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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共议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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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下起了雨。

  六月末的这场雨突如其来,暴雨袭击了京师,大雨冲刷掉了紫禁城内仅剩的对比度,眼前一切都灰暗朦胧。

  冯保穿着蓑衣,领着小太监走出御书房。

  整个紫禁城的中轴线上都光秃秃的,冯保刚入宫的时候,听老太监说是为了防止有刺客藏在树上行刺皇帝。

  但是现在的冯保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没树的只是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区域,这里是皇帝举行朝会和大典的地方,砍掉树木是为了展现出皇权的威仪。

  除了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包括皇帝起居的养心殿御书房,周围都是种植大树的。

  冯保听到了隆隆的水声,这是九龙吐水的声音。

  这也是外廷大臣很难看到的景观,只有在暴雨的时候,三大殿的排水系统才会启动,丹陛上的水通过龙头喷入排水渠中。

  每次置身于此,都让冯保不太舒服,坐在三大殿的皇帝神性大于人性。

  实际上就连皇帝都不喜欢这种感觉的,隆庆皇帝不就爽快的罢了早朝?

  这样的大雨,内朝的衙门除了内阁都罢了衙,外朝除了工部等一些需要应急救灾的衙门,也基本上都回家办公了。

  苏泽还是真是好命啊!

  冯保回忆起前几天,当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时候的景象。

  继位后一向温和的隆庆皇帝,罕见的发了怒。

  冯保知道皇帝发怒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感觉到了背叛。

  是的,背叛。

  皇帝生气的,并不是户部要求将内帑的账目向户部公开。

  其实这事情早就有议论了,成化年间就有户部官员上奏,请求内承运库将账目共享给户部,以统计全大明的财政数据。

  而且内帑收入的大头是金花银,金花银本来就是户部征收的,如果要公开,无非就是太仆寺的马政收入,光禄寺库的陵寝祭祀开支,再加上各地制造司、市舶司、矿务司镇守太监上供的收入。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隆庆皇帝生气的,是奏疏上张居正和苏泽的名字。

  苏泽不用说了,自从他入仕以来,隆庆皇帝对他“无一疏不允”,入仕不到一年就被提拔到从五品,这在大明历史上都算是排的上号的火箭提拔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给他荫子赐宅,可以说是恩宠无二。

  但是苏泽竟然要求皇帝将内帑账目交给户部!

  当然,苏泽只是让皇帝愤怒,张居正的签名,就让皇帝忌惮了。

  户部几个清吏司的郎中,就算是加上苏泽的签名,这都是“外朝小臣”聒噪,皇帝都是可以不理会的。

  甚至皇帝被弄烦了,还可以派遣锦衣卫将这些小臣打一顿,这一招隆庆皇帝自己没用过,但是他父皇嘉靖就是此道好手。

  实在不行,皇帝还有人事权,将这些小臣贬谪就是了。

  可是张居正的是内阁三辅,皇帝就不能这么做了。

  大明虽然不设宰相,但是内阁辅臣也和宰相差不多了。

  宰相,礼绝百僚。

  内阁辅臣可不是一个人,这代表了朝廷中一派力量,绝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自己的父皇几次替换宰相,都要小心翼翼,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再找到想要上位的挑战者,才能逐步替换掉原本的宰辅重臣。

  比如替换严嵩就是,嘉靖皇帝首先是扶持了以徐阶为首的裕王党,利用未来储君和清流领袖两个势力,和严党打擂台。

  接着又逐步剪除了严嵩的党羽,鄢懋卿等一批严党骨干,都以贪腐和办事不利被罢免。

  等到了最后,嘉靖皇帝都没有诛杀严嵩。

  这也不仅仅是嘉靖和严嵩的个人感情,留着严嵩一条命,也是为了政局稳定。

  最后还要清算严党余毒,将严党中还身居高位的人拿下,胡宗宪就是这个时候被干掉的。

  张居正是自己的师傅,从斗严嵩开始就逐步掌权,也是先皇的辅政大臣。

  张居正主持过好几次科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事关阁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就连隆庆皇帝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张居正的意图,要对内廷发难。

