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在卡拉OK做那种事会被扫地出门哦」
刚打开门，隔壁嘈杂的歌声迎面涌进了包厢。
因为价格便宜，这间卡拉OK对手头不宽裕的学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有不少高中生在放课后会光顾这里，利用免费时间唱个痛快。
真澄等海月出来后，关上门让房间安静，目光落在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身上。
这次一起去卡拉OK是他的主意。
现在的卡拉OK很方便，有落地式的麦克风支架，既可以给乐器调音，还可以在主显示器的画面上播放专门的乐器谱，用来代替原谱。
使用器材线将卡拉OK设备连接起来后，包厢就变成了排练室，甚至是即兴的LIVE现场。
对于并非专业乐队的他们来说，这里比租赁排练室的费用更低，环境也更放松，没有海月不习惯的人。
为了营造出能让海月唱出声音的环境，真澄煞费苦心。
“…真澄。”
海月轻声叫他，他好像不小心看过头了。
“啊，抱歉，我们去接饮料吧。”
“嗯。”
海月说着伸出了手，淡蓝色的卫衣里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像瓷器一样光滑洁白，虚弱地悬在半空中。
真澄一怔，眼角的光心虚地看了一眼阖上的包厢的门，然后拉起了海月的手。
真澄的白色运动鞋和海月的棕色小皮鞋，即使靠得很近，也能分辨出脚步声的不同。
“这间卡拉OK，怎么样？”真澄像找话说般开口。
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想问海月是否习惯这样的场合，不过有时候话说得暧昧一点不是坏处。
“跟第一次和梢去的…一样…”
海月吐出这几个字时就像机器一样，声音毫无起伏，落落穆穆，完全听不出感情。
真澄发现海月的手腕颤抖得厉害，从亚麻色发丝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几近透明的雪白肌肤，在卡拉OK的暖色灯光下形成美丽的对比。
“因为是连锁店嘛。”
他将其裹进自己温暖的掌心，语气轻松地说道：
“一起唱吧，好不容易来了卡拉ok，不唱就太浪费了。”
“嗯。”
海月的表情放松下来，她眼皮轻轻跳了下，浓密修长的眼睫上下闪动。
两个人在自助饮料机接了六杯饮料，手自然而然地松开，端着塑料托盘。
真澄，海月还有澪的都是橘汁，但可惜并非和歌山的有田蜜柑，而是普通的浓缩果汁。
回到包厢里，已经听得到音响扬声器放出的声音，不过没人在唱，只有麻美在拿着手持麦克风吵吵嚷嚷。
“哟！嗨起来嗨起来！”她另一只手摇晃着摇铃。
“麻美姐，这里是卡拉OK，不是舞厅喔。”千爱提醒。
“噫，小千爱是想说我只顾自己一个人()嗨吗？那分你一个好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麻美不由分说，塞了一支沙锤给千爱。
“好啦好啦，小千爱不唱歌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当气氛组好了。”
“唔。”青梅少女叹了一口气，不扫兴地轻轻摇摆沙锤。
麻美挥舞双手，跟着灯球闪烁的节奏，和音乐的律动摆动身体，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面前摆满了油炸食品和点心：披萨，薯条，炸鸡拼盘，还有两个大小让人无法忽视的巨无霸汉堡。
汉堡的面包片尺寸圆润，形状饱满，在卡拉OK包厢里的声波中微微摇颤。
真澄吃惊地叹气，说道：“没想到你会是最兴奋的人。”
听到这话，麻美的表情倏地转暗，叹息似的低沉语气仿佛轻轻触碰回忆：
“因为啊，人家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就很想和朋友一起在卡拉OK开派对嘛。”
“诶。”
因那黯淡下来的脸色而动摇，真澄踌躇着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只见麻美露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嘻嘻嘻嘻，骗到真澄君了。”
欠扁的表情看在真澄眼中，额头的筋忍无可忍地跳了一下：
居然利用别人的同理心，好想打她的屁股。
“别呆站着啦真澄君，这个最尊贵的位置给你。”
她用雪白的脚掌拍了拍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靠门的位置原来是上座吗？”
“靠近厕所方便跑路的位置，当然是上座啦。”麻美说得理所当然。
“不光别人唱歌的时候不会在意这个地方，要是把别人把麦克风递给你，你也可以借口推脱去上厕所。”
“说得头头是道，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吗？”
