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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她?

  是她!

  楼大郎无比肯定。

  这幅容貌,他太熟悉了。

  一来,他每日照镜子,就能在铜镜里看到。

  二来,阿父的内书房里,就有一副画像。

  他的生母,那个据说在他刚满月就“失踪”的女人。

  她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只有受宠的时候,阿父给他取的皎皎二字。

  “皎皎”,在很多个寂静的夜里,阿父守在他的窗前,无数次的低声呼唤。

  包括崔老妪在内的外人,都只会嫌弃称呼她:“那贱婢”、“狐媚子”。

  楼大郎的思绪很乱,他掩在翻毛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握紧。

  疑似亲娘的女人回来了,还成为了阿父的正妻,楼大郎却没有半点的惊喜。

  他甚至有种巨大的愤怒与恐惧:他,不再是唯一。

  说句不怕被人骂做不孝的话,在楼大郎看来,亲娘还不如一直“消失”呢。

  只要亲娘没回来,他就始终是阿父唯一的偏爱。

  因为楼大郎知道,父亲对他的爱,更多是爱屋及乌。

  如今,“屋”回来了,她还会给阿父生更多的孩子。

  楼大郎是“乌”,她所生的其他孩子,也是“乌”。

  “…你、你是?”

  崔太夫人身为长辈,自是不能亲自跑来迎接新妇。

  她将心腹李媪派了出来。

  李媪站在一众奴婢的前面,原本还是规矩、恭敬的站着。

  但,随着新妇越走越近,她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人,好生眼熟!

  其实如果换成崔太夫人,她可能都未必认出来人。

  偏偏来的是李媪。

  作为崔太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人,李媪是楼家内院的管事娘子。

  楼家奴婢的管理、买卖等事宜,都由李媪负责。

  当年,就是李媪在一众小丫鬟里,选中了两个容色极好的,送去了楼谨院子。

  其中,就有生下楼大郎的通房。

  只是李媪在选人的时候,都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居然能够得到楼谨的宠爱。

  为了她,更是不惜忤逆老将军!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相似的容貌,李媪惊愕不已,一时都忘了分寸。

  她没有向新妇行礼,反而一脸探究的盯着新妇。

  “放肆!这是哪家的规矩?做奴婢的,居然敢直视女君?”

  新妇没有开口,她身边的奴婢冷声训斥着。

  听到“女君”二字,李媪猛地反应过来,她赶忙低下头,躬身、屈膝:“奴请女君安!”

  她不是皎皎,而是独孤氏?

  可、可那张脸——

  还是说,这世上竟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李媪温驯的行礼,但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嗯!”

  新妇矜持的应了一声,没有理睬李媪,一双翦水秋瞳快速的扫过院门外的所有人。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冷若冰霜的楼大郎身上。

  她紧抿着嘴唇,眼眸中闪烁着泪光。

  大郎!

  是大郎!

  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骨肉啊!

  逃出楼家近七年,她最牵挂的就是他。

  她不是个好阿母,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却又抛弃了他。

  但,她也是没有法子。

  她身份卑微,无父无母,逃出去也是无处可去。

  跟着她,儿子定要遭受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苦楚。

  甚至于,可能还会夭折。

  她自己都不敢保证,离开楼家后,她能不能活下来,她根本不敢让儿子去冒险。

  反之,将儿子留在楼家,他即便不是尊贵的少郎君,也是郎君的亲骨肉。

  郎君定不会委屈了他。

  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绝对好过跟着她受苦。

  可她当年又不得不离开,郎君要娶妻了,娶的还是以善妒、凶残闻名的独孤氏。

  那时她已经快要生了,不止一次在花园、厨房等各种地方听到有小丫鬟窃窃私语。

  什么独孤家的女儿最不能容人,侍妾、通房,通通都容不下。

  什么楼家已经答应了独孤家,只等“那贱婢”生下孩子,就送她走。

  还有小丫鬟故作神秘的说,根本不用等她生下孩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闯鬼门关。

  去母留子,在深宅内院里,非常容易呢!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些话未必都是真的,毕竟楼家的主母不是郎君的生母,只是继母。

  那时还没有荣升太夫人的崔女君,定不愿看到楼谨娶到对他有助力的高门贵女。

  但,她是当事人啊,她即将临盆啊,她本就忐忑、担忧甚至是恐惧。

  听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她怕了,她想逃走!

