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临济县刑场。
滕元松征询庄瑾意见后,将斐家一批作奸犯科之辈,押赴这里明正典型。
围观百姓群情激愤,不住叫好。
“杀得好啊,我女儿就是…”
“我家田地,也是被斐家抢走…这次,官府清查,不仅还回来,还有着补偿…”
“这世道,能从官府手中拿到钱,可真是天下奇闻…不过,现在想想,咱们那位知县老爷说是糊里糊涂,可似乎也从没偏向过大户…还有开挖水库…疏浚水道…做了不少实事。”
这人感叹道:“要我说,官府、大户,都不是好东西,但咱们这位滕知县,却是个好官,青天大老爷啊!”
世态炎凉,人心离散,这种大背景下,官员不折腾、稍稍做点人事,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况且,这位滕知县做的人事可不只是一点啊!’
庄瑾暗叹着,看向滕元松,这两日深入了解,究察前因后果,只觉重新认识了此人。
‘早在我前来之前,这位所谓的糊涂知县就在斐、姚两家大户中安插暗子,盯着两家一举一动,搜集不法证据…如此密切关注,显然只等找寻一个机会动手,而我的到来就是这个契机!’
‘此人也不是贪婪无度,死要钱,分得那一份银钱、产业,斐家巧取豪夺百姓、如今还有苦主的,都还了回去…又拿出部分银钱,补偿种种案子中的受害者…从这些来看,此人是个有底线、有抱负的官员。’
庄瑾如此想着,由衷感叹道:“滕知县是个好官啊!”
“哎,可不兴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我自己心里清楚,稀里糊涂,贪财好色…只是,这就算是贪,百姓能有多油水?还得是大户啊!这不,这一次收获,顶得上搜刮多少百姓?”
滕元松看着庄瑾不信的样子,交底说了句真心话:“如今大乾何官不贪?我也从没想过做什么清高之士,这贪一点、占一点、收一点,在所难免嘛!不过,贪也有贪的贪法,没必要盯着百姓兜里的仨俩铜板,也多少做些实事,对得起身上这身官袍啊!”
“如此已然难得,是个好官了。”
“好官?当个好官可不容易,我倒是宁愿继续当个糊涂知县…”
滕元松嘀咕着,微微摇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哟!”
说话间,围观百姓中,忽而出现争论之声。
“这些哪里是那糊涂知县的功劳,你们不知道,前两日沈家下来了个姓庄的供奉…不然,为何以前不查斐家,这庄大人来了,斐家人就被查了?”
“有道理,这么说来,咱们感谢错人了,不应该感谢滕知县,而是应该感谢那位庄大人?”
“信这话你才是糊涂了,那什么庄供奉是外来的,若没有咱们滕知县配合,能这么快处理掉斐家?还是滕知县的功劳!”
“错,是那位庄大人!据说是斐家老太爷,就是那位庄大人亲手诛杀,这斐家老太爷一死,才有这两天清查斐家…”
“不对!不对!应是滕知县的功劳!不是滕知县做主,你们的田产种种能还回去?还能拿到补偿?做梦哩!”
庄瑾、滕元松两人听着这些声音,对视一眼,似乎都是想明白什么,震惊、恍然大悟之余,也都是脸色尴尬。
“真是谢谢滕知县,鼓噪声势将我推至台前,让我站到光里,将荣耀赞扬、忌恨仇恨,一应都归于我啊!”
“我也感谢庄供奉,帮我洗白名声…我怎么说,这两天青天大老爷的传言甚嚣尘上,我真是感谢庄供奉八辈子祖宗啊!”
“滕知县可真是会扮猪吃虎!”
“彼此彼此,大哥别笑二哥,庄供奉的谨慎也真是让我开了眼。”
显然,这两日他们都是让下面引导舆论,将功劳、拉的仇恨归于对方身上…如出一辙的行动,可真是心有灵犀。
两人一番对账,默契将此事揭过,岔开话题。
“姚家送礼找到我,想请我说和,庄供奉你如何想?”
“按之前所说,稳住姚家,等腾出手来,一个一个收拾。”
姚家如今也有一个通脉武者,并私蓄精兵甲士,窝藏强弓劲弩,有着顽抗之力,若是铁了心和药王帮勾结,更是不容小觑。
这种情况下,就要讲究策略、方法,逐个击破。
“安抚、迷惑,交还姚家有意配合药王帮洗劫的证据…让姚家在斐家一事上为我说话,上书配合,给姚家一种错觉:我清洗斐家,已然麻烦不小,不敢再继续对他们动手,不然无法交代…”
“我这边也可出力,庄老弟不妨拿我做个筏子,暗示自己来到临济县,乃是外来户,需要姚家为羽翼,制衡我这个知县,以及县衙一方…”
两人三言两语间,将姚家算计明明白白。
“药王帮在临济县的势力也得揪出来,不然,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吃睡都不好啊!”
