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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5章权火焚心孤注倾,夜策孤忠入彀中

  年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活力,有向上的蓬勃之气,但是问题也在此。

  之前曹丕消停了一阵子,对于陈群言听计从,但并不代表曹丕就从此甘心做乖宝宝,成为陈群的傀儡,或是邺城的摆设。

  曹丕心里面清楚得很,城下的张赵二人的相争有没有风险?

  当然有!

  可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曹丕又必须要冒这个风险。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毕竟曹操的儿子,不仅仅是他一个…

  如果继续守下去,即便是安然守城度过了劫难,会不会一辈子被人嘲笑军事无能,缩头乌龟?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时不时就会从阴影里面悄然爬出来,啃噬着曹丕的心。

  他站在邺城北台高大的望楼之上,扶着冰凉的垛口,目光却投向远方那片连绵的骠骑军营寨。

  那些营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仿佛敌人嘲弄的眼睛。

  陷阱?

  他何尝不知道可能会是陷阱。

  陈群的分析句句在理,赵云、张辽都是沙场宿将,岂会因些许摩擦就在大敌当前时自乱阵脚?

  那所谓展现在邺城面前的内讧,多少有些刻意,甚至巧合。

  所有巧合的东西,都值得怀疑。

  曹丕读过的兵书,也不仅仅是他父亲注解的孙子兵法,其中也有不少告诫为将者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去考虑问题…

  可是,他有的选吗?

  曹丕想到此处,不由得用力抓着冰凉且坚硬的垛口,似乎是用这般行为,获取支持。

  至少是心理上的支持…

  眼前的这骠骑北域军,并不擅长于蚁附攻城。

  这些天来,张辽赵云对于邺城的破坏,仅限于外围的工事哨卡,对于邺城本体伤害破坏并不大。

  唯一一次比较严重的进攻,依旧是在南城方向,而那个时候是由陈群指挥的…

  这就是重点了!

  曹丕不由得想起了前两年,在许都,父亲曹操宴请群臣,诸子作陪,席间令各赋诗一首。

  曹植挥毫而就,文采飞扬,赢得满堂喝彩。

  父亲抚掌大笑,眼中尽是激赏。

  而他曹丕,临到末了才磕磕碰碰的写出苦思良久的诗作,只换来父亲淡淡一句尚可。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曹植嘴角转瞬即逝的得意,看到其他兄弟或明或暗的讥诮。

  世子这个名分,从来就不是铁打的…

  当年曹丕也不是世子啊!

  曹植有才名,曹彰有军功,就连年幼的曹冲,也是深得父亲宠爱。

  而他曹丕,有什么?

  守着一座被围的孤城,若是再毫无建树,等父亲回师,他该如何自处?

  这些念头,原本他放下了,或者说他以为是放下了,可是就像是黄赌毒一般,沾染了一次之后,稍微有些由头,便是又会从阴暗的角落里面冒出来。

  子文那边…可有消息?曹丕忽然低声问身后的心腹。

  心腹低声回答:回世子…听闻说日前在平原大破山贼,斩首千余…

  曹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吧,他的好弟弟们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曹彰在平原建功,

  曹植在邺城之中,虽然不上城墙坚守,却也能以诗文激励士气,博得临危不惧的美名,在士族名流当中名气越发的高昂起来。

  只有他,被困在这座城里,除了坚守之外,毫无作为。

  就连南城那些安排,那些部署,也是陈群的功劳,而不是他的!

  可以想象,若是就这样下去,守得住是陈群调度有方,守不住就是他曹丕无能。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他吃亏。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属于他曹丕的胜利。

  不需要太大,但必须是由他主导、由他决策的胜利。

  他要让父亲知道,他不仅有守城之能,更有破敌之勇。

  他要让那些观望的大臣们看到,他曹丕不是只会听命于谋士的傀儡。

  任峻…

  曹丕的脑海中闪过其身影。

  任峻是个好人,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最适合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

  不会多想,不会多问,只会埋头执行。

  成功了,是他曹丕运筹帷幄;失败了…

  之前任峻战败的时候,就该死了…

  冷酷吗?

  也许。

  但这就是政治。

  父亲大人当年不也是一样杀人,让边让、孔融之辈身死道消?

  帝王之术,本就该如此。

  欲成大事,岂能拘泥于小节?

  世子,陈令君求见。侍卫的通报打断了曹丕的思绪。

  曹丕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有请。

陈群缓步登上城楼,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世子,夜已深了。还请早些歇息  长文来得正好。曹丕转身,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忧虑,我方才观察敌营,见张辽部似有异动,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曹丕还在在试探,还想要争取。

  陈群的目光在曹丕脸上停留片刻,骠骑军纪严明,纵有龃龉,也不至于在敌前自乱阵脚。世子,属下还是那句话,固守待援,方为上策。

  又是这套说辞!