  她开始偷偷准备:银钱!户籍!路引!甚至是未来落脚的地方!

  她不是刚进府时连字都不认识的小丫头,伺候楼谨几年,她学习了很多。

  她还在楼谨的书房,偷偷看过大周的舆图,并从楼谨那儿得知了许多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更是楼谨最宠爱的通房丫头,她能够扯着楼谨的虎皮做大旗。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准备好了一切。

  熬到生产,看到楼谨欢喜的抱着儿子,她就知道,儿子待在楼家会更好,而她也该离开了!

  借着儿子的满月酒,借着独孤家派人来问罪,甚至利用了崔女君的小算计,她顺利逃出了楼家,远遁南境。

  这一走,就是六七年。

  离开后,她无数次的想念儿子,思念郎君。

  她却又知道,如无意外,他们三人再无重逢的可能。

  偏偏“意外”就发生了。

  大周京城发生宫变,天下动荡,远在江南的她也受到了影响。

  她被迫再次逃亡,机缘巧合下,竟遇到了独孤家的子侄。

  然后…她就成了独孤家的女儿,认了父母,上了族谱,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楼谨。

  她,不再是贱婢皎皎,而是独孤明月。

  她有了高贵的出身,有了能够配得上郎君的身份,她与郎君,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独孤明月没有忘了,她还有个亏欠了几年的儿子呢。

  “…你、便是大郎吧!我是你阿母!”

  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忍着汹涌的泪意,独孤明月径直走向了楼大郎。

  她五官精致,气质温柔、婉约,身材略显娇小,整个人都有种如梦如烟、温婉淡雅的气质,像极了南境水乡的美女。

  她的声音轻柔,亦是典型的吴侬软语。

  但,同样是“软”,她的软带着一种成熟女人独特的魅力。

  不像王姮,王姮是娇憨、是软糯,是让楼大郎喜欢的可爱。

  “哼!”

  楼大郎已经快速整理好思绪。

  他定定地看着独孤明月,敏锐的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愧疚、心疼、思念等等情绪。

  唔,亲娘对他,倒还有些感情。

  可惜,不够!

  楼大郎也不稀罕。

  然而,楼大郎却知道,他需要亲娘对他的这份感情。

  “你才不是我阿母!我有阿母!我的阿母,比你好看,比你高贵…她就像仙女儿,她最疼我了!”

  楼大郎倨傲的抬起下巴,故意恶形恶状的说着。

  一边否定独孤明月的身份,一边拼命夸赞着他“梦想”中的阿母。

  楼大郎的这番话,绝对不合规矩。

  但凡换个人是他的嫡母,都能以此为借口,狠狠惩戒他。

  偏偏眼前的独孤明月,就是楼大郎那个“仙女儿”亲娘。

  听到自己抛弃的儿子,哪怕没有得到过她的母爱与抚育,却对她还是如此的孺慕,独孤明月又是感动,又是自责。

  大郎是个好孩子,是她不配做大郎的阿母,不配得到他的盛赞!

  “好!你的阿母最好!”

  用力吸了吸鼻子,独孤明月对楼大郎无比的宽容。

  她贪婪的看着容貌结合了她与郎君优点的儿子,六七岁的小郎君,身量却长得高。

  还有那桀骜不逊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郎君没有骗我,他确实对大郎极好!”

  “没有因为我而迁怒,反而为了我,将大郎一个生母卑贱的庶子宠成了小霸王!”

  至于楼大郎的坏名声,独孤明月远在冀州就已经听闻。

  不过,她并未嫌弃,反而愈发的愧疚:

  大郎会这般顽劣,还不是因为生母不在身边?

  她作为母亲,她没有教好大郎,这是她的错。

  不管当年她有着怎样的不得已,都不是她推卸责任的理由。

  “是我对不住大郎,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

  “还有大郎的管教问题…大郎还小呢,多用些心,总能教好!”

