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极乐长春,六阳夺命
“该死。”
慕容情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身上白汽如烟，整个人突然像是化为冰雕，连头发丝都变得根根晶莹，反射月光。
“不好，贱婢要自碎冰心，绝境反扑。”
慕容天罡面色扭曲，都来不及拔剑，双手划弧，护在胸前。
左手内旋，右手外拨，身前隐隐出现一个虚幻黑白气漩。
如同磨盘缓缓转动，发出嘎吱嘎吱闷响。
阴阳磨 慕容家的这门乾坤掌、阴阳磨，实在是顶级的防守控制法门。
在借力打力层面上，已经玩出了万花筒般的效果。
能转移各种异气、杂气、剑气、刀气，甚至，连精神攻击，也能微微扭曲。
在天星峰上之时，就连陆无病那快到他根本捕捉不到的流光剑，也曾被扭转路线。
此时慕容天罡发现慕容情的内力仍然可以运转，并且，用出搏命招数。登时大惊，脚下飞退的同时，用出了看家本领。
“喀嚓…”
慕容情口吐白霜。
长剑出鞘，跨步疾斩，白汽茫茫间，空中凝聚出一柄长长剑形，直达五丈。
慕容天罡退得快，剑影追得更快。
沿途所过之处，草叶泥土，甚至连空气，都化为一片雪白透亮冰晶。
下一刻，冰晶化尘，飞飞扬扬…
慕容天罡发出一声惊惧嚎叫，护在胸前的右掌，瞬息间也跟着化为冰晶。
白茫茫一片寒霜，兀自向着肩膀蔓延。
右侧大片草地与树木，全都挂满了冰棱…
这情景显然是想要引开攻击，却未竞全功，被伤到一只手。
“好一个冰心炎骨，果然不愧玄冰仙子美名，冰心可是碎不得，否则，老夫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炉鼎？”
红袍断臂老者身形还在半空，隔着七八丈远，已是一指虚虚点出。
半空中出现一道淡淡涟漪…
慕容情身上洁白如玉般的冰晶，以及头顶腾起的丝丝白雾，突然顿住。
就像是有着一张无形大网，网住了她身周三尺之地。
她一剑收回，正欲腾身再斩，脚步提在半空，竟然忘了踏下去。
“幻阴指。”
陆无病在千面公子肖山童那里就见识过这一招。
当时被擦中一指，内心登时升起无穷幻像。
一股阴寒渗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人气血不畅，内力无法运行。
好在当初陆无病以快打快，并未被一招击实。受到影响后，精神一动，就震裂幻像攻击。
而眼前的怜花老魔，出手威力，比起肖山童来，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离着很远，一指点出，就能让人幻像丛生，让慕容情攻击的目标都忘却了，愣住短暂一瞬。
高手交锋，一瞬即生死。
眼见得红袍身影如同大鹰，飞扑笼罩慕容情头顶，就要一掌抓落。
陆无病已是一步踏出，身形如烟，剑影斜斜划出。
天空弯月似乎都在微微摇晃，树木草叶同时向着一侧倾斜…
连同慕容情击出的的白霜化剑，慕容天罡手臂碎裂化成的血粉，都被这一剑引动。
天空大地，变得歪歪斜斜。
同一时间，慕容情身上笼罩的那股黑雾涟漪，如同气球般拉扯变形，啵的一声破碎。
“伏龙剑，斜月斩！”
怜花老魔也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天性谨慎。
一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向着斜下方坠落，竟然有些控制不住。
立刻心下大惊，腰部发力，倒翻腾空，飞驰退走。
他轻功极好，都不用借力，来去如风转折如意，脚下竟然全不沾地。
“来了就别走了。”
陆无病吐气开声，脚下加力，地面泥土如浪翻滚…
身影撞开空气，震荡出毕毕剥剥炸鸣声浪，呼啸着掠过慕容情的身侧，一剑再斩。
剑光甫一出现，立即消失在空中。
甚至连剑身都不见了。
还没等慕容情看清这招到底是什么名目，就见隔着七八丈远的怜花老魔身前，已经出现一道剑痕。
“无天斩…”
慕容情连忙止住自己震碎心脏，继续拼命的动作，一片死寂的神情，重新恢复活泛，多了些许血色。
她见多识广，同样认出了刚刚这两剑到底是什么名堂。
“斜月式”自不必说。
牵引一切攻击，借力卸力，无双无对。
号称连月亮都能牵引下坠。
还有什么引不开？
只不过，陆无病的年纪，把“斜月式“用到如此境界，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难怪怜花老魔，一见到就吓得狂退。
