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心中松快许多,便去了丞相府。
小公子不会只有一个老师,冯去疾也觉得不能什么好事都给李斯占了。
走出大殿,走向丞相府的时候,冯去疾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与公子说起了张耳的事。”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冯去疾回头看了冯劫一眼,见四下的人也已走远,低声道:“公子是怎么说的?”
“回右相,公子只是听了这件事倒是什么都不说。”
冯去疾感慨道:“公子还是很宽容的。”
廷尉冯劫低着头没有多言。
冯去疾接着道:“张良在外逃亡这么多年,至今不知所踪,公子不为难我等已很好了,往后在其余事上好好帮扶公子。”
“是。”
冯劫与丞相李斯走得近,可人都是会老的,正因为李斯开始慢慢变得年迈了,李斯的许多决定也就开始变得自负且自私。
怪只怪丞相李斯开始猜忌蒙恬,那么将来的丞相也会猜忌这朝中的任何一人。
秦廷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想与丞相李斯为敌的。
更不想将来会参与到蒙恬与丞相李斯的互相猜忌的暗斗之中,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冯劫觉得极其痛苦。
因此冯劫才会与右相冯去疾走动频繁,才会逐渐偏向公子扶苏,众人的期望也只有在公子扶苏身上,才会觉得心中踏实,因公子扶苏几乎是这个国家最完美的继承人。
现如今,整个秦廷包括皇帝,最牵挂的便是这个庞大到史无前例的帝国,这个国家太大了,土地是当年六国之总和,其实还不止。
因秦还开拓南方,西北与北方,土地是打下来了,治理却是一件漫长的事,因此凡事需要从长计议。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始皇帝依旧在渭北秋猎,今天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扶苏踩着还有些潮湿的地面回到了高泉宫,立秋时节田安煮了一些茶叶蛋。
用了午食之后,扶苏才去丞相府主持今天的事情。
每天午后都是丞相府最忙碌的时候,今天程邈去见张苍了,少府的许多事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处理完各个工室今年的俸禄钱,让人将卷册发下去。
而后开始核对今年的各级官吏的俸禄,这原本是丞相李斯在主持的事,不过老师与父皇秋猎在外,身为主持国事的公子代为主持了。
今年修渠白渠又花去了三十万石粮食,扶苏看着账册盖好了自己的少府印,而后让人将这卷书账册归档。
而后扶苏开始处理另一件事,河西走廊今年上交田赋五十万石,田赋正在从陇西运送到关中。
以前的丞相需要负责整个国家的运作,以及各种周转调度。
好在当初在丞相府看了不少卷宗,也知道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今年夏季齐地又出现了旱情,还有不少难民离开了齐地来到了关中,现在这些人都在潼关做苦力,有劳动成果就能有粮食吃,因此又有三千多户拖家带口来到了关中。
当关中有了更多就业,住房与养育孩子的优渥条件,自然而然会吸收更多的人口。
这个理论几乎可以适用于任何一个时代,但需要掌权者更好的治理。
扶苏给眼前的三五件事写了文书,抬眼看向丞相府的众人,田安与往常一样坐在丞相府的门前,他今天在门口烧着炉子,炖着茶叶蛋,每个出入丞相府的人都能够吃上茶叶蛋。
关中的秋天很短暂,可对田安来说立秋时节就应该庆贺丰收,而后庆贺即将到来的寒冬,而后一边吃着茶叶蛋,一边期望在寒冬时节,能够多冻死一些在北方的匈奴人。
都不用秦军第二次北伐,就能冻死那些匈奴人,对田安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因此,有时候扶苏会觉得能让田安这位老人家觉得美好的事很少,也很简单,大抵是以前的人们过的都是十分残酷的生活。
如今的田安,觉得生活没有这么残酷了,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老,就会格外珍惜那些微小的美好。
就连丞相府的白发人也越来越多,让人觉得这个国家还未强盛就开始慢慢走入衰老了。
扶苏觉得这可能是有关于秦所一统的这个天下,它原本就是古老的。