  所以这份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后,皇帝发了一通火,然后就将奏疏搁置了起来。

  既不留中,也不驳回,就这样留在了御书房中。

  紧接着,皇帝宣召东厂和锦衣卫,布置冯保这个厂公,督查外朝的动向。

  冯保也觉得这事情难做,他身为张居正的盟友,也不知道张居正到底抽什么风。

  东厂和锦衣卫查了几天,外朝十分的平静,张居正每日深居简出,苏泽也是户部、报馆、宅邸三点一线。

  当冯保将监视的结果交给皇帝的时候,隆庆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保明白皇帝在担忧什么。

  苏泽实在是太特殊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器重他,高拱是他的师相,张居正也非常欣赏他,赵贞吉更是他的姻亲。

  苏泽是能够串联起内阁四位辅臣的人。

  一个张居正领着户部上的奏议,就能让皇帝足够头疼了,如果这起事件背后是苏泽串联四阁老,那皇帝就要睡不好觉了。

  这才是皇帝最担忧的事情。

  但是这事情并没有发生,似乎这份户部部议就是户部自己的主意,外朝也没有对这份奏议有太多的讨论。

  紧接着就是这场大雨。

  这场大雨让衙门放了假,因为暴雨也阻挡了官员之间的联络,户部奏议的事情没有形成大的风浪,事情逐渐冷了下来。

  事缓则圆。

  冯保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隆庆皇帝面对这份奏疏也没有那么疑神疑鬼了。

  其实这一套,当年张居正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向隆庆皇帝讲过了。

  建立全国会计录,统一整个大明的财政,如此户部才能掌控全局,制定很有效的财政政策。

  只是要内承运库的帐而已,外朝又不是要夺了皇帝内承运库的银子。

  接着隆庆皇帝又看了几遍苏泽的奏疏,大体内容也确实是为了大明好。

  太祖朱元璋的这套财政体系,在国初的时候是有意义的。

  宋代那种统筹到国都,再进行分配的财政体系,听起来是要先进一些,实际上也是一团糟。

  高昂的漕运成本,让宋朝的国都非常尴尬。

  关中地区无法承担国都的人口,从长安到关外的运河也在唐代就开始淤塞。

  甚至连洛阳都不行了,因为洛阳到汴京的运河也淤塞了。

  最终宋代定都在汴京这个无险可守的地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汴京在漕运枢纽上。

  可就算是这样,大宋的漕运损耗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宋代还有国情,大宋要养国都的禁军。

  所以朱元璋这套财政体制,在国初那种组织力和人力都匮乏的时代是没问题的,甚至节约了大量运输成本。

  到了隆庆朝,国家经济繁荣,商品充沛,而卫所制度也逐步败坏,各省之间的经济差距拉大,国家财政也有了跨省统一分配的需求。

  只能说后世子孙没有能够领会太祖爷的精神,及时对制度进行变革。

  先建立统一的会计录,再制定更平准的税赋,掌握全国的财政情况,才可以厘清全国的财政基础,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银子。

  等皇帝冷静下来,这份奏疏也不那么刺耳了。

  今天冯保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往内阁,询问京畿暴雨抗灾的情况。

  而实际上冯保知道,这是皇帝要缓和和内阁的紧张关系了。

  冯保走入内阁,下了这么大的暴雨,李春芳自然要返回内阁坐镇。

  内阁四位辅臣都在,冯保宣读了皇帝的旨意,由李春芳汇报了京畿水灾的情况,表示这次水灾顺天府早有预案,去年冬季也提前做了水渠疏通的工程,不会造成太的灾祸。

  就在冯保准备回去覆命的时候,张居正站了起来。

  “冯公公,本官有一份奏疏,要面陈陛下。”

  冯保快要被吓死了,他以为张居正是要继续上书,想要劝说张居正放弃。

  但是内阁还有其他辅臣,而且李春芳、高拱和赵贞吉都没有其他表情。

  张居正知道冯保误会了,他说道:

  “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这份奏疏是南直隶海瑞海巡抚的加急奏疏。”

  听到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冯保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说是海瑞的奏疏,冯保又不淡定了。

  这位可是上《治安疏》的猛人,他一份治安疏可是比苏泽至今所有的奏疏加起来威力都要大啊!

