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一路送项伯离开,直到敖仓城下,两人才分别。
敖仓是以敖山来取名的,秦军控制此地之后,便将此地当作了运转粮食的重要中转站,而在列国征战时期,秦国为了拿下韩魏两国,派了大军拿下了此地,掌握粮草漕运的命脉。
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始皇帝依旧在此地布置有重兵。
三川郡也在这一次迁民运动中,经过这一次迁民,周边的几个村子几乎空了。
掌控韩地也就掌握了敖仓城与荥阳各地的城池。
今天的三川郡迎来了一场大雪,而三川郡迎来了一个新的郡守,此人是丞相李斯的学生吴公。
张良站在人群中,远远看了眼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新郡守。
自秦治韩地以来,三五年间,三川郡的郡守换了六人,随着郡守吴公而来的人中有一个熟面孔,那人是当年韩非的同门,荀子的弟子毛亨。
毛亨是毛遂的子侄,当初其人去见了公子扶苏之后,并没有得到重用,听说是一直在潼关教书。
张良站在人群中低下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当时的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时,公子韩非是坚决反对的。
在公子韩非看来,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韩非主张以法为教,或许有当年申不害或是商君之风,但与儒家的观念是敌对的。
韩非认为刑不上大夫会误国,大夫不能免于刑罚,也要教会庶人知法守节,否则国家将不长久。
治国之法有对有错,儒家所谓的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有意维护士大夫群体,从而保证了士大夫的既得利益,也就是特权阶层。
张良见到了韩非的旧人,心中便痛惜公子韩非真的生错了时代,他若与商君生于一个时代,他的人生应该更好。
当新郡守进入了三川郡的城内,有许多宾客前去拜访。
张良拿着一块玉佩,打算与众多宾客一道,为新来的郡守道贺。
当张良跟随着众多宾客来到了府门前,才知道众人可以前往道贺,但不得给郡守送礼。
这一次的郡守很年轻,还是丞相李斯的学生,慕名而来的人众多,众人即便是得知对方不收礼,可还是将不少礼都放在了郡守府的门口。
当人们将礼放在郡守府门前,随之郡守府的护卫便出来打这些放下礼的人,并且将人赶走了。
这一幕看得张良十分好奇,不过他依旧神色自然地收起了玉佩,装作寻常的韩地宾客前来道贺。
换作是别的反秦人士,见到了张良去丞相李斯的学生府邸拜访,恐怕会吓得当场晕过去。
可张良就是张良,他换了一个名字,以十分自然的神态,大大方方走到新任郡守府道贺,也没有认出这个身形消瘦且看着体弱多病的男子,是那位正在被丞相李斯缉拿的张良。
距离上一次逃亡已过去了四年,这四年间张良更消瘦了,好似皮肤之下就剩下了骨架。
站在人群的张良没有见到郡守吴公,却见到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叫作隹。
是从关中陪着这位郡守来的,张良找到了王馀,让他引荐去见隹。
郡守府的一间偏房内,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袍就坐在这里。
王馀走入屋内,介绍道:“隹大哥,你真的来这里了?”
