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醒来时正是朝食,朱寅得知后立刻让丁红缨去找郑国望,去拿一些精美的食物,就当让曹文诏吃个病号饭。
丁红缨求之不得,立刻奉命到郑国望的营帐,去拿美食给曹文诏吃。
作为巡按监军,郑国望的营帐距离中军大帐不远。
此时此刻,郑国望和郝运来也在吃早饭。
和朱寅、戚继光以及将士们的早饭相比,两位巡按老爷的早饭就丰盛多了。
郑国望面如冠玉,风姿柔媚,任谁见了都会以为她是个女子。
可是他两榜进士,巡按御史的身份又对外证明,她是男子无疑。
她面前的食案上,摆着新鲜的炙肉,鱼脍,瓜果...总有十来样,都是一小碟一小蝶的,量不多种类却很丰富。
郝运来的早饭也差不多。
两人每人一案,吃的很文雅,而且进食时绝对不说话。
他们不仅食物精美,身边还有亲兵为两人打扇伺候。傍边还有一只长满铜绿的唐朝博山炉,袅袅冒着香烟。
显然,即便在军中,两位巡按老爷也在坚守“净心契道”。
这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在明军之中很常见。监军相公向来吃的很好,甚至有条件奢侈。
他们的伙食,才是明军监军的常态。
郑国望也是文官监军,还是国舅,她怎么会配合朱寅和将士们一起同甘共苦当然是该享受就享受的吃香喝辣。
绝不会亏待自己。
朱寅就算是总督,也不能强制郑国望和运来和自己一起吃士卒标准的伙食。
如此一来,郑国望和运来反而是军中伙食最好的人。
郑国望在兰州时就派家兵专门采办运输时鲜肉蔬,他身边还有私人庖厨。
郝运来也跟着沾光。
丁红缨一进入军帐,就闻到一股香味,乃是一种顶级的沉香,名曰“莺歌绿”。
真会享受啊,这可是军中。
“红缨见过两位道长。”丁红缨进入军帐立刻行礼。
郝运来的脸色还不算难看,停箸说道:“红娘子来做什么传总督相公的话”
郑国望对丁红缨却是理都不理,眼皮子都不抬的。
“回道长话。”丁红缨不卑不亢的说道,“总督相公让妾身来请一份美食,送给伤员吃。”
郝运来夹了一个油炸虾仁放到嘴里,美滋滋的吃下去,慢条斯理的说道:
“总督不是要和将士同甘同苦吗为何伤员就要吃美味佳肴”
他语气讥讽,说完又夹起一块炙鹿脯,这炙鹿脯的焦黄冒油,香喷喷的。
丁红缨还没有吃早饭呢,她咽了一下口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心中却早就骂开了:你们这两个狗屁监军,虎叔和戚少保都和将士们一样吃,你们两个却顿顿吃香喝辣,还有人伺候,打扇,你们这是来打仗么 “真酸。”忽然郑国望说话了,她蛾眉微皱的吐出一块鱼翅,“放了多少醋”
身后的一个家兵脸色一变,立刻就跪了下来。
“四爷恕罪,之前焖鱼翅时,误将陈醋当酱油,多放了一句。四爷真是明察秋毫,一尝就知...”
“少奉承我。”郑国望神色清冷,“罚饷一月。下次再犯...哼。”
“是,是。”那家兵哭丧着脸,“不敢,不敢。谢四爷高抬贵手。”
“不吃了。”郑国望很扫兴的扔下筷子,立刻就有人献上漱口茶、擦嘴帕子、毛巾。
郑国望先拿起一片新鲜的西瓜,也就轻启朱唇的吃了两口,便随手丢掉了。
然后,好整以暇的漱口、擦嘴、擦手。
丁红缨看着几片鲜红欲滴的西瓜,不禁又要咽口水。这几年在朱家,她的饮食也极好,和朱寅一家标准相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按说不该馋。
可如今在军中啊,就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郑国望却能吃西瓜!
