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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被抬着出考场的人

  朱寅一副病骨难支的样子,可是笔下的字却毫无病态,很有几分书道高手的风骨。光是这笔字,即便在举人中也算是拔尖了。

  但见稿纸上墨迹淋漓的写道:

  “......概天下之利终有尽,四海之财终有恒,而贪欲之心不尽,逐利之心无恒,熙熙攘攘,利来往。曰世风日下,慕三代之淳朴...此乃庶民之囿于利者也。”

  “...继而君子大人损公肥私、舍义取利,蝇营狗苟,寡廉鲜耻,日吏治之败坏,慕上古之清明...此乃公卿之囿于利者也。”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宇内之货,莫非王殖。万里之黍,犹藏太仓。远夷之贡,亦入少府。是以天子富有四海,国家因有主也。然取利于天下,争利于臣民之君,自古有之。曰君道之缺损,慕尧舜之贤明...此乃人主之  于利者也。”

“...上有日月,下有点光。天道有德,仁义有常,而多寡有均,贫富有衡也。岂闻上梁斜而下梁正者,上游浊而下游清者乎。是以人主囿于利者,公卿不免亦囿于利。公卿之囿于利也,庶民更复囿于利。既而轻德重利本末倒  置,人心霍乱天下思变,纲常坠地社稷不安...”

  这是朱寅在仔细研读主考官文章后,精心准备了小半年的八股文。虽然只有四百多字,可每一句都契合先贤之言,附合主考官许国、赵南星的文章思想。

  既是替圣贤立言,也是为考官立言,为百官立言。写的四平八稳,毫无火气,立意上圆润无瑕。既滑不留手又堂而皇之,有礼节,言而有物,可谓十分老道。

  历史上的万历己丑科会试,取中会元的陶望龄,在这道题中用先贤的语气,批判了人主和天下争利,虽然提到了汉武帝和唐德宗,可陶氏其实是在内涵万历,讽谏万历贪财。

  陶望龄的文章正中许国的下怀,痛到了考官的痒处,说了许国等人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

  可是,朱寅因为早就知道考官是许国和赵南星,提前对两人的文章著作仔细研读,发现两人很重视吏治,主张士人应该重德而轻利,同时主张百姓也要轻利。

  许国出身徽商家族,对商人的贪婪逐利的行为不齿,尤其是反对皇帝贪财。但他不仅是反对皇帝贪财,而是希望天子、百官,庶民都不要争利,大家应该各守本分。

  所以,陶望龄虽然说了许国想说的话,却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说出来。

  而朱寅的这篇八股首艺,却是补上了这一半,完全说出了许国想听的话。

  朱寅分别说了庶民争利、公卿争利、天子争利,等于是面面俱到,各打五十大板。

  但朱寅又特别强调,天子是臣民表率,首先天子不要争利,才能正本清源,臣民才不会争利。

  朱寅其实不赞同这种儒家论调,却要精心写出一篇自己不赞同其观点的文章,可见八股取士的弊端和虚伪。

  真是buff叠满的作弊啊。朱寅对这篇极其讨巧的八股文很是满意。

  进入前十不难。

  而且,许国还有一个和自己相同的身份:南直解元。

  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南直解元。

  加上许国也是主张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大臣,只要自己进入前十,他很可能会舍弃陶望龄,点自己为会元!

  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正在进行,贡院外早就暗流涌动。

  这一日,宣武门附近的万福赌坊,来了两个南方口音的大赌客,带着三百两黄金,押重病考试的朱寅考中。

  明初,禁赌十分严厉,赌坊赌场全部查封。可那早就是老黄历了。

  万历经常在宫中聚赌,通宵达旦的赌钱为乐。上行下效,乌烟瘴气。

  嘉靖时起就开始礼崩乐坏。到了万历朝更是世风沦落、人欲横流。如今国朝赌风炽烈,赌坊密布,牧猪奴比比皆是。

  《五杂俎》记载,北京以赌博为业的乞丐,常年就有五六千人,遑论市民富户了。

  进士们登第之后,往往第一件事就是去赌坊聚众赌博,以此为时髦。甚至官员“以不工赌博为耻”,不会赌博就觉得没面子。

  《日知录》记载,嘉靖之后很多官员开设赌场,赌博成为行贿受贿的灰色渠道,风气大坏。

  就说这家万福赌坊,就有定国公和朝中权贵的份子,是北京城八大赌坊之一,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常客,是个大大的销金窟。