“是这个道理,如今咱们虚与委蛇,给了姚家希望,对方就暂时不会联合药王帮,铁了心一条道走到底…等揪出药王帮势力,或灭或逐,姚家就好收拾了。”
“蛇无头不行,关键是那个司空堂主…药王帮初来,在临济县的势力,不像是姚家那般根深蒂固,经营多年,有着精兵甲士,强弓劲弩…若是能寻到此人位置…斩首…或重创驱逐…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哦?”庄瑾看去。
“要行此法,这就不得不说到一个好地方…城东花船!”
临济县中,城北沟通府城水道,城东水道则是勾连数县,也是花船汇聚之所。
来到这边,庄瑾只感大长见识:码头之外,花船分帮分片…一帮片的船只,约有一二十艘,皆是用横木绑定了,两船之间,也用木桩钉牢,套上藤圈,以防颠簸…船只对着头,分排而列,中间留着水巷,客人乘坐小船往来通行…
“我这临济县的花船,可是一绝,府城女子,其它各县特色的女子,乃至外府的女子…分着菀帮、潮帮、淮帮…”
滕元松乃是个中老手,熟门熟路,带着庄瑾先去了菀帮。
菀帮的老鸨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头上银丝作架,盘在外面,披着元青色短衣、长裤,裤管一直拖到脚背,赤脚不穿袜子,穿着类似拖鞋的一种撒鞋。
这里女子则是:有挽着发髻的,有盘着辫子的,有的敷粉厚厚如墙,有的胭脂如榴火…穿着或是红衣绿裤,或是绿衣红裤,有的穿着短袜和绣花蝴蝶鞋,有的赤脚套着个银圈,有的蹲在炕上,有的依在门边,双目闪闪,一言不发。
滕元松是老客了,带着庄瑾过来,老鸨立刻迎上来,招呼拿出的不是外面这些女子,而是上层最好的姑娘。
滕元松看向庄瑾,在看到庄瑾不甚感兴趣后,带着又去往潮帮。
潮帮的老鸨名叫素娘,在老鸨中似乎颇为著名,看去风韵犹存,滕元松似乎和对方很是熟悉,黏黏糊糊、勾勾搭搭的,这里也依旧是拿出最好的姑娘招待。
这里姑娘的穿着,衣服长领子,颈上套着项圈,前额头发齐眉,后脑头发垂肩,中间挽着一个髻,衣服是淡青、素白、粉红、鹅黄、浅橙纱裙。
滕元松见庄瑾看了也不甚感兴趣的样子,再带他去了淮帮。
淮帮的老鸨叫作邵寡妇,手下歌妓鬓鬓蓬松如云雾,薄薄施着脂粉,阔袖、长裙,见到两人,殷勤接待。
这般装扮还算符合庄瑾审美,倒是能接受,与滕元松在这里留下。
邵寡妇说着这都是新培养的女儿们,还没开过脸,滕元松选了一个唤作红姑的高挑丰润的姑娘,庄瑾则选了一个名叫芷儿的姑娘,对方年纪幼嫩,看去眉眼清柔,与陈芸有着三分相像。
选了姑娘后,来到船顶,这里三面有着短栏杆,头顶一轮落日西下,四下水阔天空,水中有着纵横如乱叶的一艘艘酒船穿梭。
如此环境中,闲聊风月,两位姑娘作陪,恭维、吹捧,让人心情舒畅,大是愉悦。
两女也是不同风格,红姑是那种青衣大美人,说话恭维较为直接,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芷儿则是清嫩、纯真,只是一双好似会说话的妙目崇拜看着,就极为能满足大男子心理。
不多时后,下面忽而传来一阵聒噪。
邵寡妇过来道:“是姚家二公子…为了这批新人…听说有人抢先,不依不饶…”
庄瑾、滕元松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大可能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没说滕知县在这里么?”
“那姚二公子喝醉了,拦不住…”
说话间,一个粉头油面的公子哥闯进来,踉踉跄跄,叫着美人,向这边芷儿扑了过来。
庄瑾一个杯子甩去。
“啊!”
一声惨叫,姚二公子姚少召抱着腿倒地,很快后面两个下人跟来,扶起姚少召,看到滕元松,又看到庄瑾——他们看过庄瑾画像、自家家主吩咐过见到老老实实、万万不能得罪,顿时脸都白了。
庄瑾摆摆手:“转告姚家主,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等两个下人带着姚少召离去,两人也没受什么影响,不过一个纨绔子弟而已。
“庄老弟,你信不信,你将这姚二公子的腿打断,姚家还要过来道歉、赔礼呐?”
