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了吗?”
李学武随手将自己的饭盒放在了边柜上,问了跟在身后的韩战。
韩战笑了笑,说道:“我投了个巧,赶着年前回去了一趟,想着年后再看看。”
“嗯,过年值班了是吧。”
李学武走到沙发这边坐下,抬手点了点身边的单人位,示意他坐下说话。
“家里没催着你相亲结婚啊,许宁都找对象了,你也得抓点紧啊。”
“嘿嘿——”韩战笑着坐了下来,同端茶给他的张恩远点点头表示了感谢,这才回道:“许宁比我大两岁呢,着急点正常。”
“合着你们还比上了是吧?”李学武好笑地说道:“是找不着啊还是不想找啊?”
他将张恩远端过来摆在面前的茶杯端起小抿了一口,微笑着说道:“要是找不着,那我可以跟工会说说,好姑娘有的是啊。”
“尤其是钢城的姑娘,我听说过日子都是一把好手,来钢城几年你就没心仪的?”
“咱这不是一心为公,无心他顾嘛。”
韩战玩笑着说道:“钢城的姑娘是好,可没有遇到适合我的,等遇到了再说。”
“鬼扯——”李学武撇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眼光有点高啊,想找啥样的?”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讲道:“这娶媳妇可不能光看模样和家庭,性格也很重要的。”
“模样再好,也要衰老,家庭再好,十年八年是好,没有几十年的好。”
李学武抬起手指点了点韩战道:“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这一点你得仔细想想。”
“是,我一定好好想想。”
韩战微笑着应了,态度是很认真的,他从来不会把李学武的话当耳旁风。
“以前我是没指望,现在您来钢城了,找对象这件事我才不犯愁呢。”
他目光真切地讲道:“有您惦记着我,给我把关,我就等着准备婚礼了。”
“呵——”李学武瞅了他一眼,轻笑出声,并没有评价他的一语双关。
“钢城的姑娘都留不住你的心,看来你的工作一定是很上心了。”
他迭起右腿点了点头,道:“是有什么想要跟我说说的?”
“是,想跟您汇报汇报我的工作。”韩战倒是没藏着掖着,坦然地讲道:“毕竟来钢城三年了嘛。”
“好,我正想听听你在钢城的收获呢。”李学武昂了昂头,示意他可以讲了。
韩战表情认真了起来,从三年前接岗许宁开始,讲起了钢城冶金厂的保卫工作。
李学武听的也很是认真,心里将韩战所汇报的工作情况与自己所了解到的相印证。
一个说,一个听,张恩远悄悄地给两人的茶杯里续了热水,便去整理资料了。
韩战来钢城工作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是保卫处处长,他是办公室秘书。
不能说风马牛不相及,可业务上没有什么来往,就是彼此认识罢了。
要说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虽然同在一个机关里工作,可真正说话的次数几乎没有。
他能有什么事同对方说话啊,又能有什么资格去跟董主任面前的红人讲话啊。
就是现在这点交情,还是他担任了李学武的秘书以后,主动接触的对方。
要说起韩战,张恩远觉得这人很实在,也很鬼道,一般人拿捏不住他。
董文学主任在钢城工作期间,工作风格是有些偏软的,就像秘书长认知到的那样。
但董主任的威严和手段并不软,正是有许宁和韩战这样的保卫处长鼎力支持,才让冶金厂的治安工作得以保障。
这几年的形势如何大家都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着呢,冶金厂能有今天的稳定发展还真要感谢集团保卫处的支持,也要感谢厂保卫处的勇于担当。
别看韩战在李学武面前笑呵呵的没什么严肃样,可在下面却是个狠人。
许宁来钢城时在杨宗芳手底下工作,那时候彼此关系和睦,工作入手的非常快。
等到韩战来钢城,主管保卫工作的杨宗芳正同董文学主任有工作上的分歧。
要是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接得住这种情况,可韩战硬是靠手段撑过来了。
论能打,钢城保卫处没有对手;论管理,他从集团保卫处带来了先进的制度和预算支持;论能力,他搞队伍建设和治安管理有太多手段和方法了,都说他又烧又狠。
现在来看,韩战能接住许宁的班,在钢城站稳脚跟,又能从总厂获得支持,这强硬的工作关系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坐在沙发上听着韩战汇报的秘书长李学武了。
李学武的办公室有多大?
三面柜子一面画,里屋没有外屋大。
从京城来到钢城,李学武用的是董文学留下的办公室,是带有休息室的。
不要觉得办公室带休息室就很牛哔,再好的休息室还能有招待所好啊?再好的休息室还能比家里舒服啊?