丁红缨看着郑国望比自己也不差的脸蛋,越看越觉得怪异。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郑国望,忽然脑中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这个郑国...不会是女的吧长得女子一般,还没有胡子。
想到这里,丁红缨又推翻了这个猜测。郑国舅怎么可能是女子他是朝廷官员,还已经娶妻成亲。他这就是男人女相吧,自己真是想多了。
“是曹文诏醒了”郑国望忽然淡淡说道,“命大。”
丁红缨道:“正是曹文诏。”
郑国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语气淡漠的对家兵说道:“准备一份食材,鱼肉瓜果都要,给红娘子带回去。”
“是,四爷。”家兵们立刻准备。
丁红缨也赶紧敛衽万福道:“谢郑道长。”
“我何须你谢。”郑国望冷笑,“曹文诏是给朝廷流的血,他是为国受伤。这点东西值当什么。”
很快,家兵就准备了一份东西,跟着丁红缨回去。
等到丁红缨离开,运来这才放下筷子,笑道:
“月盈兄,要说收买人心的本事,你我比起那朱雅虎,可是差远了啊。”
郑国望白玉般的手端着同样洁白的玉杯,似笑非笑的说道:
“朱雅虎是个能做实事的人,大体上挑不出错,这点也比你我强。化吉,眼下还在打仗,先不要掣肘他,更不要弹劾他。等这场仗打完,收复了河西,再一桩桩一件件的弹劾他不迟,账,一起算。”
郝运来幽幽一笑,“不错,正该如此。”
曹文诏醒来不到一个时辰,辰时四刻时分,北方就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
大片蒙古骑兵,犹如一片乌云,铺天盖地而来。
黄羊川到杂木河之间,烟尘滚滚。
贼军昨夜吃了大亏,今日终于来报复了。
“呜呜呜”早就严阵以待的明军,也重新列出了战斗阵型。
李如松鞭指敌军笑道:“制军,大帅,贼军夜里吃了大亏,果然今日来报复了,必然一场硬仗啊。”
戚继光手搭凉棚看着北方,语气苍劲的说道:
“再打痛贼军一次,就能将他们牢牢钉在这里了。蒙古骑兵主力钉在这里,秦良玉、萧如他们的仗才好打。”
朱寅“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在手心重重一击,“所以今日要不惜代价,和贼军血战一场,逼着贼军和我们耗到底!”
戚继光一挥令旗,三万人的明军大阵顿时再次变动起来。传令兵吹着急促的哨子,在各部之间纵马奔驰。骑兵主将李如松亲自布置骑兵队伍。
太阳已经炙烤大地,夏风卷细碎的砂石掠过,蒙古铁骑掀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穹,盔甲刀枪在阳光下泛着狼牙般的冷光。
高高的苏鲁锭大纛之下,是一位头戴牛角盔的蒙古贵人。
正是贼军主帅,真相!
真相看着明军大营,脑中浮起夜中明军袭营的情景,目光阴沉无比,浑身杀意沸腾。
他一挥手,苍凉的号角声和海螺声就呜呜吹响。
大队的蒙古骑兵和汉军步兵,轰然而出。
今日,他没有耐心和明军耗了,必须要和明军血战一场,挽回夜里崩坏的士气。
他的战术是,用朱帅锌统领的五千汉军先对面攻击,然后五千骑兵在步兵之后,待机破阵。
左右两翼再投入五千骑兵,共一万人牵制明军的骑兵。
剩下的八千骑兵,留作预备队。
“呜呜呜”随着号角吹响,五千汉军在蒙古骑兵的逼迫下,率先出击!
朱帅锌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手的五千汉军,就这么被真相用来打头阵,眼睛都红了。
可是他枉为西明太子,其实就是蒙古贵族的傀儡,却也无可奈何。
他已经有个可怕的直觉:大明要败!
大明要是败了,伪明就会再次占领河西,他一家子怎么办投降北京的那个贪财的燕王,那是必死无疑,还不得好死!
