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这段日子也在琢磨婚礼之事。他一日不成亲,就有一群有未嫁之女的权贵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把他当唐僧肉,实在不能再拖了。
这几年,光是拒绝做人家的女婿,就得罪了好几家权贵。不成亲便成仇的古话,可不是不说说而已。
两人订好九月婚礼,计划不会改变,唯一难以决定的环节就是去哪迎亲。
当然,其实也可以不迎亲,直接以和童养媳圆房的礼仪,在朱家简单的过礼,三书六礼大大简化。
可如此一来,就太委屈宁采薇了。
这不仅不是风光大嫁,连民间寒家嫁女都不如,甚至说不上是明媒正娶。宁采薇两世为人,只结这一次婚,当然不能马虎。
本来,有个很好的法子,就是把宁采薇送到田义家,从田义家迎亲,田义和宁夫人就是新娘子的娘家长辈。
可问题是,田义夫妇和自己与宁采薇的关系,至今都是一个秘密,从未对外公开过。
义父戚继光虽然在北京,可两人的关系也是秘密。
沈一贯府邸上倒是可以,可沈一贯毕竟是内阁大臣,位高权重,这么做结党的嫌疑太明显,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这个客串女方娘家的人选,首先门第要够高,府邸还要在北京,其次仕途上又不会造成不利影响。
朱寅正思索间,宁采薇却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此事我早就有了主意,秦良玉不是还在北京么石柱宣抚司在北京可是有公馆的。”
“秦良玉比我大,我就认她为姐,先住她家在北京的公馆。然后让她以嫁妹的名义,把我嫁到朱家。三书六礼就在宣抚司的公馆办。
秦良玉!朱寅眼睛一亮,怎么忘记秦良玉了采薇还真会找人,自己咋就没有想到秦良玉 秦良玉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首先石柱宣抚司等大土司,在北京都是有公馆的。土司入京觐见、叙职,就住在京公馆。公馆既是土司贵族在京的府邸,也是一个联络处。
如今秦良玉在京,暂时正住在南熏坊的东江米巷,那里元朝时就是有名的使节区。
不但朝鲜、安南、琉球、暹罗等外藩使臣,蒙古、女真,吐蕃等部族使者,就是西南土司,进京也住在东江米巷,其实就是清朝的东交民巷。
那里距离草帽胡同的朱府也不远,宁采薇从那里坐花轿过来,也就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而且秦良玉是宣抚使夫人。石柱宣抚司是始自宋朝的老牌土司,辖地二百余里,属民数十万。因为土司对领地有很大的自治权,秦良玉的身份其实很高。绝非一般的四品诰命。
秦良玉是土司,迟早会离京,她在京城没有势力,属于西南权力圈,远离中枢之地,不会触及到朝中的敏感神经。
朱寅重视秦良玉,朝臣们却不重视她。这次秦良玉能率兵参战,也只是朱寅的意思。朱家和秦良玉走的再近,皇帝和群臣也不会当回事。
更重要的是,朱家还能借此和秦良玉以及石柱宣抚司建立联盟关系。
还有谁比秦良玉更合适 “那就秦良玉。”朱寅毫不犹豫的说道,“就来一出良玉嫁妹!有我的面子,她一定会同意的。还有十几天就是婚礼,我明天就带你去见她。”
宁采薇点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她一定会认我这个妹妹的。其他不说,我和她都是天足,这不是缘分吗”
“到时秦姐姐就是我娘家人,小老虎你要是欺负我,比如纳妾藏娇、寻花问柳,或者停妻再娶,宠妾灭妻,她身为女将,也能为我出头,嘻嘻。”
朱寅顿时一脸愕然,“怎么会采薇啊,你实在太不自信了。我朱寅是那种人吗”
宁清尘的小脑袋立刻拨浪鼓般摇,“小老虎肯定不是,宁总你太多心了,这点信任都没有”
宁采薇很是无语,重重将茶杯一放,“姐只是开个玩笑,你们可真有意思,我说说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转移话题道:“我明天住到秦良玉的公馆,你就立即请媒人来纳采、问名。最多三天后就下聘书,再三天后下礼书,再三天后下迎书。”
宁采薇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页纸笺,“日程计划都在上面,你觉得没问题就这么办。我住过去第二天就纳采、问名,下月初三下聘书纳吉,初六下礼书纳征、请期,初九下迎书,十二那天亲迎。”
朱寅点头道:“虽然仓促,却也齐备,三书六礼样样俱全,我没意见,这是最好的方案了。”
宁采薇笑道:“你打算出多少聘礼少了可不行。”
“彩礼再多,还不是你的钱”朱寅不禁乐了,“本官为官清正,和贪腐势不两立,又能有多少俸禄加上外官的冰炭敬,一年也没多少。”
朱寅说的实话,他入仕数年,虽然不是纯臣,却没有贪污受贿一两银子。
换了别的文臣,这次西北平叛,军饷、缴获还会少贪 朱寅真的不捞。
宁采薇给他一个白眼,“我的不就是你的左手右手,也就是个礼。聘礼少了,姐可没面子。嫁妆少了,姐同样没面子。”
说完就递过来一个簿子,“你看看吧,聘礼和嫁妆的礼单,都在上面呢,价值差不多,都是三万两银子以上。”
朱寅呵呵一笑。大手笔啊,嫁妆和聘礼都价值三万两以上,公侯嫁娶不过如此,宁总就是豪横!