  曹丕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教的表情:长文所言极是。只是…我军困守已久,粮草日蹙,军心浮动。若是长久困守,只怕…

  曹丕故意留下话头,观察陈群的反应。

  但是这位谋臣只是微微摇头:世子放心,丞相必有安排。我等只需守好邺城,便是大功一件。

  大功一件?

  曹丕几乎要嗤笑出声。

  守城之功,如何与破敌之功相比?

  等父亲回师,解了邺城之围,天下人只会称赞父亲用兵如神,谁会记得他曹丕在这城里苦守了多久?

  即便是大功,也是陈群的…

  送走陈群,曹丕独自在城楼上踱步。

  夜风很冷,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们兄弟兵法时说过:为将者,当知取舍。

  取舍…

  他现在不就面临着取舍吗?

  用任峻和几百兵卒的性命,赌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至于那些可能为此送命的士卒…

  曹丕用力摇头,试图甩开这个软弱的念头。

  父亲当年屠徐州、坑降卒,不也是为了更大的目标?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个道理,他懂。

  令出必行,唯有忠诚…

  曹丕喃喃念出山东之地,经常被强调,似乎是铁律一般的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是啊,忠诚。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忠诚,不问对错,不计代价的忠诚。

  远处,骠骑军的营火依旧在闪烁,仿佛在向他招手。

  风险再大,他也必须一试。

  这不仅是一场军事冒险,更是一场政治豪赌。

  陈群以需要巡查城防为由告退,留下曹丕一人烦躁地踱步。

  既然你陈长文求稳,那便由某来行此险招!曹丕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是夜,曹丕秘密召见了典农中郎将任峻。

  然而,曹丕不知道的是,他密会任峻的消息,很快便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并未歇息的陈群耳中。

  听完心腹的禀报,陈群站在自己府邸的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化作一丝深深的苦笑,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果然…还是年轻啊…

  陈群低声叹息。劝阻已无意义,强行拦阻只会与世子彻底决裂,于守城大业更为不利。

  况且,陈群内心深处其实也难免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侥幸…

  万一,是自己多虑了呢?

  万一,真的有机可乘呢?

  沉默良久,陈群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无奈都压下。

  最终陈群轻声吩咐道:传令我们的人…南门附近…加强警戒,但…无需干涉任将军行事。

  陈群决定,对此事佯装不知。

  这也是作为臣子在面对刚愎主上时,一种无奈而悲凉的妥协。

  陈群将所有的判断和担忧埋藏心底,然后暗自祈祷,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希望任峻的出击,能带来一丝奇迹,而不是…

  一场灾难。

  夜色如墨,将邺城巍峨的轮廓浸染得一片模糊。

  典农中郎将任峻回头望向了北城,似乎感觉到了曹丕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

  深沉,阴暗。

  任峻搓了搓手,他的手掌,因长年累月督促屯田,勤于农事,磨出了一层厚茧。

  他擅长屯田,但是不擅长作战啊…

  之所以他担任了中郎将,不是因为他在武勇上有多少建树,而是他和曹氏是亲戚。

  他不由得将手掌在身上衣甲上擦了擦。

  片刻之后,又忍不住擦了一下。

  一个时辰前,世子曹丕那不容置疑的命令,犹在耳边回响。

  任将军,此乃某之决断!战机瞬息万变,岂能说什么万全?某知你忠心,此事若成,汝便是解邺城之围的首功!

  忠心啊…

  任峻停下脚步,望着城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苦涩。

  他自然是忠心的。

  自当年兖州动荡,他散尽家财,募集宗族、宾客、部曲数百人归附曹操以来,他的生命便与曹氏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他记得那些筚路蓝缕的岁月,曹公拍着他的肩膀,称赞他典农屯田,国之根本,粮秣无忧,则军心可定。他不懂那些高深的谋略,也不善言辞,只知道曹公将屯田重任交给他,是莫大的信任。他唯一能回报的,便是兢兢业业,令出必行,唯有忠诚。

  他负责屯田,兴修水利,督造军械,将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确保前线大军粮草无虞。

  攻克二袁,占领冀州,那辉煌的胜利背后,也有他任峻和无数像他一样默默耕耘的属吏、兵卒、民夫的一份汗水。

  迎奉天子,定都许县,那是何等振奋人心的时刻!