  万福赌坊占地很大,不仅仅是个大赌坊,里面还有酒楼、春楼、钱庄、擂台、戏台。

  简直是个大型综合娱乐中心,常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热闹非凡。京中的奢遮人物们,也喜欢在万福赌坊聚会、交易、议事、谈判、调解纠纷。

  就是塞外来的蒙古、女真贡使,以及朝鲜、安南、暹罗、琉球的使者,也常常慕名而来。

  但他们来万福赌坊往往不是赌博玩耍,而是和大明权贵们秘密交易、私下请托,打探朝中动向。

  万福赌坊每到大比之年,都会赌人中榜。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凡是在考生中知名度高的举人,都有可能被下注。

  比如,朱寅。

  神童解元,江左朱郎绝对是考生中知名度很高的存在,当然有被下注的资格。

  可是朱寅因为重病上场,赌他落榜的人远比赌他登第的人多,第一天就超过了五比一的赔率。

  考生们排队进考场时,很多赌客观察了朱寅,发现的确是重病在身,更有传言说他可能被抬着出考场,甚至死在里面。

  这种状态还能考中太难。

  于是开设赌盘以来,赌朱寅输的赌客一天比一天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大明真会出现十二岁的进士祥瑞。

  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文忠公,也只是十二岁的举人啊。

  等到开考第五天,赔率达到了惊人的十比一!

  这么悬殊的赔率,已经没人愿意下注了。

  可是今日已经是开考最后一天,居然有南方赌客,下注三百两黄金,赌朱寅登第!

  三百两黄金,折银两千多两,是万福赌坊能下的最大赌注。这注一下,赌朱寅考中的赔率都跌到了九倍。

  万福赌坊富丽堂皇的锦绣堂内,此时旺旺烧着五座兽炉,燃着宫里才用的红萝炭,暖如阳春。

  堂中丽影迤逦,笑声如铃,香风如醉,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锦屏珠帘之中,赫然坐着十几个身穿华服的男子。

  他们或少或老,或胖或瘦,但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富贵气派,显然都是来头不小。

  他们刚打了半天马吊、骨牌。

  就是陪酒的粉头们,也都是相貌出色,气质出众,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

  锦绣堂是万福赌坊之内最奢华的画堂之一,只接待非富即贵的人物,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还有人下重注,赌朱寅考中”座中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冷笑,“真是嫌钱多啊。”

  此人正是人称二爷的郑国瑞,郑国泰之弟,郑国望之兄。

  郑国瑞今年刚满二十岁,却已经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官。除此之外,他还是上林苑右监正,兼管南海子,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

  如今的锦衣卫高官,都是这些权贵子弟充任。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笑道:“爷爷在宫中和我等赌钱,有时也对赌,却从不押输面大的注。”

  这个太监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殷元禄。

  郑国瑞和殷元禄,也是万福赌坊的常客了。

  万福赌坊的大掌柜赔笑道:“二爷和殷老爷说的是,这么大的赔率,总有心存侥幸的赌客。可是出手就是三百两黄金,也算豪迈。”

  赌坊大掌柜姓刘,乃是京城红莲会的大龙头,外城的打行、丐首、镖客等,都唯他马首是瞻。

  刘大龙头有很多保护伞,在座的大多是了。

  这里面有郑氏国舅、宫中锦、王孙公子、军中大将、部院大臣、山西巨贾。

  一个勋贵模样的中年男子喝了粉头喂的酒,搂住粉头说道:

  “今天就结束考试了,朱寅考得如何,看他怎么出来就知道。若他真是抬着出来,结果不问可知。若是好端端的出来,那就是一大变数。”

  “倘若真是中了,朝堂上出现十二岁的进士,皇上怕也尴尬。到时,那些腐儒一定会一起上书,皇上让常洛读书。”

  “唉,京中勋贵、京营将领、厂卫、二十四衙门多是我们同道,也算都是贵妃的忠臣,可咱们这么多人,还有陛下支持,却硬是压不住那些固执的腐儒,奈何,奈何。’