怎么办朱帅锌看着五千汉军的背影,心中转着念头,忽然叫过来一个贴身护卫,吩咐道:
“你立刻回凉州城,告诉陛下和太师,请陛下和太师发一道圣旨,让甘肃两卫,半月内尽量征发十万汉人青壮,在嘉峪关之东的北河陂集合,就说要修建长城,有口粮报酬。两卫的所有粮食,也集中到北河陂,听明白了”
护卫道:“太子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带到。”
说完就骑马脱离大军,望凉州而去。
朱帅锌刚派出信使,三路蒙古骑兵也发动了。
“轰隆隆”
平地惊雷一般,一万五千蒙古骑兵,分为三股,一股正中,两股两翼,犹如三条铁流涌向对面的明军,排山倒海一般,大地开始震颤。
“杀!”五千汉军在身后蒙古骑兵的驱赶下,只能拼命的往前冲杀。
他们推着车往前,车后是长枪手,再后面是为数不多的虎蹲炮,还有少量火铳手、火箭兵,更多的是弓箭手。
很快,两军的步军就开始接战了,相距只有三十步。贼军步兵之后百步远,就是压阵的蒙古骑兵。
“轰轰一”贼军步兵一边往前冲进,车上的虎蹲炮也一起开火。
与此同时,对面明军的火器也喷出火舌。
火铳、弓箭不要钱的发射。双方顿时绞杀在一起,一照面就惨烈无比。
可是明军的虎蹲炮和佛郎机炮,轰击的却是贼军步兵后面百步远的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虽然躲在步兵后面,可铁砂裹着碎瓷仍然在骑兵群中炸开血雾。战马惊嘶着人立而起,骑手被掀翻的瞬间,弹丸轰碎皮甲的闷响里,蒙古骑兵像撞上无形墙壁般成片栽倒。
戚继光的战术十分巧妙。车阵在外,射程远的虎蹲炮和弗朗机炮,全部集中起来抛射,对付一百多步远的骑兵。而弓箭和火铳、火箭,就集中对付冲到阵前的贼军步兵。
如此一来,贼军的步骑配合被完全隔离,再也无法协同。
“该死!”真相脸色铁青,他再也顾不得五千汉军步兵的死活,干脆趁着步兵已经冲上去,让骑兵不顾敌我的正面冲锋。
如此一来,五千步军就相当是一面单向的盾牌,被用来掩护骑兵冲击敌阵。
真相一下令,后面的五千骑兵立刻加速,趁着明军火炮在装填弹药,全力冲锋!
轰轰轰!
“什么!”朱帅锌顿时呆住了,一脸震惊的看着真相。
这个混账!居然完全不顾五千汉军的死活。
真相神色冷峻,轻描淡写的说道:“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步兵已经冲上去,伤亡肯定不会轻,不如干脆当一次肉盾,给骑兵创造机会。”
朱帅锌硬生生忍下一口气,强笑道:“西海郡王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本宫很是佩服。很好,自当如此。”
驸马阿云台吉冷冷扫了真相一眼,也没有说话。
五千蒙古骑兵一边冲锋一边射箭,黑压压的箭雨刺破空气,笼罩在明军前阵,从天而落。
这种抛射的箭雨,车阵的木墙根本挡不住。
对面的戚继光看到正面的蒙古骑兵选择此时冲锋,不禁摇头道:“鞑子还真毒!”
随即挥起五行令旗。
传令兵喝道:
“举筅!”
“举盾!”
车阵内突然竖起丈许长的竹盾,暴雨般的箭矢扎进青翠竹节。毛竹浸过桐油后,箭簇入木两寸便再难穿透。
密密麻麻的筅也举了起来,飞快的转动拨打羽箭。大多数的羽箭,都被藤牌、竹盾、筅拦住,可仍然有不少羽箭落下,射伤甚至射杀一个个明军士卒。
而正在和明军前阵厮杀的贼军步兵,忽然惊恐的听到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声。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己方的大队骑兵,居然在这个档口,提前冲击而来。
本来的计划是,步兵在车的保护下率先攻击,搬开明军的拒马,消耗明军的弹药,破坏明军的车阵。
等到差不多了,步兵再中间分开,从两翼撤下让出正面,然后让后面的骑兵冲阵。
可是眼下,竟是完全把他们当肉盾了。趁着他们缠住明军前阵,提前冲锋破阵!