“是第一次啊。”麻美嘟囔：“高中加入料理研究部后，学姐们说要为我办欢迎会，要唱卡拉OK，我当时特意去网上查了社恐第一次去卡拉OK的攻略，还提前一天去车站附近的卡拉OK踩点，结果…”
“结果？”千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子。
“结果有位学姐的家里就有卡拉OK，而且她们的重心貌似不在唱歌，而是准备派对料理上。”
说到这里，麻美忧郁地叹了口气。
“诶，麻美姐还有这样的往事。”
千爱一瞬间流露出怔忡的表情，打起精神道：“没关系，麻美姐，今天就尽情享受卡拉OK的乐趣吧！”
“嗯嗯，谢谢大家，我好感动。”
麻美用手背轻拭眼角不存在的热泪。
“…你嘴角还挂着一条黏糊糊的线喔。”真澄破坏气氛般提醒。
麻美瞬间停止演戏，脚伸到真澄的腰际，撬开他与沙发之间的缝隙，不高兴地推了推他。
同时探出粉嫩的舌尖，将拉丝的芝士卷入口中。
真澄叹了口气，伸手捉住她不怀好意，想要挠自己痒痒的脚趾。
“那么我先来唱吧。”他握住麦克风说。
“咦？不应该要让小海月唱吗？”
大概是敏感的趾肚被真澄捏着，麻美的脸有点红，不过卡拉OK昏暗闪烁的光线掩盖了一切。
“人气乐队登场之前，总有几个不入流的乐队暖场吧。”真澄语气轻松地自嘲。
“真澄怎么算是不入流。”黑川澪立刻不同意，蹙眉道：“应该是天籁才对。”
看着澪固执的眼神，真澄内心有什么东西，像是沙砾一样飞走了。
“…真澄？你选什么歌？”
见凛音手拿遥控器，像小鸟一样侧头问自己，真澄不自觉抓了抓头发。
“喔，《黒い涙》。”
“我知道了。”
凛音操纵遥控器，很快硬质的吉他前奏响起，伴随着鼓槌敲打镲片的声音。
在人声部分进来之前，海月开口说：“这是…女生的歌…”
“诶，嗯。”
没太懂海月的意思，真澄木讷地应了一声，她好像只是单纯在陈述而已。
“…我从之前就想问了。”麻美纳闷，“真澄君好像偏爱女生主唱的歌曲喔，原来乐队的曲子调也很高。”
“咦？你说这个吗？”
真澄慢半拍也理解了刚才海月的意思，解释说：“我的音域天生就很高，没学声乐前真声也勉强可以唱上E4，所以唱的歌音调也很高。”
“至于歌曲选择，就只是个人爱好而已，而且卡拉OK的设备也能调key。”
“男生…也能唱女生的歌？”
海月不明就里地侧着头，青蓝色的双眸沐浴在包厢闪烁的灯光下，眨了眨，好像隐藏着些别的东西。
“那当然了。”真澄不假思索地回答，对这种问题没什么好怀疑的。
显示器播放着多摩川的烟花，和车上女生侧脸的画面。
凛音好像点的是动画ED的版本，在进入人声之前有很长的前奏。
趁这时间他补充道：“只要想唱就可以——啊（あ）…”
真澄仓促接上歌词的第一句：
曾经有过无数个夜晚，祈求明天别再到来失去梦想和爱情的我，任凭大雨侵袭不停哭泣 “哗啦哗啦”
麻美和千爱摇晃沙锤，气氛组在旁边工作得很卖力。
但还是比不过黑川澪。
她眼神炙热地凝视着真澄，摇响沙锤和摇铃的样子，简直跟在做推活的狂热粉丝没什么两样。
如果真澄当初上京，选择的是做地下男偶像，她绝对是每次Live和握手会都不落，每月工资都如数上贡的究极真爱粉。
即使流着黑色的泪拼命呼喊，陌生的明天依然到来 因为太久不唱，即便机能出色，真澄也没办法像之前组乐队时一样自如，声音里不禁多了几分声嘶力竭的感觉。
不过对这首歌来说，听来倒也不显格格不入。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唱完，真澄精疲力竭般放下麦克风，前发因汗水黏在了额头上。
从对面的沙发上听到掌声，是黑川澪激动地站起来鼓掌。
“真是太棒了，真澄。”黑川澪眼含热泪，“简直把那种失恋女性内心痛苦和纠结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真澄！”
“我能理解澪的心情，不过太大声了，都要把伴奏盖过去了。”
凛音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说道，继而淡淡地问：“澪就这么感同身受？”
“该感同身受的，应该是不久之后的凛音才对。”
黑川澪针锋相对地回呛，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改口道：
“不对，我连体会这种滋味的感觉都不会给你。”
那样的话不就是要她容忍一次凛音和真澄谈恋爱吗！绝对不行！
“这样。”
凛音不当回事地说道，被女士牛仔裤紧紧包裹的修长美腿，顺着沙发垂了下来。
“接下来轮到我唱，《モトカレ》。”
（注：意为前男友）
“等下，我明明打算和真澄两个人甜蜜对唱《点描の呗》耶。”
无视阴沉着脸的黑川澪，凛音清冷的歌喉在包厢里响起——
那时候你就是所有，那以后时间过去才终于发现到因为是第一次有痛苦眷恋的心情吧会在大街的拐角处仰望，因为你的房间还亮着灯和重要的某人现在幸福地在一起 放松双耳是欣赏音乐的最佳状态。
卡拉OK的音响很大声，触电般的震动刺透耳膜，从内心深处传来了颤栗的感觉。