“我信!”
滕文松:…
这让他怎么接?本来还想赌一下,让庄瑾今天买单呐!
经过刚刚英雄救美,芷儿看着庄瑾眼中也似要溢出水来:“多谢庄公子!”
夜色降临,时候差不多,滕元松与庄瑾起身。
“滕知县,可还是老规矩,赎买带走?”
“那是自然!”
滕元松的贪财好色在临济县是出名的,喜新厌旧也是出名的,经常会在这般花船中挑选女子,数月过了新鲜劲儿,就‘放生’了,也经常会给一处房产、一些银钱…这大概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般‘放生’的女子,也挺受欢迎的,许多人家愿意求取,毕竟,知县大人‘严选’的嘛!
“庄老弟也不妨带走,这可是大有用处!”滕元松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庄瑾明白对方意思,的确大有用处,在正常使用之外,或许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位药王帮的司空堂主。
——人口买卖的业务,占据药王帮相当大的业务比例,药王帮在临济县建立情报网,据滕元松所说,就是从花船打开局面,这里就是一处疑似的窝点。
两人过来后,就大概率被盯上,两女若是传递消息,就能顺藤摸瓜。
之前姚二公子之事,大概也是想要在庄瑾、滕元松与姚家之间制造摩擦、扎刺,将姚家逼向药王帮?
可能是药王帮下面人的想法…不过却是想多了,别说打断那纨绔子弟一条腿,就是两条腿全打断,乃至杀了,只要这次能放姚家一马,姚家主也得赔着笑、拍着手,说一句‘打得好’。
“正合我意,我今日身上没带银钱,滕知县先帮我垫上。”庄瑾说着,揽着芷儿先行出去了。
他不是扭捏的人,也没有什么道德洁癖,自我约束,更多是为陈芸…对这种居心不良的女子,不牵涉感情,也无谓什么,大概态度就是‘坏女孩儿,别浪费’。
老鸨邵寡妇看向滕元松:“滕知县,这钱…都是老熟人,折扣…两千两…”
‘庄老弟不地道啊!’
滕元松腹诽着,肉疼地正要掏钱,这时姚家家主姚公衍带着另一条腿也被打断的姚二公子来了,态度谦卑,赔罪、付账,自不必细提。
这晚,一番云雨后,滕元松揽着红姑。
红姑脸色潮红,半趴在滕元松身上,秀发撩动着对方胸膛:“滕大人,这两日外面都在传,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呐!这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说说呗!”
“你说这事啊!”
滕元松狭长的眼睛眯起,胖胖的脸上露出糊涂、荒唐的笑容,反手揽住红姑摸索着说道:“这事,是今天你见过的那位庄老弟…我们有些拐外抹角的亲戚关系…这找过来,我能不管么?那晚…”
“总之,这都是庄老弟的功劳啊,我是沾了他的光,这次才得了不少好处…什么,有多少好处?大概能轮换上百房的女人吧!”
“都是我的功劳,这话你信么?”
庄瑾看向这个大有用处的女人,给她分析道:“你想想,我这才过来几日?在斐家、姚家安插暗子,搜集两家大户不法证据,这次我调查药材洗劫一案,其中两家大户与药王帮勾连的蛛丝马迹,都是滕知县…”
“整个临济县,都小瞧了咱们这位知县大人啊,那可是个胸有沟壑之人…”
“原来是这样呀!”
芷儿低着脑袋,大眼睛眨了眨,清纯无辜的脸上露出如偷到鸡的小狐狸般的表情。
药王帮在临济县的核心据点。
“所以,这次之事,只是一个巧合?”
司空蕤综合打探来的消息,分析出了‘真相’:“滕元松早就盯上斐、姚两家大户,想狠狠捞上一笔…那庄瑾与滕元松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选择临济县查案,狼狈为奸,暗中前来…糊里糊涂跳出了我的天罗地网?”
他性格傲慢、自负,又有些病态的狂妄,汇总信息,自以为真相就是如此。
“庄瑾,你倒是好运气,这次有那滕元松,可下次,我看还有谁能让你躲过一劫?”
司空蕤服下那颗有问题的开脉丹,坏消息是:没突破二脉境界,反而经脉受损,战力下降;好消息是:瓶颈遭到冲击,有自信在伤势痊愈之后,冲击突破二脉境界。
“等我修养十天半月,恢复伤势,突破二脉境界…到那时,庄瑾还是要死!”
“等此人死了,斐家不过为我作嫁,姚家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司空蕤喃喃着,脸上露出一抹阴狠之色,只是话还没说完,忽而看向外面,脸色勃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