“快跑!”贼军步兵们发一声喊,数千人再也顾不得和明军厮杀,而是往两边跑。
什么军令,什么胜败,去他娘的!
贼军步兵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拼命的往两边跑,倒是把战斗位置让开了轰然而来的骑兵,也的确为骑兵冲阵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可是真相仍然不满意,恨恨说道:“这些汉军真是懦夫!他们不拼死往前冲,反而往两边跑!废物!”
朱帅锌抬头望着苍穹,眸子一片铅灰,恨不得拔刀斩杀真相。可他随即就跟着骂道:
“废物!真是废物!快打旗,让这些废物撤回来!”
说话间,蒙古骑兵就冲到明军阵前。
因为之前贼军步兵的作用,蒙古骑兵只用了很小的代价就杀到明军阵前,而且仍然保持了很高的马速。
“来的好!”明军大阵中,朱寅一声暴喝,“狭路相逢勇者胜!”
“咚咚咚咚!”鼓手奋起敲击鼓槌,三声重击震得旗杆嗡鸣。车阵突然裂开十道缺口,五百钩镰兵拖着寒铁锁链跃出阵外。
“砰砰砰”明军车阵后面的火铳也再次发射,硝烟弥漫,震耳欲聋。
“杀!”大量的长矛也从车阵之后刺猬般刺出。
“嗖嗖嗖一”明军的弓箭手也箭如雨下。
“轰”的一声,大队骑兵犹如一柄战锤,轰击在明军前阵。
与此同时,两翼的蒙古骑兵也箭如雨下的牵制明军骑兵,配合正面蒙古骑兵的破阵。
最前面一排骑兵纷纷坠马。被打死,射死,捅死的骑兵,最少有五六百人,伤者更多。
然而骑兵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决堤洪水般冲开明军最面前的车阵,一辆辆战车被掀翻,一支支长矛被折断。
“斩!“淬火镰刀划出银弧,冲在最前的蒙古战马前蹄齐断。一个满脸刺青的百夫长刚砍翻两名明军,咽喉就被一枪捅穿。
蒙古骑兵的冲锋是很有技巧的,是海浪式的冲锋,并非毫无章法的一窝蜂而上,所以能保持持续的冲击,不会因为前锋停滞就整个大队都停滞。
从天空中俯视,会发现蒙古骑兵仍然在往前压缩明军大阵,犹如海浪拍打礁石,明军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一时间,双方上万人退无可退的绞杀在一起,犬牙交错,都是死伤惨重。密集的箭雨笼罩在双方头顶,好像空间都被撕裂成一缕一缕的。
蒙古骑兵的前锋固然损失极大,可明军正面的车阵也被摧毁了,第一道防线已经被破了。
如果第二道线守不住,明军大阵就会被冲垮,崩溃。
大阵一崩溃,兵仙都无力回天,真就是兵败如山倒。
而此时的明军骑兵,被两翼攻击的蒙古骑兵牵制,根本无法攻击正面的蒙古骑兵。
更要命的事,真相此时手里仍然有整整八千骑兵,其中还有八百宝贵的具装重骑兵!
然而高车上的戚继光和朱寅,此时仍然神色平静,虽然目光凝重,却并无焦急之色。
显然,父子俩还有后手!
“破阵了!”真相大喜,“胜利属于蒙古人!重骑兵出击!”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动用宝贵的八百重骑兵。
这是西海蒙古最强大的一支重骑兵,平时根本舍不得用。眼下是时候了。
“轰轰轰一”八百重甲骑兵的锁子甲在烟尘中泛着血色,具装铁骑如黑色的闪电劈开战场。
八百重骑兵之后百余步,又是五千蒙古轻骑兵!
真相的预备队,出动了大半!
真相好像看到了明军大阵崩溃,兵败如山倒的情景。
他要在河西,重振蒙古帝国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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