隹回道:“来这里,是给你们带一些书籍。”
王馀挠着后脑,憨厚地笑着道:“隹大哥,这些书我们自己去取就好了。”
隹感慨道:“我还去一趟洛阳,看看洛阳的那位老郡守,当初在那里,老郡守十分照顾我。”
王馀道:“感恩戴德,我等都应该以隹大哥为榜样。”
隹又耐心道:“身为教书夫子,要明白自己的职责,不要因孩子玩闹就不教了,就算他的爹娘不让孩子读书,你也要将孩子抢来读书,只有读过书,了解过这个天下,他们才能走出去。”
“既已成为夫子,我明白使命,尽自己绵薄之力,做到问心无愧。”
隹注意到对方身后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王馀介绍道:“这是我在此地结交的朋友,他是子良。”
张良稍稍行礼。
王馀道:“子良大哥也想成为支教的夫子。”
“嗯。”隹高兴地点头道:“我们这样的人当然越多越好。”
接下来,王馀与隹谈着支教的事宜,而张良则在一旁看着对方从关中带来的书籍,这些书都是纸张书,看着字体与笔迹,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卷书所写的是墨子的相关的典籍,正如张良所了解的那样,公子扶苏将诸子百家的学说都拆散了写在书上。
便能从中将一些无用且不好的摘去,只留下好的,待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再去了解典籍的全貌,再作评判。
这是张良听支教的夫子说过的。
与隹告别之后,张良向对方借了书,带回去看。
翌日,隹就回了关中,听王馀说现在关中做好了一种叫做雕版印书之法,有了这个方法,关中就能在半月之内,数十人就能印出几千几万卷书。
数十人能印出几千几万卷书…
起初张良是不信这些的,他心中带着怀疑继续看着从支教夫子那里借来的书。
有时张良会与那些十岁左右的孩子坐在一起,听着支教的夫子讲课。
与孩子坐在一起听课,张良不觉得丢人,会有一些小孩子嘲笑自己,可张良依旧执意每天来听课。
此番迁民之后,三川郡迁走了九百户人家,共有四千人。
新来的郡守吴公将几个因迁民而导致人口不足的村子重新整合了起来,并且将空置的村子荒废,将土地空了出来,另作他用。
以至于三川郡多出了好几片,不知道作何用的空地。
秦的迁民之策不仅仅将人口集中了起来,郡守更是将原本零散的各个村子都搬迁在了一起,更好的管理。
这位郡守来到三川郡的第一个月,办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重新整理这里的土地与人口。
张良问着王馀,他是怎么看待这一次迁民。
原本以为王馀只是一个支教夫子,他会教书,不见得能够在国事说出什么有用的见解,可他的话,却让张良又打开新的眼界。
王馀道:“子良,在你看来迁民之策只是在于强干弱枝?”
所谓强干弱枝之策,就是加强关中,弱化地方。
对此,张良自然觉得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是正确的,这也符合秦对天下进行郡县制的理念,当秦要施行郡县制开始,张良就明白,秦王要将天下的权力收为自己所用。
听到对方的反问,张良神色谦逊地道:“良请夫子教导。”
王馀解释道:“与其说这是为了强干弱枝,不如说这是一个自秦一统天下之后,再分配的一个过程。”
张良思量着这些话,还在消化着话语中的意思。
“以前的关中能够养活五十万人口,经过土地再分配就可以养活百万人口。”王馀对他道:“别看现在的三川郡萧条,以后这里也会好起来的。”
见他依旧沉默不言,王馀满脸的笑容地望着函谷关方向,好似函谷关后方的关中,是他十分重要的精神寄托,他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好好看看关中,看看现在的咸阳是什么模样,不!”
他又否定道:“我觉得这天下人应该都去关中看看,哪怕在关中住半年,或者三五个月,你一定会有收获的,你一定会有改变的。”
当王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张良注意到这个年轻的支教夫子眼里带着光。
听他这么说,张良确实很想去关中,但只能辜负王馀的好意了。
去关中?
恐怕刚到函谷关就会被秦军拿下,因他连一个能够进入关中的身份都没有,就连现在在三川郡的身份都是假的。
要是被秦军看出了端倪,张良甚至不能在此地久留。
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要与王馀不告而别了。
支教夫子都是带着使命而来,对他们来说教书是一件无私的事,甚至支教夫子之间还会比较谁教出来的孩子更优秀。
今天,张良与一群孩子坐在村口的一棵树下,王馀就站在树下给孩子们讲课。
当支教夫子讲课的时候,四周的村民都会放轻讲话的说话,就连那些闹腾的狗都会被暂时关在家里,以免打扰了夫子的讲课。
这几乎是村子里长辈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这个冬天,王馀习惯了每天与这位朋友一起去支教。
可是今天等王馀主动去山里找子良,却发现了他已不告而别了,不过在桌上放着一张纸。
看着纸上的内容,王馀明白了对方不告而别的原因,尤其是信中写着,他真名叫张良,是秦军正在搜捕的人。
王馀拿着书信找到了此地的郡守吴公。
吴公刚处置好郡内的诸多事,往后的郡县制有了新的规矩,也就是要任命三个郡丞,共同协理郡内之事。
“吴郡守,王夫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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