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扶苏将昨天与张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言罢,扶苏站到了一旁,让老师尽情施展。
丞相李斯在大殿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嬴政道:“朕听闻楚地的人抗拒支教。”
李斯道:“臣听闻只是楚地的部分郡县,在楚地有半数的郡县愿意接受支教。”
“如此说来,楚地那半数之人不能参加考试了?”
扶苏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凡是刑徒皆是不得参加科举,并且加以家族连座。”
大殿内很安静,公子的话语还在大殿内回响。
李斯与冯去疾站在两侧也是沉默不言,这位公子自小就学韩非与荀子,这样的孩子自然最重法。
再看一眼父皇的神色,扶苏接着道:“自秦一统天下以来,父皇善待的了韩王与韩地的旧贵族,可韩地的旧贵族是如何对待父皇的,齐地的田氏至今要反秦,齐鲁博士至今想要恢复周礼恢复列土分封,当年蒙武与王翦大将军给了楚地贵族退路,可他们非但不降秦,以项氏为首的项燕还要再立楚王对抗秦军。”
“秦法素来严苛,正是严苛的律法才有了耕战,才有了有序的生产,儿臣深以为有些关口不能放松。”
坐在上首的嬴政闭着眼,蹙眉正在思量。
李斯站在原地也没有言语。
扶苏道:“父皇,田氏要反秦,田氏的后人乃至旁系可以参与支教,但他们不得参与入试,项燕才死了多少年,我们就要原谅如今还想着反秦的后人吗?秦军的将士在六国流的血就干了吗?儿臣见过那些征战多年的老秦军,王翦老将军还活着呢,那些白了须发的老秦军还活着,他们都是为了什么样的理想东出一统天下,儿臣不敢忘。”
“韩非曾有言,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尤其是人才任选上,绝不让刑徒之辈入仕,否则国法不严。”
站在大殿外的田安依旧带着笑容,似乎没有听到殿内的话语。
可殿前侍卫分明是听到了,各个神色多了几分坚定,好一句国法不严,一个国家的国法不严,就没办法建设。
李斯想到了当初在泰山脚下的情形,这一刻他站在公子扶苏的身边道:“臣附议,国法必须要严明,若犯罪必追究,必不任用。”
扶苏道:“儿臣算过自列国以来,楚地败亡之后的项燕一辈还有不少人活着,那么往上数三代人,这三代人中若有反秦之人,或是罪犯一律不得入仕需要严查。”
冯去疾看向皇帝。
要换作在封禅泰山之前,或许皇帝与丞相都会动摇,会再考虑考虑。
冯去疾觉得也恰恰是公子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这个想法,要是再早几年,那些齐鲁博士还在的时候,恐怕又会宽容再宽容。
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其实皇帝与丞相都已看清了齐鲁博士的真面目。
公子在此时提起此事,是恰到好处的。
冯去疾觉得公子扶苏真的长大了,以前的公子还是这么小一个,现如今都能决定国家大事了。
嬴政沉声道:“他们会反吗?”
李斯道:“政令一出,恐怕不出五年,他们一定会反。”
扶苏道:“那就让他们反。”
嬴政站起身,朗声道:“好,此事由丞相与扶苏拟定章程,休朝之前颁布政令。”
三人齐齐行礼。
嬴政离开了章台宫,看起来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扶苏道:“又要有劳老师了。”
李斯道:“臣定当全力相助。”
皇帝不用亲自制定考试的制度,只需要知道这个制度的样子就可以了,此事会由丞相李斯主持。
离开章台宫之后,丞相李斯就匆匆去了丞相府。
扶苏与冯去疾落后了一段距离。
冯去疾叹道:“支教与考试,这才是真正的书同文。”
扶苏道;“说着容易,其实这事很复杂,朝中九卿恐怕都要为此忙碌起来。”
“公子放心,臣绝不耽误政令颁布。”
又走了两步,冯去疾看着李斯脚步匆匆的背影,低声道;“朝臣越弹劾王贲,其实丞相心里是不舒服的。”
“右相何出此言?”
