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也是户部的“自己人”,山西司主司夏淳自然实话实说道:
“这会计录是张阁老督办的大事,司内尽心尽力,如今已经开了头了。”
夏淳又说道:“凡是有在京账册的部分都粗编完毕了。”
苏泽惊奇道:
“这么快?”
夏淳苦笑着说道:
“张阁老催得急,大伙儿也能加劲儿干了。”
“这会计录其实各司衙门每年都要录,就是以往都是各编各的,汇编成册不难,难的是校对出其中的讹误,把账册算平。”
苏泽顿时明白了夏淳的意思。
大明这么大的一个朝廷,也不是没有帐的。
只不过在编纂会计录之前,大家都是各算各的账,这些帐没有互相联系起来。
大明最大的一本账,就是黄册了。
朱元璋设立黄册制度,全名是赋役黄册。
黄册是征税的凭证,十年一造,正册存南京玄武湖后湖黄册库,副本存州县。
当然,玄武湖后湖的黄册,到底还有多少可信的数据,那就没人知道了。
但是苏泽知道,在大明官场上,有所谓的“飞洒”和“诡寄”之术来逃避赋税。
“飞洒”,就是富人涂改黄册,将田税摊派给贫户。
“诡寄”,就是地主将田产挂靠在拥有免税特权的读书人名下。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
而且只要肯花钱,不仅仅是州县存的黄册能修改,就连玄武湖后湖的黄册也可以改到位。
所以对于户部来说,编纂《隆庆会计录》最大的难点不是缺乏数据,而是垃圾数据太多,必须要小心甄别验证数据。
苏泽问道:
“山西马政的会计录呢?”
夏淳点头说道:“马政倒是已经编出来了,苏中郎要看吗?”
苏泽连忙说道:“那就多谢了!”
夏淳又说道:
“但是要请苏中郎移步到架阁库查看了。”
苏泽连忙说道:
“苏某明白,这些档案事关国朝机密,不能带出户部。”
夏淳却摇头说道:
“这会计录本就是要刊行的,谈不上什么机密,之所以要让苏中郎移步,算了,苏中郎随我来就是了。”
等到来到了山西司的架阁库,看到了如同小山一样的账册档案,他才明白为什么夏淳要让他自己过来看。
这也太多了吧!
“这些就是山西马政的资料,太仆寺马场的数据也都在里面。”
看到这些资料,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摇人。
整个京师,还有哪里比太史局懂算学的人多?
苏泽从户部回家,就坐在书房里起草奏疏。
——模拟开始——
《请清丈秀荣马场疏》送到内阁。
张居正和赵贞吉都非常支持你的奏疏,内阁一致票拟赞同。
一天后,隆庆皇帝御批通过奏疏。
虽然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但是在山西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晋王府和大同范氏暗中反对清丈马场土地,基层官吏阳奉阴违,在王用汲的监督下,也只清丈了部分土地。
——模拟结束——
是否花费2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220点。
苏泽赫然发现,这次系统又发生了变化!
奏疏在皇帝和内阁那边都顺利通过,但是按照系统的标准,这份奏疏还是失败了。
大明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既得利益者明里暗里反对,最后把好的政策搅黄了。
土地,正是地方豪强最根本的利益。
地方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果他们拼命反抗,确实能让事情不了了之。
就比如东汉初年光武帝度田,就是地方豪强不停地煽动叛乱,度田才执行不下去的。
但是系统竟然能够消耗威望点,彻底执行奏疏上的政策!
也就是说,系统不仅仅影响皇帝和阁老,也能够影响整个政策执行过程的所有人!
手提式大明朝廷比自己预想的功能还要多!
也对,这可是因果律级别的道具。
这样一来,岂不是只要是自己制定的政策,都能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是看到消耗的威望点,苏泽的兴奋劲儿又褪去了一些。
一个秀荣马场的清丈土地,就要消耗200点威望点!
如果清丈全国的土地,那要多少威望点啊?自己赚再多的威望点都不够吧?
至于为什么一个清丈马场土地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苏泽也有自己的猜测。
之前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关系朝廷大政方向的,主要的阻力就是皇帝和内阁,也就是系统只需要改变他们的决策就行了。
但是清丈马场,这是一个涉及到巨大利益链条的大事,影响的人也是数以百千计的,需要的威望值自然更多。
当然,这些也都是苏泽的猜测,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说明书,苏泽也只能一点点挖掘它的用法。
“确定。”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0点。
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八月十七日,太原,晋王府。
中秋佳节刚过,晋王府内却没有多少节日的喜庆。
现任晋王朱新,正在病榻上养病。
这位嘉靖十五年就承袭王爵的晋王,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
朱新原本是新化王之子,但是前任晋王无嗣,他是小宗嗣大宗。
朱新谨小慎微过了大半辈子,但去年代藩被废,还是把他给吓住了。
整个代王一系被除藩,那么多高级宗室一夜之间失去特权,朱新原本身体就不好,从代王除藩后更是缠绵病榻。
当然,朱新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他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朱新派遣亲信手下前往京师,时刻打探京师的风向。
朱新总结代王除藩的原因,就是对于朝廷的态度把握不清楚,给皇帝找到了废藩的借口。
朱新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绝对不给朝廷废除晋王藩的理由。
“王爷!”
