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刘备带着赵云,把曹嵩的尸体送去了曹府。
曹家人庇护应劭,赵云将他们全都控制了起来,但并没有抓进监狱,仍然扣押在曹嵩府里。
曹嵩是被应劭“挟持”的,曹家是“受害者”。
赵云能看出他们是故意想放走应劭,但即便能看出来,也不能无凭无据抓人入狱。
禁足监管倒是没问题,毕竟现在已经全城戒严,实施军管,谁都别想出门。
曹昂现年十七岁,比他爹长得帅气多了,其生母刘氏生前应该是个美人。
不过,此时的曹昂看起来有些狰狞。
见了赵云之后更是满脸的怒火:“赵云!你强索缉捕害死吾祖…”
“闭嘴!令祖是谁害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竟还有脸迁怒子龙?”
刘备打断曹昂的话,径直走到院内凉亭,坐到石墩上:“子龙给过你机会…你若是抓捕应劭,不助其出逃,也不会是如此结果。”
曹昂不说话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着牙也不知道在愤恨谁。
“你应该知道应劭打算做什么,这东西你也见过了,这是令祖送进宫的。”
刘备从怀里摸出貂蝉找到的伪诏,给曹昂看了一眼:“你觉得,若此物被陛下所见,陛下要怎么做呢?”
曹昂看着那伪诏,脸上依然有愤恨之意:“陛下怎么做,还不是看右将军意愿?!”
“是啊,这道理你都明白,曹太尉为官多年,想必更是明白。”
刘备点头问道:“曹太尉想来不知道应劭在贡锦夹层里放了此物,应劭是在陷害曹太尉…但你昨日已经知道应劭陷害你祖父,为何你家的人还要护着应劭?”
“右将军素来轻名士贵寒庶,又以官屯大钱等策激起青州民变…左夫人因民变而屠杀青州士族数万人,遍观史册,除暴秦之外,未见如此残害士人者…”
曹昂咬了咬牙,直视刘备:“家祖确实受了应劭蒙蔽,但此物也确是家祖送入宫内,且家祖欲为应劭求官,还送了使女入宫…”
“昨日此物已经入右将军之手,若不让家祖与应劭逃离,难道右将军不论家祖之罪?”
这就是豪门与平民意识形态的不同…
在曹昂这样的豪门子弟眼里,青州豪族作乱是‘民变’,是因为刘备损害士族利益引起的…
立场不同,观点自然不同。
因为曹昂眼里的民不一样——在士族眼里,至少得是良家子才算民,黔首佃户农奴贱籍等等都是不算民的。
其实曹昂的判断没错,如果曹嵩没死,刘备确实要论曹嵩的罪。
曹嵩给刘协举荐名士,打算让刘协另起班底,而且是另起一个高门士族班底,明显是想把刘协忽悠瘸,用刘协和刘备打擂台。
这是在挑起斗争。
所以刘备对曹嵩的死一点都不同情,死得不冤。
“好…既然你全都明白,那我就放心了,想必你也不会对令尊撒谎。”
刘备的语气一直很平淡:“曹郎可想回令尊身边?”
“难道右将军愿意放我回乡?”
曹昂本来还在气闷,听刘备这么说,却是讽道:“我若回乡,必与右将军为敌…”
还是年轻气盛啊…
但如此诚实也是好事。
“我不在乎你与我为敌…”
刘备看着曹昂点了点头:“但你最好想清楚,若我与令尊起了战端,你曹家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右将军果真要让我归乡?”