“如果王贲不是太尉了,下一个太尉应该就是蒙恬了吧。”
闻言,扶苏迟疑道:“除了太尉也没有合适的位置了。”
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时,扶苏从冯去疾的眼中看到了同情,这位右相竟开始同情丞相了。
扶苏道:“我近来看了不少关于赋税的书,有些事想要请教右相。”
“臣…”
“不敢让右相耽误御史府的事,右相先去吧。”
冯去疾行了礼,走向御史府,此刻忽觉得公子扶苏是这么的谅解人。
半刻时辰后,冯去疾正在看着御史府的卷宗,就有一迭厚厚的纸张落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还有好几迭,大概是有上千张纸。
冯去疾道:“这些是…”
“这都是公子让我们送来的,都是有关赋税的,说是足足有五千张纸。”
“五千张…”冯去疾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眼其中所写的都是历年的赋税数字,神色麻木地道:“这都是公子所写的?”
“倒也不是,是公子与张府丞所写的。”
冯去疾抚须惊疑道:“张府丞不是在为公子扶苏算节气与历法之事?”
来人也是大口出着气,他们是丞相府的官吏,是程邈的文吏,因一路跑来有些累,解释道:“张府丞确实在帮着公子算节气与历法,闲暇之余,公子还能算一算赋税之事。”
冯去疾神色痛苦的扶着额头,要将这些纸张全部看完,要多少时日。
耗费的精力尚且不说,这赋税之策真不是他冯去疾所擅长。
再者说,依照公子今天在大殿所言,多半又是极其严格的赋税。
原本以为公子只是随口一说,或者只是看了几卷书有感而发而已,冯去疾真的没有想到,公子扶苏竟真的在钻研这些事。
这就是大秦的公子,此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好治理国家的。
这样的公子若是成了皇帝,恐怕满朝的臣子都会累死。
冯去疾翻看着这些纸张,越发蹙眉,公子扶苏是少府令又身兼太仆令,不仅如此还要帮助丞相处理那些每天都忙不完的国事。
公子是哪里来的闲暇,能写出这么多的赋税账目,一个人的精力与一天的时间,怎么能让公子做这么多的事,真匪夷所思。
丞相府内,公子扶苏只是在这里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程邈问道:“最近朝中的老人是多了?”
张苍想到了是须发花白的王贲,便颔首。
程邈又道:“难怪公子要支教,要考试选用官吏,原来早在以前公子就知道,到了如今的咸阳,人手一定会是青黄不接的。”
张苍继续执笔在文书上书写着,没有回话。
高泉宫内,扶苏知道了冯劫去见王贲的事,冯劫本是代表皇帝去斥责王贲的,谁知冯劫斥责了之后,他就被王贲打了出来。
扶苏吃着枣,看着儿子骑在鹿背上,想着这位岳丈多半是不愿在太尉这个位置上久留了。
好像我这个公子成为了少府令之后,他该做的事情也就做完了。
只要王贲离开了太尉这个位置,那么从此以后王家这个家族也就指望着我这个公子扶苏了。
王贲也就完成了王翦的嘱托,将他们家族的后人,都交到了公子扶苏手中。
想到此,扶苏就觉得频阳公他老人家当真是一只老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
回高泉宫的原因是因王翦老将军知道王贲的事之后,特意让人送来了口信,向公子扶苏赔罪。
扶苏哪敢让岳丈赔罪,将来人安慰了一番之后。
不仅不能接受赔罪,扶苏亲自带着一些礼品去看望了王贲。
扶苏走入王太尉府见到了穿着一身宽松衣裳,且盘腿坐在地上的岳丈。
田安收到公子的眼神,就将一碗面放在了太尉的面前。
扶苏抬头看着岳丈家里的陈设,其实这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大院子,还有一些兵器,这个院子还显得有些小,远没有频阳的老家大。
王贲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一碗面条,就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扶苏道:“父皇让我来看看。”
王贲还在吃着面,嘴里很忙,等将口中的面条咽下之后,他向着章台宫方向行礼。
扶苏还看到了墙上挂着一个犀牛皮制的皮甲,这上面还有些刀划的痕迹。
“这是臣当年攻打大梁时,被一个魏兵偷袭,好在这犀牛皮甲挡了一刀。”
扶苏拍了拍了这个皮甲,道:“果然结实。”
王贲道:“现在从南方送来的犀牛皮越来越少了,当年卖给西戎人的那些,也都是从诸国的府库中搜出来的。”
扶苏的目光从犀牛皮甲上移开,与这位岳丈说了棠儿又有身孕的事。
隐约可见,平日里身处咸阳生活得如履薄冰的岳丈,他的眼角有了一些泪水。
扶苏道:“王婆婆看了,说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王贲不住点头,道:“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