这间休息室是为了值班做准备的,是工厂主要负责人的责任和义务。
你要问其他分管领导就不值班了吗?
并不是,他们也值班,但基本上没有彻夜值班的情况,更没有宵衣旰食的必要。
往往在重要时期,工厂主要负责人是要连续在岗的,全厂都要听他的指挥。
同样的,几乎只有主要负责人才会加班的很晚,分管领导少有加班的情况。
这不是工厂厂长和副厂长之间的区别,也是处室、科室负责人之间的区别。
你看处室、科室负责人办公桌后面都会有一张简易单人床,那个就是值班用的。
所以说啊,有的时候副职羡慕正职,有的时候也不羡慕了,分看得开看不开。
李学武年轻有干劲,对工作要求高,所以他来到钢城以后办公室是改动过的。
倒不是嫌弃董文学的办公家具老旧,而是觉得屋里的家具不够用。
你说李学武就一个人办公,哪用得着那么多家具,不是浪费了嘛。
其实不然,李学武的工作很多,与工作相关的资料和材料也很多。
他的办公桌要兼顾工作、学习、沟通等作用,是不能摆放太多文件和资料的。
而李学武主管集团在辽东的工业企业,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材料就更多了。
他要看图纸、听汇报、查资料,一张办公桌不够用,那就摆一张会议桌。
没错,李学武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大会议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他随时需要看的文件。
有的时候李学武也会坐在会议桌旁审阅和批阅文件,张恩远就在一旁做辅助工作。
而集团在辽东的几个工程建设项目图纸就摆在一处,工程建筑总公司和集团工程处以及分厂领导来这边开会,就在他办公室。
屋里四面墙有三面是文件柜,一面是画,画的不是山水,而是各企业数据图。
这也是张恩远每天必做的一项工作,他以前忙的四脚朝天,就是因为数据难整理。
但在辽东工业领导小组办公室重新调整以后,这项工作就轻松了很多。
徒弟马宝森已经学会了数据日报上墙的本领,每天早晨一到单位就做这件事。
所以李学武早晨来单位首先要做的便是对接昨天的工作,看昨天的日报表。
说起来,在张恩远认为,秘书长是有些较真的,董主任都只看周报,他却要求日报。
不仅仅他自己要看日报,还要求班子其他成员以及各单位负责人也要养成这个习惯。
日报要看,周报要看,月报还要看。
从周报细化到日报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工作进度和责任分工更明确了。
这一周的工作不用含糊,更不用堆积,当日的计划没有完成就要示警。
要是连续三天没有完成进度,就要提交情况说明,真一周没赶上进度,那部门和单位负责人就要被约谈,跟主管领导汇报了。
李学武来钢城一个多月了,机关里都在品新领导的工作习惯和风格,这一个多月他们品出来了吗?又品出什么来了?
你还别说,张恩远耳听八方,还真听到一些有趣的说法。
有人说秘书长重剑无锋,大巧若工。
这话怎么说?
是说秘书长来辽东,来钢城工作没有针对谁,更没有一上来就揪住谁不放。
这一点倒是说的很对,李学武确实没有搞什么大动作,颇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但从这段时间冶金厂以及机关的变化来看,你能说秘书长没有做事吗?
玩笑,变化实在太多了!
从集团向下推进的机关管理制度变革以及人事变革在冶金厂层面卡了一年多,现在终于出现了松动的情况。
不,不能说是松动,而是有一泻千里的预感和征兆,大家都在伺机而动呢。
机关里以前的工作作风就不说了,从秘书长来到钢城以后,众人心态是改变了的。
也没见秘书长强调纪监的监管作用,大家怎么就少了闲话,多了作为呢?
只一点,没人想当儆猴鸡——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大家心思收一收,把精力多放工作上一点,整体工作环境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而就在秘书长来辽东以后,大家想要看看风向,好积极表现。
这种心理作用更是促进了整体的工作氛围改变,也给了秘书长在调研和走访过后着手立即执行企业组织架构变革、人事变革等政策的推进工作。
今天上午的会议开完,整个机关都沸腾了,大家终于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反过来再看李学武,他其实并没有与各部门负责人,各部门职员接触。
他去车间调研会同工人谈话,会同车间主任够用,但还没转过机关呢。
李学武对机关工作人员表现的并不是很亲近,甚至有几分疏离。
可越是这种疏离,越让机关里的这些人敬畏他,尊重他。
李学武只抛出了厂处科三级变革方案,就撬动了此前一众副厂长所维持的现状。
没人再顾忌以往的关系和秩序,纷纷看向了新成立的科室以及处室的管理位置。
谁不想进步啊,可进步的阶梯掌握在了秘书长的手里,所以秘书长就是他们努力工作,努力跟随的方向。
所以有人说,秘书长没做什么大动作,但他要做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这就叫重剑无锋,大巧若工。
你再看效果如何,上午刚开完的会议,中午韩战就找过来了,这不是效果吗?