  昏礼后,她没有继续留在夫君身边,而是选择来到沂州,就是为了大郎。

  独孤明月想到这些,眼底满都是慈爱与坚决。

  她会补偿大郎,她也会严格管教!

  现在的她,或许无法提及生母的身份,可她是楼谨的正妻啊,是楼大郎名正言顺的阿母!

  正院,正堂。

  崔太夫人盘膝坐在上首的主位上。

  楼家其他房的女眷,诸如楼谨的伯母、婶母,堂兄弟的妻子等,分两列在下首跪坐。

  气氛肃然,贵妇们也都冷眼看着。

  她们都是楼家的女眷,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新妇的品格、德行、行事作风等,都直接关系到她们自身的利益。

  若独孤氏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霸道,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就艰难喽。

  还有崔太夫人与独孤氏这对婆媳,注定是敌人,婆媳斗法,池鱼遭殃啊。

  楼家的女眷们,可不想被圈进婆媳争斗之中。

  “儿独孤明月,请大家(婆母)安!”

  独孤明月缓步走到正堂,来到崔太夫人面前,盈盈一拜。

  她虽不是楼家的世仆,是从外面采买进府的。

  但,进府后,也是经过了严格的培训。

  被送到楼谨身边后,楼谨宠爱她,特意为她寻了稳妥的老媪,教授她礼仪、规矩等。

  半年前,偶遇独孤家的人,被独孤家收做养女,又进行了一番学习。

  现在的独孤明月,早已脱胎换骨。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贵女的风范。

  李媪没有机会抢先跑去给崔太夫人报信,是以,崔太夫人还不知道独孤明月的身份。

  她高居堂上,看到独孤明月的做派,便暗暗点头:到底是独孤家,虽然名声彪悍,规矩确实不差的。

  这独孤氏,除了看着年岁大了些——唔,瞧着应该也有二十来岁了吧,并无其他瑕疵。

  难怪能够嫁给有庶长子的楼谨呢,不只是家族合作,也是因为独孤氏年岁大了,错过了花信啊。

  更有甚者,兴许还是再嫁之身。

  崔太夫人是继母,跟楼谨的关系也不好,便会忍不住释放出最大的恶意。

  只可惜,独孤氏只是年纪大,这容貌却是一顶一的好。

  崔太夫人瞧着,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好生奇怪,好似从哪里见过一般。

  不过,同为北境的权贵,过去都在京城,兴许在某个宴集上,她曾经见过独孤氏。

  或者,是独孤氏的姐妹、姑母等亲戚。

  崔太夫人没有多想,心里找茬,表面却一派温和、慈爱。

  她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手,亲热的说道:“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无需这般客套!”

  “明月,是吧?哈哈,好名字,人如其名啊,果然如皎皎明月!”

  崔太夫人招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热情的邀请着。

  独孤明月也不矫情,起身,轻移莲步,来到了崔太夫人下首左侧的位置坐下。

  “果然好颜色,难怪阿谨喜欢!”

  崔太夫人慈眉善目,满脸是笑,她甚至用略带打趣的方式,称赞着刚进门的儿媳妇。

  独孤明月正襟危坐,微微垂下眼睑:这就开始了?

  呵,这老妪是什么意思?

  表面夸她颜色好,实则是暗讽她“以色侍人”?

  若两人关系好,彼此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独孤明月不会计较。

  但,两人似乎“从未谋面”啊。

  崔太夫人哪里来的这股亲昵劲儿?

  “阿家谬赞了,论容貌,还是阿家更胜一筹!最妙的,还是阿家这气色,看着就十分年轻呢!”

  可不年轻?

  虽然是楼谨的继母,可也只比楼谨大了十岁。

  独孤明月表面夸崔太夫人年轻,实则也是在内涵她的继室身份。

  崔太夫人神色不变,唯有眼底的笑意冷了许多。

  “对了,大郎呢?怎么不见大郎?”

  崔太夫人的第一波暗讽没有起作用,便立刻来了第二波。

  她祭出了大杀器:小霸王楼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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