  他仿佛看到大汉的荣光在曹公手中重现,而他,任峻,作为曹公麾下的一员,也与有荣焉。

  那时的曹军,上下同心,锐不可当,哪像如今…

  还有上次。

  兵者,凶道也。

  世子让他去执行一个极其凶险的任务…

  主动出击,偷袭骠骑军营寨,并试图嫁祸,挑起赵云和张辽的内斗。

  确实,他也并非毫无军事经验的纯粹文官。

  即便是他掌管屯田,也需护卫粮道,剿灭小股流寇。

  他确实也打过仗,见过血。

  但那是和骠骑军交过手之前。

  现在要他在虎豹之间腾挪跳舞…

  这种难度,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本能地觉得不妥。

  骠骑军是何等强悍?

  赵云、张辽是何等人物?

  岂会因一次简单的偷袭就轻易中计,自相残杀?

  这计划听起来…

  太过想当然了。

  任峻他曾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疑虑:世子,末将以为…赵、张二人皆世之名将,恐非易与之辈。此计…是否再与陈令君商议…

  话未说完,就被曹丕不耐烦地打断。

  商议?与陈长文商议,便是坐守待毙!曹丕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躁与野心的光芒,任将军,你可知当年李郭,不过西凉莽夫,麾下亦多乌合之众,何以能祸乱长安,挟持朝廷?非其兵甲之利,实因内部不和,互相猜忌,乃至予人可乘之机!今骠骑军外强中干,攻城乏力,久居城外,正是焦躁之时,故而彰显出赵、张二人矛盾!此正类李郭之旧事也!某此计便是要效法当年长安之谋,令其自相残杀!彼二人一旦相斗,我军便可坐收渔利!任将军,你只需依计行事,定然马到成功!

  真的?

  任峻听得有些茫然。

  之前李郭二人确实是相互争斗,但他总觉得世子的类比有些牵强。

  骠骑军军纪严明,斐潜御下有方,岂是当年那群混乱的西凉兵可比?

  赵云、张辽纵有龃龉,又岂会轻易堕入如此明显的圈套?

  然而,面对世子灼灼的目光和首功、忠心的期许,他那些基于朴素经验和直觉的担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说什么?

  难道直接质疑世子的判断,质疑这听起来精妙的计策?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政治权衡和深层次的谋略博弈,他只知道,上位者下了命令,他作为下属,理应服从。

  令出必行,唯有忠诚。

  这是他一贯的信条,也是他在曹氏集团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反对?

  他拿什么反对?

  他又如何敢反对?

  陈令君那般智慧超群之人,不也未能劝阻世子么?

  他任峻,一个以屯田、实务见长的将领,又能如何?

  末将…遵命。

  最终,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深渊。

  将军,都准备好了…

  护卫前来回报。

  任峻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城门门轴涂抹了油脂,拉开的时候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是黑洞洞的城外,似乎是准备吞噬一切…

  包括希望。

  他想起了初投曹公时,军资匮乏,他与部下同甘共苦,亲自下田督促生产,看着粟米一天天长高,那个时候,是充满希望的…

  他想起了官渡之战前,他负责的屯田区为大军提供了坚实的后勤保障,曹公曾亲笔写信嘉奖,称他功在社稷,那个时候,也是充满希望的…

  那时的他,虽然忙碌,虽然辛苦,但内心是充实而坚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的努力是有价值的,是为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辅佐曹公,平定天下,重振汉室。

  可如今呢?

  这邺城之下,世子急切而冒险的计划…

  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安。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只能被动地跟随那模糊的指令前行。

  忠诚,此刻变得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

  都准备好了?任峻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再…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护卫亲兵应答一声,转身去了。

  检查什么?

  其实不用太多检查。

  骠骑军和曹军,原本都属于大汉系列,某些盔甲和旗帜相差不多,所以只需要准备一些伪装成骠骑军张辽部所用的,临时收集来的杂色旗帜和部分相似甲胄即刻。

  任峻之所以要求重新检查,只不过是努力做出一副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模样,并试图用熟悉的实务工作来驱散心中的迷茫和恐惧。

  或许,只要像往常一样,把上面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能度过难关吧?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令出必行,唯有忠诚。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这八个字,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

  检查很快结束了,任峻也没有了再拖延什么的理由。而在想象当中,临门之时的将军留步,最终没有发生。

  逃么?

  他已经逃过一次了…

  降么?

  他身上曹氏的烙印太深了…

  任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奉世子令,今夜出城破敌!诸君需奋勇向前,扬我军威!

  没有过多的动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次复杂而诡异的行动。

  他只是按照世子的计划,下令部队悄无声息地自南门潜出。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任峻率领部队,绕开可能的哨探,直扑预定的目标…

  骠骑军赵云部外围的一处哨卡和营垒。

  在接近之前,他们迅速换上了准备好的杂色旗帜和部分类似张辽部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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