  张居正又说道:“海巡抚的奏疏内阁都看了,诸位阁老都赞同他的奏疏。”

  冯保这下子放心了,那这份奏疏应该是无害的。

  冯保只好带着张居正,一路上向御书房走去。

  等到张居正进入御书房的时候,隆庆皇帝已经提前得了太监通报。

  他看向衣角沾着雨滴的张居正,又想起自己难熬的潜邸岁月,那时候高师傅张师傅经常畅论国朝弊病,讲着要怎么革除这些弊病。

  一想到这里,之前对张居正的那点猜疑,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给张师傅拿些干布来。”

  “赐座!”

  张居正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掏出了怀里的奏疏。

  “陛下,这是应天巡抚海瑞的奏疏,是有关丝绢案的。”

  “丝绢案?”

  张居正说道:

  “陛下,这是一笔前朝旧案了。”

  “先帝十四年,歙县人程鹏、王相发现歙县单独给税人丁丝绢,共计银6146两,而徽州府下其余五县不用给。”

  看到皇帝不懂,张居正解释说道:

  “徽州府有单独的丝绢税,是直接交付内承运库的,但是徽州府下六县,歙县自古以来也不是产丝的大县,这笔丝绢税就不合理。”

  “所以歙县一直传言,这笔丝绢税本来是加给徽州府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这笔丝绢税单独落在了歙县的头上。”

  “去岁,应天巡抚海瑞到任,徽州府境内歙县百姓帅嘉谟查到,是因为历史错误,让人丁丝绢让歙县单独承担,并通过徽州府志里记载的内容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向应天巡抚衙门呈文,给歙县讨回公道。”

  张居正接着念了一段帅嘉谟的原文:

  “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南京承运库岁征丝绢二万一百九十匹,查历年分派则例:浙江布政司、湖广布政司(产丝大区)共承纳八千五百一匹,应天等十三府共承纳二千九百五匹,徽州府独纳八千七百八十匹。”

  “然徽州山陬地脊,蚕桑绝迹,该府六县需变产籴谷,折银赴浙湖购丝完纳。计米一石易银五钱,丝一斤折银六分,往复间耗损逾倍。以一府之课,竟超浙江、湖广两司之额,实属倒悬之政。”

  “天下之道,贵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款,恳乞均平!”

  张居正读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张师傅的意思,歙县这笔丝绢税,从国初就开始交,一直到今天才有人发现交错了”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

  “以上奏疏,都是歙县百姓帅嘉谟的一面之词,应天巡抚海瑞也觉得不能偏听。”

  “臣也以为海瑞的意见是对的,应该查验徽州府有关税赋文档,再做定夺。”

  张居正又说道:

  “但是丝绢税是直接送入内承运库的。”

  这下子皇帝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还是内承运库的帐啊!

  这次隆庆皇帝反而不怒了,他仔细看着奏疏,又看了海瑞送来的各种物证,向张居正问道:

  “张师傅,这些糊涂账,国朝还有多少?”

  张居正摇头说道:

  “数不胜数。”

  “这么多?”

  张居正说道:“此类的杂税数不胜数,很多地方官都是按照去年的账本收税。”

  “别说是丝绢税了,福建南平的茶课,我就曾经听徐阁老说过,不产茶的地方也要课,送来京师的茶也就是放在内承运库发霉。”

  “山东还有距海几百里的地方征海防饷的,陕西榆林卫的军饷还有课到广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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