朱新的贴身管事冲进了卧房,将几份书信和几张报纸放在了床头。
管事的说道:
“王爷,中秋佳节前,苏泽上书请求清丈秀荣马场田亩,重整秀荣官马场。”
听到秀荣官马场,朱新疑惑的问道:
“这和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关系。”
管事的说道:
“王爷,您看这份报纸。”
朱新拿起报纸,这是中秋节前发行的最后一期《乐府新报》,在六版山川地理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讲述了秀荣这个地区的历史,说明这里适宜养马的原因。
原本这样的文章也没什么,但是在文章的最后,却又拐到了秀荣官马场的近况上。
文章列数了秀荣官马场的衰落,从永乐年间的一万五千匹马,到如今的五百匹。
文章又讲,秀荣官马场的衰落,是因为地方豪强的侵占,其中晋王府就是占地最多的。
看到这里,朱新的冷汗下来了。
朱新连忙问道:
“孤王怎么不知道晋王府占了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管事支支吾吾的说道:
“王爷,去年您去秋猎的地方,原本就是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朱新连忙说道:
“那也是前代晋王占的!速速将这些土地还回去!”
管事的苦涩说道:
“王爷,很多土地也不是咱王府占的,晋王一藩这么多人,在秀荣占田的不在少数,难道让他们都吐出来?”
朱新一下子从病榻上跳起来说道:
“他们不退!陛下就要革除晋藩了!”
“那苏泽是什么人物?代王辽王除藩都是他的手笔,这《乐府新报》他是主编,这文章就是冲着我们晋王府来的!”
说完这些,朱新更加恐惧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关注苏泽,也逐渐弄清楚了他的套路,舆论先行苏泽常用的手段。
“召集晋王一脉来太原议事!侵占马场不肯清退的,本王亲自绑去京师向陛下谢罪!”
朱新又补了一句说道:
“自己想死的,别拉着整个晋王一脉陪葬!冥顽不灵的,本王奏请宗人府,开革宗籍!”
朱新被这么一气,体内淤塞的浊气都冲开了,只觉得全身舒爽了很多。
这帮晋王宗室应该是看自己病久了,竟然想要暗中抗命了。
朱新能以小宗嗣大宗,还牢牢坐稳晋王的位置,手腕自然是有的。
与此同时,大同范氏的宗祠中。
大同范氏这段时间算是风雨飘摇。
首先是大同的军屯,代王府垮台后,范氏寄存在代王府名下的很多田地,都被王用汲清了去,分为了代王宗亲和大同卫的士卒。
然后是戚继光坐镇大同后,搜套大捷又逼退蒙古人,范氏向草原走私的生意大受影响。
前些日子京师粮商囤积居奇,又被太子打压了一番,虽然因为抛售及时没亏本,但是在京师粮食商人圈子的名声彻底臭了。
现在又摊上了马场的事情。
范氏族长范宝贤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自己范氏?
当然,范氏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作为晋商四大家族之首,范氏在山西还是很有能量的。
范宝贤坐在祠堂下首第一排的正座,看着齐聚在祠堂院子里的族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范氏说起来是四大家族之首,但也不过就是地方级的豪强。
山西是九分山水一分田,土地资源十分的紧张,所以和土地资源同样紧张的福建一样,山西人也要在农业外寻找出路。
晋商就是这样诞生的,范氏靠着边境走私起家,逐渐涉足到其他业务,成为山西省内有名的豪商。
可是时局也在发生变化。
代王除藩,前大同总兵被清算,范氏侥幸在这场政治风波中逃生,却也失去了本地保护伞。
山西行都司戚继光和范家“不熟”,大同巡抚王用汲又是个铁面无私的御史,大同范氏的日子更加难熬。
让他们去和朝廷硬抗,大同范氏是绝对不敢的。
但是暗中给朝廷使绊子,范氏还是有胆子的。
范宝贤召集族人,就是想着如何给官府使绊子,阻止马场土地的清查工作。
可是范氏族人聚集在一起众说纷纭,也没拿出个有效的方案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人,范宝贤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同族兄弟范宽。
范宽之前在京师做山人,帮着范氏沟通朝廷中的官员。
后来范宽在粮行的事情投资失败,主动辞去了山人的职务,怎么突然回来了?
范宽冲进祠堂,对着众多族人说道:
“此刻万万不可和朝廷对抗!”
范氏族人中不少认识范宽的,也听说他在京师吃了瘪,对范宽更是不以为然。
有几个宗族长者已经站起来,呵斥范宽不懂规矩,以他的辈分和身份,根本就没资格进祠堂议事。
但是范宽怡然不惧,他对着范宝贤说道:
“族长,那苏泽有神鬼之能,庙算千里,绝对不是我们大同范氏能够对抗的!“
“代王,大同总兵,哪个不是山西地界上跺跺脚就能抖三抖的大人物?现在又在哪里?”
范宽这么说,祠堂内安静了一些,苏泽的战绩确实惊人。
范宽又说道:
“朝廷清丈秀荣马场的土地,本就占据了大义。而且秀荣附近都是山地,产出有限,最多也就是牧马牧羊,为了这些土地得罪朝廷和苏泽,值得吗?”
这时候,一名族老站出来说道:
“呸!范宽你一个山人懂什么!土地是我们大同范氏的根本!”
范宽冷笑着说道:
“五叔祖,是您在秀荣有马场,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老者挥舞拐杖就要上前,还是被范宝贤下令拦住。
范宽说道:
“退一步说,我们大同范氏也不是占有马场土地最多的,为什么要抢在晋王府前出头?”
“若是晋王府带头抗命,我们大同范氏跟着就是,若是晋王府都降了,我们大同范氏还能扛得住?”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范氏族人都沉默了。
范宽确实没说错,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最容易吃朝廷的铁拳,最佳策略自然是跟在晋王府后浑水摸鱼。
范宝贤拂袖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范宽,随我来。”
范宝贤领着范宽来到后堂,亲信守住门窗后,范宝贤问道:
“要劝说族里放弃马场土地,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做到的。”
接着范宝贤看向范宽道:
“今日这么莽撞,不是你的作风,说吧,你是不是寻得什么赚钱的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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