接过单子一看,只见聘礼单目是:
“黄金九百两,白银九千两,锦缎九百匹,绫罗九百匹,珍珠九升,全套头面两副,山东茧绸两匹,缂丝两匹...”
再看嫁妆,也是差不多。不过这也是左手右手,再多也无所谓。
朱寅看到单子有点失神,他的关注点和宁采薇不同,由此又想到了天下风气。
万历朝风气崇尚奢华,嫁娶重利,百姓戏称之为“买卖亲家”。天下无论贫富之家,嫁娶都要金银、珠玉、绫锦等贵重物品,而且爱慕虚荣,争相攀比,导致许多百姓因为嫁娶破产。
这个时期在嫁娶乱象上和后世很是相似,不枉是明末衰亡的投影。但凡世道大坏,嫁娶风俗可知端倪。
“你在想什么”宁采薇不禁问道,她看出来朱寅走神了,心思不在礼单上。
“方今天下,嫁娶风气太奢。”朱寅合上簿子,“这种风气如果不刹住,社会沉沦是必然的,国民精神的堕落也难以挽救了。我现在才明白,满清为何那点子兵也能统治两三百年了。”
朱寅将礼单在茶几上轻轻一拍,“国民在物欲中堕落,骨头就软了,气节也被消磨。所谓笑不笑娼,眼下就是。这种百姓再多,也是软体动物,顶不住满人的屠刀。万历不愧是晚明的皇帝啊,带头拜金,拜金帝么。”
“又来!”宁采薇哭笑不得,“姐结个婚而已,你又扯这些没用的!你又不是皇帝,操这心干嘛。明明说喜事,你又说家国大事,真就是操心的命!”
宁清尘的小脸却是一片肃然,捏着小拳头道:
“小老虎,你说的对,你的担心是对的!人的精神文明才是最高属性,一旦为物欲污染扭曲,精神也就被埋葬,被出卖,被践踏了。这种人是没有力量的,只有肤浅至极的低级欲望!懦弱、庸俗、势利...”
“宁总,你对此漠不关心,我觉得你有些麻木了。我是个医生,可我只能救治人类的身体,却不能救治他们的灵魂啊...”
宁采薇眼见妹妹要继续延展这个话题,顿时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赶紧打断道:
“宁医生你闭嘴吧,姐现在商量的是婚事,你扯这些有鸡毛关系姐麻木姐还不仁呢!要不你们一块过!我走!”