黑川澪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喝干整杯橘汁，然后就像是要敲碎玻璃杯般，使劲敲在桌面上。
继而以低沉可怖的声音呢喃道：“…不如现在就在这里拿下真澄算了。”
“澪姐姐，在卡拉OK做那种事会被扫地出门哦。”
千爱胆颤提醒后，黑川澪冷不防地扫来锐利的视线，吓得青梅少女浑身颤抖，往麻美的方向瑟缩。
既可爱又怀念的幸福，会各自继续下去吗 终于现在，能祈愿你的幸福「轮廻」
然后将脸转向唱歌的凛音，没好气道：“不要画蛇添足地随便篡改歌词！”
（注：「轮廻」和「凛音」发音相似）
“…对歌词不熟悉，唱错了而已。”放下话筒，凛音语气轻飘飘道。
“既然这样就不要唱这种歌啊。”黑川澪咬牙切齿地释放着情绪，“还有，显示器上有提词吧？”
“…下一个谁唱？”
凛音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我。”
海月举手。
“诶，海月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
水母少女轻轻点头。
本以为她还要准备一会儿的，真澄把自己的麦克风递给海月。
只有咖啡店几人的场合下，她还是能自如地唱出动听的歌声。
大概当时在和歌山时也是如此。
你的右手，戳在我的脸颊我的左手，握着那温暖的马克杯 歌声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
真澄的双眼映出海月双手捧着麦克风的样子。
他看了一会儿就低下头，握住玻璃杯的边缘，目不转睛地盯着像红蓝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水珠，竖起耳朵，想要听懂海月的气息。
即便一朵也好，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只愿能打动你的心灵，给予你那能忘却内心的幸福 不知怎地，喉头好热。海月的喉咙冲过一股气流，一点点涌上来的热量蚕食着身体，动摇的感情塞住了气管。
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都想把它们倾泻出来。
因为自己平时说话总是支离破碎，孱弱不堪，那么就只能用唱歌的方式。
一件就足够，即便不知左右忘却一切宛如置身于黑夜当中，独自前行的那份寂静孤独若能告诉我其中之一的话 娓娓动听的音色不停敲在真澄的耳膜上。
海月唱的这首歌叫《左右盲》，指的是一种左右不分的症状，当事人分不清左右，亦有可能辨认不了方向。
无色透明，没有心脏的水母，不想有什么期待，不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就这样保持距离。
虽然心里清楚这样才不会受伤，可是海月依旧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一缕阳光也好，只需一缕照入黑夜的阳光愿能照入你的内心 海月静静凝视着真澄，青蓝色的瞳孔视野狭窄，能看到的只有真澄一人而已。
从我的身上，一点一点地剥下自己的心，然后托付给你将整颗心，将一切都交给你取下剑柄上的红宝石给你，再取下这双眼中的蓝宝石给你只把这颗破裂的铅心放在一旁 器乐声停歇，惟余极轻极细的拨弦声，歌词滑过舌尖，在末尾唱出的歌声，听起来就好像是假装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你的那颗心，和我的这颗心我其实一直觉得互为彼此的一半呢 一曲终了。
“好棒。”
依旧是气氛二人组里的麻美和千爱拼命鼓掌，麻美嘴上还衔着一根已经凉掉的薯条。
因为这首歌比较抒情，所以刚才两人也没有摇沙锤。
“海月唱得很好喔，副歌衔接的地方很完美。”千爱率直地赞美。
真澄也点头，喟然叹道：“要是在录音室也能发挥得这么完美就好了。”
大概是难改的本性又发作了。
这么足以打动人心的歌声，真澄忍不住想尽全力支持它，就像是澪的琴音一样，不能发挥光热真是可惜。
“我会…努力…”
为了留在真澄的世界里，海月决定全力以赴。
“嗯，我相信海月。”
有几缕亚麻色发丝黏在少女的脸颊上，凛音伸出手，温柔地为她拨开。
唯独黑川澪缄默不语，而且娇唇抿成一条不太痛快的线。
海月的歌声很好听，但总觉得很不舒服。
若说为什么？总有种喜欢的男生当着自己的面，被几个女生轮流示爱一样。
身为键盘手的自己，无法握紧麦克风，就好像只能在一边默默旁观一样，简直是…
够了！
就算这样那样地向你诉说也只会收到「为什么要爱我」这样的答复如果只是玩玩一切轻松，若认真交往就乱七八糟 那些预想不到的轻佻（沉重）话语，你打算用到什么时候？
卡拉OK的包厢里，响起黑川澪发泄一般，声嘶力竭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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