就连幻阴指的幻像这种虚无的东西，也能牵引破碎，可见这一式剑法的神奇之处。
当然，“斜月式”还是有迹可循，“无天式”就连看也看不懂了，这招当年在江湖中有着无法无天，唯我唯剑的称呼。
虚空凝聚剑气，远近随心，杀人如割草。精神感应稍弱之人，挡都不知道怎么去挡。
就如眼前的怜花老魔，感应到了剑气临身，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血水溅射间，怜花老魔暴吼一声，也不退了。
他反掌化刀，一刀斩破这道刀痕气浪，一对细眼杀气腾腾，不退反进，迎面冲上。
“原来是个小崽子，吓老夫一跳，还以为是瀚海复生呢？”
他发现，对方的无天剑式虽然神妙难当，威力好像算不得多强。
在先天真气的冲击之下，一击即溃。
竟然被吓到了。
怜花老魔不顾胸前被割出的浅浅伤痕，羞怒如狂。
这一次前冲更快，手中突兀出现的暗红短刀挥动，发出小儿啼哭之音，当头斩到。
与先前面对慕容情不同，他此时只想立劈对手，不想生擒。
红光经天般的刀芒，落下之时已是化为碧蓝。
阴阳轮转，往生极乐。
陆无病目中映着红蓝二色，半边身体如被火烧，半边身体有如冰冻。
体内坚凝若山的气血以及浩瀚如海般的内气，在这两色刀光之下，失了平衡，不断冲撞经脉，震荡五脏…
他不惊反喜。
拖剑在侧，像是拖着万顷碧波。
沉重至极而又粘稠至极的空气，化为虚幻波浪，被他一剑拖回。
四面八方，化为一片漆黑虚空。
狂风啸叫嘶吼，林木草哇泥土，同时震碎成粉，融入漆黑涡漩之中。
隐隐约约中，一股庞然巨力悄悄酝酿。
“这才是真正的潜龙在渊，藏剑式。”
陆无病试演伏龙八剑，只觉身体气血，精神气脉，无不如意舒畅。
炼成瀚海神功之后，虽然只是打通了十四条经脉，也有一种挥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豪放感。
内力不要钱一样的疯狂涌动，剑下力道越摧越强，怎么也探不到极限。
这一招藏剑式用出，他精神拔高，恍惚间自己如同一条神龙，摇头摆尾，潜隐在万丈巨渊之中。等待着从上空飞过的猎物，就要张嘴吞吸，一口闷杀。
神意杳杳间，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像是能够操控身周七八丈远的所有云气。
能感应到所有气劲波动。大到一个人，小到一粒微尘。
这不是错觉。
怜花老魔，突然间就发现，这片山林变了，变成深渊泽国。
四周虚空塌陷，身前出现一个疯狂吸纳所有元气的黑洞…
他尖叫一声，身体控制不住的就往黑色涡流中间投去，想要再次后退都做不到。
“剑意！”
危急关头，怜花老魔顾不得再多想，极乐和合刀意猛摧，不管眼前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功法，反正，一刀劈成两截，就再也作不了妖。
他咬牙切齿，眼神绝决，一刀劈落。
还未斩实。
眼前就见到一道光。
有如流星划过天际，银白之中又泛起七彩，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感动，想要沉醉其中，永远不再醒转。
耳中仿佛听到一丝风声，一道雷音。
“噗…”
怜花老魔眉心先是出现一个血洞，下一刻，嘭的一声，脑门炸开。
血肉碎块炸开，呈扇形向后飞溅，打得树木沙沙作响。
无头瘦小身形，只在空中顿了顿，就软软跌落泥地草丛，没有溅起一丝尘土。
陆无病冷然轻嘿。
“若你见面就逃，我还真的追不上。可惜，你判断错误。”
他的瀚海内力再雄浑，毕竟只是打通了十四条经脉，内力外放也只有三尺。
比起怜花老魔动不动就挥舞十丈刀气，简直如萤火之比皓月，上不得台面。
此时，想要克敌制胜，就必然需要近身。
唯一能做到及远的就是那招无天式。
攻是能攻出去，却威胁不大，只是引动虚空，凝气成形，作为骚扰。
这是他现阶段的功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也正因如此，让怜花老魔认定，他就是个花架子，只能够吓唬人，实际攻击力并不强。
怒极失智，想要反扑。
结果。
就玩大了。
不说陆无病突然有感，领悟出了一丝潜渊剑意。
就说流光剑意…只要近身，处于流光剑式攻杀范围内，就已注定了老魔死期。
同样是武意，怜花老魔的阴阳和合刀意，专注于气劲变化，阴阳互生，变化之精微的确可圈可点。
但是，比起流光剑意来，就太慢了。
