隔着一列考棚的‘黄’字考棚附近,有喊声传来。
“别让他把东西吃下去!”
一通喧哗后,考棚附近便再没了动静。
徐载靖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后,便摇了下头,继续作答。
不用问,只听动静,徐载靖便知道,八成是有人夹带了小抄之类的东西。
被巡逻的考官或者士卒给看到了。
这样做,举人功名定然是要被取消了的。
将脑中的想法抛到一边,徐载靖将草纸上写错的一个字,给涂抹了去。
日头渐高。
午时末刻(下午一点)
徐载靖从草纸誊写到答卷的作答,也誊写了三分之二。
时间还有半日,周围的考棚中少有考生交卷。
感觉答卷上笔墨变少,徐载靖正要蘸墨的时候,他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原因无他,
乃是从考棚门口吹进来的冷风中,不知何时,里面居然夹杂了一股子的屎臭味。
徐载靖手中,正在蘸墨的毛笔在砚台中停了一下,随即继续掭了掭。
屏住呼吸,徐载靖继续誊写。
没写几个字,
外面就传来了一旁考生的喊声:“巡逻的士卒在哪儿!谁在考棚中便溺了?味儿也太大了!”
“是啊!”
“搞什么!我一点也写不下去了!”
“那厮吃了什么!”
“肃静!”巡逻士卒高声喊道。
周围的几个考生纷纷不再说话。
片刻后,士卒又喊道:“找!”
不到十几个呼吸。
有人喊道:“让我写完!让我写完!就差最后十几个字!”
巡逻士卒冷声说道:“别吵了!你就是写完了,我等陪着考官大人来取卷子,闻到这等味道,你也得被带走!”
“不吵,你三年后可能还有机会!要是继续吵下去哼!”
士卒说完,那人便没了动静。
随后,
空气中的臭味骤然浓烈了不少。
“呜呜呜”隐约之间有哭声传来:“早知如此,我饿着,也比吃那块半热的点心强”
“唉!”
徐载靖隔壁的考棚中,有考生轻叹了口气。三年一次,鲤跃龙门的机会,却因吃坏肚子坏了事。
周围再次安静,空气中的臭味也在迅速消散。
齐衡考棚,
齐衡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转头看向了一旁。
那边,
盛放木炭的袋子,已经干瘪的不行,显然里面已经空了。
“我记得里面还有一块木炭的。”
齐衡自言自语的伸手过去,待发现袋子真的空了之后,将其丢到一旁,道:“明日.该怎么办呀”
说着,
齐衡翻动一下别处后,拿起一块姜片塞进了嘴中。
嚼了两口,感受着嘴里的味道,齐衡眉眼挤在了一起,但好在驱散了些寒意。
徐载靖下午交的卷。
傍晚热饭的时候,徐载靖特地多热了好一会儿。
晚上睡觉时,
依旧有巡逻的士卒挨个查看考棚,叮嘱考生晚上不要留火种。
不知是一夜无事,还是被抓到的人离得徐载靖太远,晚上徐载靖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再次醒来,
已经是会试第三日,
徐载靖依旧感觉脸颊有些冷。
想着今日要考最重要的策论,徐载靖自言自语道:“要不,今日把参片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