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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乱起

  沂河,河道行营。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八月,中秋时节,虽然中午还会有秋老虎肆虐,但一早一晚还是比较冷的。

  尤其是在河边,本就潮湿、阴冷。

  凉凉的秋风一吹,水里、岸边的河工们便禁不住的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去岁,世子还在的时候,咱们早就喝上热热的姜糖水了!”

  “是啊,又甜又辣,一碗喝下去,浑身冒汗,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气、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糖水?想甚美事儿呢!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想喝姜糖水?”

  “…姜也就罢了,都是地里寻常之物。糖,可是好东西啊,外头都没有卖的,只有世子才能弄来!”

  “唉,世子咋就走了呢?老汉我这都半年没吃肉了!”

  “王老汉,你还真敢说!吃肉?能有个白面炊饼,都算是过年呢!”

  “都怪姓楼的狗官,是他要抢夺功劳,挤走了世子。”

  “没错没错!他还贪墨修河的银子,连咱们的口粮都克扣!”

  “哎呀,别骂‘姓楼的’的,楼小郎君也姓楼呢。楼小郎君多好,世子仁善,他也宽和。”

  “对!楼小郎君是好的,黑心烂肝的狗官是楼让!”

  “他不是楼小郎君的叔父吗?刚来上任的时候,那狗官自己说的!”

  “呸!狗屁的叔父!他的老娘,是小郎君的继祖母!后娘还有好的?原配的孙子,跟继室的儿子能是亲叔侄?不是仇人就不错了!”

  “…哎呀,管楼让跟楼彧是不是仇人呢!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快要活不下去了!”

  “和我一个大通铺的冯大哥,已经病了,我跑去告诉管事,管事只是把人抬出来,丢到了一个破草棚里,他们这是要让冯大哥自生自灭啊!”

  “要是世子还在,早就请来王府的府医,还会弄来许多昂贵的汤药!”

  “…世子怎么就走了呢!”

  “走了,也能再回来吧!若是那狗官捅了娄子,朝廷应该就会换人!”

  许多满身泥污的粗糙汉子,三五个凑在一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儿,一边热切的议论着。

  熬了两个多月,他们真的快受不了了。

  以往几年修河,他们不能说是来享福,却也真的能够吃饱吃好,还能拿些铜板回家。

  可这一次,不说荤腥了,连豆饼、麦饼这样的粗粮都不能吃饱。

  每日里,还有监工、管事拎着鞭子在身边巡视。

  稍有懈怠,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虽然不会被打死、打残,但一条条的血楞子,疼痛入骨啊。

  弄不好还会发炎、高热…刚才某个民夫提到的“冯大哥”,就是因为挨了打,这才夜里起了高热。

  生了病,人都有些烧糊涂了,管事的却根本不管。

  直接把人抬出去,不给看病、不给药…分明就是不把人当人看啊。

  呃,好吧,其实在杨睿之前,被征调的民夫,其实也是这种待遇。

  但,架不住有了杨睿的“仁政”。

  如果一直没遇见过天堂也就罢了,偏偏体验过了天堂,又被打落地狱,那落差,很难让人不介怀。

  能够容忍两个多月,河工们也只是磨洋工、发发牢骚,已经是百姓们足够怯懦与容忍了。

  都是普通百姓,不到逼不得已、活不下去,他们是不会反抗的。

  但凡有一口吃的,但凡有一丝生机,他们都会忍、忍、忍。

  “忍不下去了!”

  “贼娘的,老冯那一个帐篷的人,都被关了起来。说是老冯不是普通风寒,而是疫病?”

  “啥?疫病?那、那会不会传人?”

  “就是把病气过人,这才把跟老冯一起住的人都抓了起来。”

  “…咱们呢?昨儿、昨儿咱们还在同一段河道干活呢。”

  “疫病啊!那可是疫病!被传染了,会死。没被传染,却跟他们有接触,也会被丢在一起,自生自灭!”

  “娘的,没活路了!”

  “反了他娘的!冲出去,可不能被关在这里等死!”

  “杀狗官,找大夫…我、我不想死!”

  比“疫病”蔓延更快的,是对于死的恐惧。

  哪怕所谓“疫病”,只是人传人的流言,未经证实,深陷这种恐慌氛围之中的河工们也顾不上了。

  其实,不只是他们,就是官府派来的管事、监工等,听到风声,也都吓得没了主意。

  “要不,咱们也跑吧!”

  “对!跑!娘的,那可是疫病,一死一大片!”

  “什么一大片?人家贵人就不会死!”

  “贼娘的,狗屁的贵人,说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比咱们这些低贱的差役都贪心。”

  “‘抄家公子’?哼,都快把河东的富商、豪族们逼死了!”