慢得陆无病可以刺出三剑，他才挥出一刀。
如此一来，他怎能不死？
抬眼看向慕容天罡。
这位江南四公子之首，此时全身打颤，连牙齿都发出“咔咔咔”撞击声，也不知是被慕容情先前那一剑冻出来的，还是心里害怕，吓得狠了。
“姑姑，侄儿一时鬼迷心窍，被合欢宗老魔蛊惑了神智，先前所为，全都不是发自本心。”
慕容天罡扑通一声，就跪下求饶。
“我记得你先前好像管你姑姑叫贱婢。”
陆无病好笑道。
“陆兄弟你听我解释啊，先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
慕容天罡知辩滔滔，还待再说下去。
“你还想把我当傻子？”
陆无病嗤笑一声，不再听他胡言乱语。
身形一动，剑光微闪，慕容天罡的脑袋，就已飞上半空。
被慕容情那招搏命玄冰剑，伤及经脉，慕容天罡本就动弹艰难，此时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当场被斩杀。
薛玉和佟四海两员家将，连马匹也顾不得骑，转身狂逃，一头扎进老林子里。
可是，以他们的轻功身法，怎么可能逃得出陆无病的追杀？
只是身形几个闪烁，就追了上去，把这两人一剑刺死。
然后，就是例行公事。
杀人不搜尸，就跟没杀人似的，全身都不舒服。
别看慕容天罡全身华美，衣饰剑器全是精品，怀内却是空空如也。不但没有功法秘谱，连金银都没有。
呸，穷鬼。
两个家将，比他还多一些金叶子。
倒是怜花老魔，给了陆无病一个惊喜。
内袋处除了几个药瓶，以及金银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洁白如玉般的细瓷青花鼻烟壶。
两根手指大小的壶身上，也不知用什么工艺绘出精美的男女裸身图。
好家伙。
‘这竟然是一份春.宫图，不对，是霜修交然真意图，名字也有，好长…’
陆无病仔细听完，就知道，这是一份名叫天地阴阳极乐长春功的真意传承，能够摘阴哺阳，阴阳霜修。
难怪那怜花老魔张口炉鼎，闭口炉鼎。
想起先前老魔的长相，虽然看上去面容凶恶，却真的一点也不老，此人八九十岁的年纪了，看起来就像是不到三十岁，若不是说话老气横秋的，还真没人把他当成老头。
看来，应该就是这门极乐长春功的功效了。
‘功法名字，以及修练方法，都偏向邪魔，但是，功法立意，却是道门正统，阴阳互补转化，同修共进。’
陆无病只是稍稍体悟一番，就看出来了，此功是吸是吐，是补是损，其实全看修习者心意。
最主要的，里面竟然有着七七四十九式精妙知识。
让前世久经小电影洗礼的陆无病，都感觉叹为观止。
因为，他觉得有些动作，完全不是人类身体所能做得出来的。
当然，以现在的体魄形变，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正转念间，突然，陆无病就感觉脸上微微一热，转眼望去，就见慕容情眼神茫然，定定看着自己。
“情仙子，你不怪我杀了你家侄儿吧？”
陆无病心中微微怜悯，就见这位全身湿淋淋的，发丝垂落，粘贴在脸颊和脖颈之上，透出一种凄绝美艳，身上的生机，也在慢慢的消散。
“别学那些无聊的大人叫我情仙子。他们嘴里叫得敬重，内心还不知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呢。”慕容情眼波流转，白了陆无病一眼，又道：
“其实，当年我也有个亲弟弟，长得似你这般俊秀，天赋同样超绝，修为进境比我还要快上许多。不过，拜入义父门下不久，他就战死在西境白石滩…”
提起旧事，慕容情竟然没见一丝伤感，反而有着些许释然。
一张带着些微破碎感的娇媚脸蛋，隐藏得极深的那丝冰冷越来越淡，脸颊不自然的变得血红，像是要腾起火焰：“你叫我姐姐吧，在生命最后关头，能遇见你这种少年英杰，实在是我平生之幸…
至于慕容家，不管了。当初活命之恩，授艺之德，以半生辛劳回报，亦算有始有终。
至于慕容天罡此人，狼子野心，就算你不杀他，我也是要杀的。只可惜，陆兄弟，你生得太晚了，若是能早十年遇到你，那该多好…”
“停，停…”
陆无病连忙打断。
“强敌已除，怎么就跟交待遗言似的，不吉利，情姐姐…”
陆无病说到这里，猛然停住话头，这称呼好像是有点肉麻了，转眼就见到慕容情脸上奇怪笑容，连忙转口：“慕容大姐，你忘了，我在山上曾跟你吹过一次牛？其实，那不是吹牛，死人能不能救活不知道，但你不是还没死吗？”
“你还不如叫我情姐姐呢？”