曹昂愣住了,他本以为刘备肯定不会让他离开。
但刘备话里的意思,还真要送他走。
“孟德当初只是托我照顾曹太尉,送你来此也是为了让你替父尽孝照顾令祖,本就不是以你们为质。如今令祖身陨,你自该送遗骨回乡,此乃孝道。”
刘备伸手,从赵云手中接过一套麻衣递给曹昂:“你是家中长孙,今晚当为令祖招魂。明日辰时便该起丧,我以三公之礼为令祖送行,回谯县葬于你曹氏宗冢。”
曹昂有些惊疑的接过麻衣,口气也缓和了下来:“…多谢右将军…”
“回去后,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令尊,不要自作主张。曹昂,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你家中那些故友,未必是友。”
刘备说得仍然很平静,就像子侄远行前的交代一样:“令祖父不是我害的,你若要报仇,自己去找应家报。若你要视我为贼,非要与我为敌,我也接着…去换孝衣吧。”
说罢,刘备让部下抬了两箱丧礼仪仗进来,让赵云的部曲解除了对曹家的禁制。
曹昂看着刘备带着兵士出门,眼里满是迷茫,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刘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次日清晨,刘备带着临淄文武官员,将曹嵩遗体送出南门。
送到南门驿站时,赵云的部曲送来了几个人头。
这些人头确实是行凶者,是直接凶手。
赵云的部队追到了其中几人,但确实没抓到任何活口,从其头颅样子和瞳色来看,这是些混血的杂胡。
在最前面持孝引路的曹昂和曹德转头看向刘备,没有出言询问,但目光复杂。
赵云提着应劭的首级,交到了曹德手里。
刘备给了曹昂一把剑:“这是我曾经的佩剑,把此剑送给令尊。”
这是当初与曹操打架时用的剑,剑锷上有个德字。
曹昂点头,送着遗体慢慢远去,没有再说话。
刘备在驿站止步,让赵云带兵继续护送。
待曹家人远去之后,刘备转身,看着身后的部下和官员们。
很多人脸上都有疑惑。
“诸君,向各部传令,让各地主官布置好防务,六百石以上者皆回临淄参加秋社。”
刘备看了一阵,直接下了令,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就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秋社是全民参与的收获祭,是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祭土地与谷神,也就是‘社稷’之祭。
秋后第五个戊日,也就是立秋之后的五十多天,这五十多天就是秋收农忙时间,秋社就在秋收结束之后。
通常情况下,各郡县主官会在各地主持祭典。
但刘备却要把人全都叫回来,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不过,当众下令时,没人会提反对意见。
尚书台。
“主君,兖、冀等地尚不稳,若召回各地主官,恐有外敌为祸。”
不在公开场合,贾诩便立刻提醒刘备,这事很危险。
“我就是要‘恐有外敌为祸’,才好收力成拳…”
“拟诏,临淄军学改名为大汉军事学院。凡军司马以上领军之将,皆须在秋社前全部入学军事学院。此后轮流就学,直到持我颁布的结业状,领了正式军职才可视为大汉之将。”
刘备摇了摇头,让贾诩写诏令:“从今以后,大汉正兵皆需出自大汉军事学院。凡有意建功之汉民皆可报名入学,入学受训即为军,以军为职,军属每月可领补助粮。”
“唯有大汉正兵方可设立或管理官屯,所有官屯皆以军管,郡县只管民田私产。”
“告诫各郡县,包括郡县官吏与屯田官在内,所有民事官皆无统兵之权,若民事官有意从军,也必须进大汉军事学院,结业才能受领军职。”
贾诩正在提笔记录,闻言看向刘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主君欲收兵权?”
贾诩从没见过这种军国体制,但他能理解意图。
所有人都成了同门,派系斗争就会变化——斗争不会消失,但所有人都必须重新考虑立场了。
而且,每个当兵的都会希望自己成为大汉正兵,刘备的部下都有自己的心思,其他人手下的兵当然也有。
若只有正式汉军能管理官屯…官屯收益是有分成的,军属还有补助粮…
“不是为了收兵权,也收不了兵权…我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但我要给各部一个同样的出身,让所有人都做同门同窗。”
刘备拍了拍身侧的横刀:“我是天子少师,担任大汉军事学院院长,替陛下督教军将,做兵将之师,想来不会有人反对吧?”
贾诩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汉军事学院…陛下也要入学?”
刘备笑了:“若陛下有求学之心,当然是好事啊…”
“若要督教天下兵将,主君当进卫将军才是,也好名正言顺。”
贾诩懂了,直接提了建议:“主君这几年之功皆未得酬,如今也该论功升迁了。主君升迁,才能让所有军将都回临淄而不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