  此人是成国公朱应祯,虽然贵为国公,官居一品,却是郑贵妃一觉,押宝朱常洵。

  作为顶级勋贵,他本来可以很超脱,不需要站队。可为了掌握更多的实权,他还是上了郑家的船,一心帮朱常洵争夺太子位。

  一个文官模样的儒雅男子说道:“郑国舅,成国公,听说朱寅是沈少宰弟子,为何之前不劝劝沈少幸,让朱寅晚几年考试”

  此人是太常寺卿丁羡臣,是极少数拥护郑贵妃的文臣之一。

  殷元禄摇头道:“卿(太仆寺卿)不知,我之前已经见过一贯,可是他说,早就劝解过朱寅。”

  郑国瑞摇头道:“劝不劝又如何朱寅这次考不中。有人把他中,我就再下一注,押他不中。”

  成国公朱应祯笑道:“我也下一注。”

  众人纷纷押注,一下子将赔率抬高到十二比一!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钱,而是表明一个态度。

  刘大掌柜有心讨好,斟酌着说道:“各位老爷,就算那朱寅能考中,小人也有法子除了他。北京城中每年死那么多人,有几个查的出来”

  “老刘你糊涂!”郑国瑞剑眉一皱,“他可是举人!要是被人杀了,朝廷岂能不严查沈一贯和南直举子们岂能罢休到时我家都要背黑锅!这不明摆着是咱们下的手!”

  丁羡臣也是脸色一沉,“此事万万不可!杀了一个解元,谁也保不住你!”

  刘大掌柜嘿嘿一笑,连说自己糊涂。

  其实他混迹黑道白道多年,岂能如此愚蠢他也犯不着冒险去杀朱寅。

  他只是表个态,说句空话,显示对郑氏的忠心。

  众人虽然谈论朱寅,可其实今日聚会不是为了朱寅。而是一起接待来自濠镜的耶稣会传教士。

  牵线的中人说,那传教士希望朝廷不再查办耶稣会,并且允许在北京、南京修建教堂,自由传教。

  对方带了很多贵重礼物,作为谢礼。

  只要能说服皇帝,后面还有更多的厚礼,并且承诺耶稣会每年都会献上一份厚礼,同时豁免他们去濠镜走私的海贸税收。

  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通过边关将领,联络到蒙古人的部落首领。

  众人立刻心动了。于是一起聚集在此,等候那传教士前来,达成交易。

  就在此处,他们还接见过蒙古、女真、乌斯藏等地方的使者。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正在众人等候洋人使者期间,忽然一个赌坊管事前来禀报道:

  “各位老爷,会试大考结束,考场门开了。那个神童朱寅,是被抬着出来的,虽然没有死,但也去了半条命。”

  “好!”郑国瑞一拍手,“那就不可能中!没死算他命大!”

  殷元禄笑道:“说不定元气大伤,命不久矣。若是就此夭折,也实属可惜啊。”

  成国公朱应祯喝了一杯酒,“那些爱管皇上家事的腐儒们,这次再没有神童牌可打了。”

  众人听到朱寅是被抬出考场,都是额手称庆,也都放心了。

  “洋和尚还没来,咱们再打几圈!”

  成国公刚摸起牌,郑国瑞又问道:“我四弟呢他出考场后神态如何”

  赌坊管事摇头,“回二爷的话,出考场的人太多,小人没有见到四爷。”

  他话刚落音,一个郑家长随就脸色发白的来到帘外,跪禀道:“二爷不好了,四爷是被抬着出来的,病得很重!”

  什么众人笑容一凝。

朱寅被抬着出来正常,郑国望怎么也是被抬着出来的  “四弟!”郑国瑞霍然站起,心急火燎的往外走,“诸位恕罪!在下先走一步!”

  等到郑国瑞赶回去看到郑国望,却见郑国望瘦了一大圈,面无血色,神色憔悴无比,竟是沉疴不起的样子。

  “二兄...”郑国望有气无力,眼泪汪汪。

  郑国瑞一见就吓了一大跳。四弟怎么病的这么重!

  已在诊断的太医骇然道:“二爷,四爷固然染了风寒,可是四爷他,四爷他...”

  郑国瑞喝道:“快说!”

  太医神色诡异的说道:“四爷可能...来天葵了。”

  “你说什么”郑国瑞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冷天的太医居然出汗了,幽幽说道:“在下刚才检查过,四爷...真的来红了...”

  “你放屁!”郑国瑞恶向胆边生的一脚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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