宁采薇有点生气了。
“小老虎,这婚你还结不结,结就说正事!合着这婚礼就是我一个人上心是吧是姐上杆子送的”
朱寅赶紧笑道:“结结结,当然结!礼单没问题,就这么办。冰人嘛,当然要请一个进士,就请郝运来吧。”
“请他做媒”宁采薇有点意外,“此人是个桥头草,政治投机分子,向来和你不对付,也是你的政敌,你说他要弹劾你,你还请他当冰人”
朱寅道:“所以你不懂官场道道。政治就是妥协中的斗争,斗而不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泾渭分明。严嵩和徐阶是死敌,也不影响徐阶把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为妾。”
“运来要弹劾我,我却让运来当冰人,这种心胸气度就出来了,这也是声誉。他是我政敌,反而能为我所用。此人鼠首两端,惯于投机取巧,让他当冰人,或许将来还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他自己,肯定也乐意当这个冰人。”
宁采薇明白了,轻摇螓首道:“如此说来,郝运来一边弹劾你,一边也乐意当这个冰人。你们混官场的人,真是心中险恶,不可理喻。我在后世都讨厌和官员打交道,最是虚伪。”
“好了,婚礼的事就商量到这,接下来就是努尔哈赤的事。他今天派人来府中,说很想见你。但你这野猪皮大哥也是细心,他不想让皇帝和朝臣知道你们的关系,说是先去其他官员家拜访,后日再来咱家,避嫌。
朱寅心中有数,“好,那我后天就在家等他。好几年没见了,他如今已经拿下了建州五个部落,很快就要统一建州,现在估计有三万大军,实力不可小觑。”
“他来北京除了进贡卖货,就是想要出征抗倭。我之前的布置起作用了。历史上他本来就奏请出兵抗倭,这次只会更坚决。我接下来,就是让朝廷同意他去。”
宁采薇道:“你打算让他带多少人去“
朱寅伸出一根指头:“最少让他选一万多建州精兵!少了不行,多了会便宜叶赫等部。嗯,最好让朝廷同意叶赫部也出兵!不能削弱了努尔哈赤,让叶赫坐大。
“如果我到时能去朝鲜主持大局,女真兵、蒙古兵、土司兵都要用。”
朱寅正说到这里,忽然外面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三人立刻站起来,走到外间。
很快,康乾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主公,有新的消息了。郑国望弹劾主公在西北挪用大军缴获,擅自赏赐将士,涉及数量倍于军饷,有收买人心之嫌…”
“郝运来弹劾主公专横跋扈,独断专行,遇大事一言而决,从不征询巡按意见,有违朝廷体例...他说,主公贪西北之功,一律弄险,视兵危战凶如儿戏...”
“...条条款款,总有四五个罪名,奏疏递到宫里,皇上批示说,发回廷议!”
朱寅早就知道两人决定弹劾自己,此时听到最新情报,也毫不意外。
可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骂了万历一句。
拜金帝的人品真是太差了。老子上交了那么多缴获进入内帑,已经让朝中清流开始对我不满了,你拿了我的孝敬,不为我说话!
你但凡有些担当,收到郑国望和郝运来的弹劾,就应该留中不发,或者干脆驳回。
你特么的发回廷议是什么意思讨论老子是不是有罪是吧老子刚打完西北大捷,今天才午门献俘,你就过河拆桥 朱寅神色不动的吩咐道:“连夜布置下去,该发声的人,也该发声了。这次我倒要看看,打了大胜仗还能被定罪!”
康乾领命,连夜去布置了。
朱寅回到寝室,当即开始写信布置。
没想到回来第一天,就开始了另一场斗争。
宁采薇一边给他研墨,一边看着看着朱寅写信,目光有点心疼。
小老虎这个官儿做的很风光,却也很不易。
等到朱寅写完了几封信连夜发出去,宁采薇才继续开家会。
“还有就是,清尘已经六岁了,以后不能大家再睡在一个寝室了。传出去很难听。”
“再说,大家也不方便。”
宁采薇说起这件事,居然有点难以启齿。
宁清尘立刻抬起小脸,“干嘛你怕什么嫌我碍眼,赶我走”
宁采薇忍不住揉揉眉心,“妹妹,你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啊,就算返婴后心态被婴化,如今也六岁了,你又是医生,什么不懂你好意思天天晚上和我们一起”
宁清尘快要哭了,“可是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一起啊。”
宁采薇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你就想当个孩子,不想长大。可你终究要重新长大。小老虎已经十五岁,他身体也发育了,太不方便了,男女有别啊...”
宁清尘泪眼朦胧,不言不发,只是低着小脑袋。
宁采薇决定,这次不能再心软,无论如何也不能三人同住一间卧室了。
太尴尬。
朱寅很聪明的没有参合,他不说话,只当听不到,然后拿起一本书,在灯下装模作样的看。
渐渐的,室内传来宁清尘的饮泣声,一抽一抽的十分可怜:
“我知道,你们嫌我碍眼,我是灯泡,你早就想把我赶出去,可我才六岁啊,古代夜里黑灯瞎火的,晚上这么阴森,你让我一个人睡哪有你这样当姐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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