其中包括了春秋列国以来的许多古老的物件以及人们的作息与生活方式,大抵就是这些缘故了。
这里的一切显得很旧又很老。
“公子,这是近来桂林郡递来的田赋账册。”
扶苏抬头见是右相冯去疾,伸手接过了田册,道:“这些天老师不在这里,有劳丞相了。”
冯去疾在一旁坐下来,他道:“听闻廷尉与公子说起了张耳的事。”
扶苏颔首。
冯去疾感慨道:“说起张耳,又想起了以前的魏国信陵君。”
“我听说过这个信陵君魏无忌。”
“当初的信陵君一度救了危困交加的魏国。”冯去疾说出这些话时,他抬头看着丞相府的门外,目光中好似亲眼见到了当年的事情,他道:“后来得到魏王器重的信陵君被封为上将军,那时信陵君魏无忌联合其余五国共同伐秦,要兵进函谷关。”
冯去疾的语气渐渐放低,道:“那时信陵君派出使者游五国,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几乎就已联合的五国伐秦,要知道那几乎是大半个天下的兵力,可是在最后魏无忌失败了,败在了魏王的猜忌中,魏王猜忌信陵君,将兵权交给了另外的将军。”
“最后,当魏王重新想起了曾经有个救魏国于危难时的魏无忌,却发现魏无忌早已埋骨墓中,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信陵君那样的人拯救魏国了。”
扶苏给桂林郡的田赋账册盖印,收入案牍库的档案中,右相的话语也说完了。
右相的话,其实扶苏早在典籍中也有看到,并且弟弟公子高也会将这些事写入他的史书中。
扶苏道:“右相放心,我不会成为魏王。”
冯去疾躬身行礼。
公子扶苏自然不会成为魏王,公子向来重信守诺,而且言出必行,如此人物天下人为之效劳还来不及。
公子扶苏不会成为魏王,但右相怀疑丞相李斯会成为那样的人。
想要改变局面,众人就只能帮扶公子,由公子共同制衡丞相李斯。
右相的话语中,最重的还是那句“从此再无信陵君那样的人拯救魏国”。
正是这句话,正是魏王对信陵君的猜忌,也再无名士与能人,肯为魏国效力。
魏国的信任也没了,留在魏国的也都是为己谋私的人,一个国家的溃败就这么开始了。
假如魏王能够继续信任信陵君,恐怕魏国真的能够力挽狂澜,换言之可能真的没有现在的大秦…
“至于右相所言的那个张耳,他们也是六国留存至今的旧贵族之一,他们这些密谋反秦复国的旧贵族,他们多数都是以前还颇有家底的人,现在他们不效命于秦,还要反秦,且他们不事劳作,将来也会挥霍完他的钱财,慢慢地他们就会连庶民都不如,因他们没有户籍与田地,任何人都可以驱赶他们。”
扶苏道:“我觉得反贼不足为惧,只要他们敢反,剿灭就好,右相放心。”
冯去疾颔首,心里越发肯定,这个秦廷中若真要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唯有这位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见今天的文书都批复了,还有些许奏报送去了龙首原。
在龙首原秋猎的皇帝还要继续忙于政事,每天的国事都会再听一遍禀报,譬如说今天的公子扶苏处置了哪些国事,或者是做了什么事。
龙首原的一片宅院内,始皇帝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月了,这个一个月除了每天打猎散心,也会问询诸多国事。
只不过这些国事,都是公子扶苏处置好的。
今天,午后的阳光从木窗照入,皇帝的身边也没有点着烛台或是油灯,只是闭着眼安静地听着禀报。
禀报的人正是一个叫司马夷的咸阳守备都尉。
李斯坐在一侧,听着这些禀报时,还觉得公子扶苏将近来的国事安排得越发妥当,并不是一开始就做的很好,而是一步步进展,做得越来越好。
直到司马夷将今天的事禀报完毕,李斯这才行礼走出了宅院。
这座宅院是最近新建设的,建设的有些朴素。
李斯见到不远处的营地有骑兵练着箭术,蒙恬真的在北方训练了不止三万骑兵,先前就有军报说,北方的草原有五万骑兵。
这些骑兵的箭术非常了得,能够在大军穿行中随时拉弓命中对方,也可能是因那种马镫,让蒙恬在这两年间训练出了大量的骑兵。
见到李斯朝着这里走来,司马夷行礼道:“丞相。”
李斯道:“让你在廷议时问询公子,有劳了。”
“末将应该做的。”
李斯低声道:“这些军中将士如何?”
司马夷回道:“末将常在蓝田大营,确实没见过这些北方回来的骑兵,能有如此好的射术,末将更喜他们的长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