一声慕容大姐，叫得慕容情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像是生生老了十来岁。
她脚下再也站立不住，双目微微失去神彩，强撑着精神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咱们萍水相逢，又没什么交情。
此时，你最正确的做法，其实是毁尸灭迹，把目击之人全都斩杀。
如此一来，慕容天罡死在天星峰下的事情，再也没人知道，也就永绝后患…”
陆无病一把扶住她。
两只手劳宫穴相对，生机绵绵汩汩灌入慕容情身体内部，循着经脉扶摇直上，直通心脉。
“主要是慕容大姐与我师娘相交十多年，交情匪浅。遇到了，能救则救，什么医者父母心倒是其次。若是让师娘知道我见死不救，肯定会很难过…”
陆无病缓缓说道。
他其实也知道，按江湖惯例，此时不理会慕容情的生死，是最安全的选择。
慕容家很难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就算是心里胡乱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至于打上门。
但是，陆无病先前在旁偷听，弄明白了一件事情，慕容世家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
家主慕容龙城以及其子慕容天罡这些人，野心勃勃，想要加入北周，火中取栗。
或是争取扶龙之功，或是想要浑水摸鱼，自立为王…
而慕容情这一派，有几位长老，却是想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不参予两国争霸之事。
偏偏慕容情多年经营，掌控着慕容家无数资源…
慕容家想要做点什么，再怎么样，也绕不过她。
两方天然敌对。
尤其是发生了今日的事情之后，慕容龙城再想做点什么，就很艰难。
因此，活着的慕容情，远比死去的慕容情要好上许多。
能把慕容家牵制得死死的…
往大了说，可以帮大离解决一个潜在敌人。
往小里说，也能让陆无病后顾无忧，让那位慕容家主，不至于把目光和精力全都放到自己身上。
“只是怕你师娘难过吗？不对，无病兄弟，你肯定是舍不得我死。”
随着强猛生机输入进去。
陆无病就惊奇的发现，对方身体越来越热，心口处却是越来越冷，胸部衣服重新又结起了冰晶，气息也变得更弱了。
“咦！”
陆无病眉头一皱。
也顾不得避嫌，抱起慕容情柔软的身体，直奔帐篷内，放在床榻之上，掏出六根金针。
嘴里胡乱安慰道：“好吧，我是舍不得你死。
慕容大姐，这江山无限，风景如画，人生还很漫长。
有吃不完的美食，享不尽的富贵。一旦死去，就是一团枯骨，终将化为泥土，什么也不知道。你得提起点心劲…”
陆无病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哀莫大于心死。
慕容情不知为何，身心俱伤，此时处于弥留之际。
心脏碎裂倒还罢了，偏偏她像是已经当自己死了，就想永远睡去。
身体机能逐渐停摆，自己的生机，激不活她体内生机。
以慕容情的修为，爆发拼命之时短时间之内达到一品境。
她虽然没能领悟武意，神意并未达标，精神力量，却也不算弱了。
这种精神力量，一旦告诉自己死了好，那就真的会死了。
生机灌入进去，又消散开来，慕容情的身体如同漏了水的瓶子一样，存不住气，一点点走向寂灭。
“如此，只能施展六阳夺命针。”
陆无病认穴奇准，六根金针灌输强大生机，一挥而落。
就算是穿着衣服，他完全挡不住他感应到轻微气血流动，锁定穴窍。
陆无病傻眼，看着手中的金针弯曲成弓形，竟然没刺进去。
宫装倒是没有阻拦丝毫，里面还有一层挡住。
“我那肚兜是天蚕丝织就，能挡神兵利器，你不动全力，是刺不穿的…”
慕容情不知何时，脸上血红悄悄散去，透出淡淡粉色。
呼出的气息之中，也带着丝丝甜香，精神也仿佛健旺了少许，细声道：“要不，你把肚兜解了，不是说医者眼中无男女吗？”
“冒犯了。”
陆无病从善如流，他发现，刚刚这么一刻，慕容情竟然死志稍缓，有了些许活意。
顾不得耽搁时间，伸手除去束缚，把轻柔如云般的小衣扔在一边，再行辨认穴位。
这穴位太白了，摇摇晃晃的也辩不清楚。
陆无病没有办法，只得摸索着确定位置，认穴精准。
六根金针汇聚温和生机，气机勾连成桥，组成奇奥图岸，在慕容情气脉之内模模糊糊的组成一个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