  “…就算咱们不跑,姓崔的、姓楼的,估计也长不了了。我听说,好几个家族已经在暗中商量,要在中秋节——”

  “嘘!噤声!那些贵人的事儿,不是我等能够掺和的。”

  “对!对!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管逃命就行!”

  河道上人心惶惶,开始有人逃跑,有人集结。

  除了河工,那些被崔载一茬一茬割韭菜的富商、豪族们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暗中推波助澜。

  他们听闻了河道上的风声,便开始安插人手、收买差役,各种蛊惑、误导。

  终于,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爆发了。

  导火索还是楼让、崔载。

  他们苛待河工,自己却纸醉金迷。

  沂河上,高大气派、精致奢华的画舫,灯火通明,歌舞生生。

  同样的一条河,河边就是顶着冷风、泡着冷水,生着病、饿着肚子还要干活的民夫。

  众民夫们,甚至能够听到半空中传来的鼓瑟声、谈笑声。

  贵人们把酒言欢,赏月嬉戏。

  民夫们却挨饿受累,日夜辛劳。

  “贼娘的!耶耶杀了那些喝人血的狗官!”

  “中秋节,本该合家团聚,他们可以团聚,我们却要孤身一人在这里下苦力!”

  “反了!反了!”

  “兄弟们,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不给我们留活路,我们就拉他们一起下水!”

  都是沂河边长大的,还在河道服了几年的苦役,民夫们的水性都不错。

  人群中,有人煽动,更有人一马当先的跳进了河里。

  扑通!

  有了带头的,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好几个追随者。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敢“反抗”。

  毕竟狗官不是那么好杀的,不说谋害朝廷命官了,就是以民告官,都要先挨一顿打。

  谋反?

  是要人命的。弄不好,还会牵连全家、全族!

  有人便迟疑了,只敢在河边观望,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还有人趁机逃走。

  而那些跳进河里,冲上画舫的人,也果然失败了。

  他们只是民夫,靠着一时激愤,冲动之下做出了“忤逆”的行径,摸上画舫后,那股子热血就有些冷凝。

  画舫上有楼让的亲卫,河东县衙的差役,他们手握兵器,都不需要噶刀出鞘,就能吓得民夫们瑟瑟发抖、连连后退。

  “该死的贱民!居然敢谋逆!”

  “该杀!都该杀!”

  楼让暴怒了。

  他本就心性扭曲,来到沂州后,更是处处不顺。

  差事不顺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被拉来跟楼彧那竖子对比。

  楼彧算什么东西?

  一个生性顽劣的混账!

  现在懂得装模作样了,骨子里却还是那般的可恶、可恨。

  偏偏,周围的人仿佛瞎了一般,看不到楼彧的虚伪、恶劣,却还将他当成什么温润君子、儒雅公子!

  啊呸!

  凭他一个贱婢所出的庶孽也配!

  出身低贱也就罢了,还品行低劣,目无尊长。

  楼让牢牢记着断腿之仇,若不是总想着“以牙还牙”,让楼彧也同样坠一回马,他早就动手了。

  他不是没有机会谋害,而是被限定了谋害的手段。

  他必须要让楼彧也坠马,摔断腿,成为人人嫌弃的残废。

  下毒、刺杀等,或许更快捷、更能成功,可楼让就是偏执的坚持着。

  楼彧:…呵呵,我的好叔父,您高兴就好!

  YY吗,随便!

  左右楼让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楼让:…谁说的?我定能成功!

  如果实在不能让楼彧也坠马,楼让会退而求其次:只要弄死楼彧,死法毋论!

  他已经埋了暗棋,啧,楼彧真以为自己多厉害,把楼氏坞堡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他啊,还是年纪小,根本不懂得人的贪婪、嫉妒等,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话题扯远了,不提楼让对楼彧的某个阴谋,只说在画舫上,楼让看到那些被抓住的河工,眼底发红,杀意沸腾。

  还是崔载,知道人工的重要性。

  河工本就不多,杀一个少一个啊。

  楼让还总是想赶超杨睿,却又不肯给钱给粮…若是再掉一部分,河道事务将会更加耽搁。

  “…郎君,还是运河之事最为重要。”

  “这些乱民,暂且留下性命,让他们戴罪立功!”

  崔载作为楼让身边第一马仔,给楼让弄了不少钱粮,楼让对他还是颇为看重的。

  关键是,崔载的话,很有道理。

  杀掉,很简单,他一声令下,护卫们手起刀落,这些该死的乱民就都死了。

  然后呢?

  修缮河道的活儿,谁干?

  死了,都是便宜他们!

  楼让要让这些人,带着镣铐、枷锁,继续在河边干活…震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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