秘书长已经来钢城一个多月了,怎么也没见韩战来汇报工作。
是,可以理解韩战为李学武考虑,是要等秘书长真正掌握了冶金厂的工作以后再来汇报,可现在急不可耐地过来不也是一种心态上的变化。
韩战话里话外的表态,就连张恩远都听得出来,他想干什么就更不用说了。
“还是要抓好干部梯队建设工作。”
李学武听韩战讲完,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讲道:“你工作做的再好,没有后来人,谁愿意提拔你,谁愿意信任你。”
“是,我理解您的意思。”
韩战点点头说道:“保卫处组织建设工作我一直都在抓,尤其是最近两年。”
他十分认真地讲道:“治安管理和保卫人才建设工作在集团保卫处的指导下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包括管理制度和工作方法。”
“还不够,你知道我要强调的是什么。”李学武点了点他,讲道:“亮马河工业区在建设过程中就特别注重多维管理思路,这方面你还是应该多学习学习。”
他点了点沙发扶手讲道:“你不要觉得亮马河工业区与红星钢城工业区差别大,情况不一样,管理上就可以疏忽。”
“我一直都在强调,安全保卫和治安管理工作应该做在前面,主动两个字很重要。”
李学武放下右腿坐直了身子,看着韩战用手指分数道:“亮马河工业区有职工住宅区,红星钢城工业区也有职工住宅区。”
“住宅区的保卫工作从建设施工到正式入住都需要你们的参与,而且只是开始。”
他讲道:“集团保卫处在住宅区和商业街道建立了排除机构,你们想到了吗?”
“保卫总队专业化建设以及相关的文件已经给到分厂和分公司了,你们做到了吗?”
“先别讲功劳和苦劳,我还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和办法,再来表功和诉苦。”
这一句将韩战说的脸色有些红,他是听说了冶金厂要进行组织架构变革,作为李学武曾经的下属,又是在钢城工作了三年多的他,自觉地有资格争一争治安处的位置。
可没想到李学武听他讲的很认真,可批评他的话语也很扎心。
老领导还是这么的直指本心啊,谈生活的时候十分和善,但一谈到工作就变脸啊。
“秘书长,有事向您汇报。”
廖金会面色十分紧张和严肃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连门都忘了敲。
李学武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看向他,眉头微微皱起,“进来说。”
“是。”廖金会应了一声,脚步却很快地来到了李学武的身边,轻声做了汇报。
李学武越听眉头皱的越深,直到听他汇报完,这才转头看向他问道:“消息准确吗?”
“是市里来的消息。”廖金会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您看咱们厂要不要…”
“暂时不要动,消息不要外传。”
李学武一边做着交代,一边拿起电话打给了杨宗芳。等电话接通,确定对方是杨宗芳应答的声音,他这才讲道:“宗芳同志,你来我办公室,有事情谈。”
说完他便撂下电话,转头对廖金会交代道:“你去一趟市里,要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再询问市里有没有特别的安排,快。”
“明白,我这就去。”廖金会答应的很是利落,见李学武没别的要求,转身便快步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正遇见张恩远进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廖金会却没有时间同他客气,错着身子小跑着下了楼梯,显得很是着急。
张恩远走进办公室,见领导的神情严肃,心都跟着跳了起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给奉城机械厂打电话,我去奉城的行程延后,请萧厂长代为向胡可主任解释。”
李学武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指微微敲着,嘴里则对张恩远交代道:“联系兵器厂,要一份详细的兵器产品清单,附上产能。”
“秘书长——”张恩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是不理解领导这是要干什么。
刚刚廖主任小跑着出去就已经很吓人了,这会儿领导的交代更让他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通知保卫科全员取消休假,战备待岗。”李学武并没有理会他的慌张,继续交代道:“通知消防、三防办以及民兵办按一级准备待命。”
这些都交代完了,这才看向张恩远强调道:“先按我说的去做,再叫张兢过来。”
“是——”张恩远回应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丝颤抖,是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这年月可不比后世消息传播的那么快,那么的透明,更不如后世那般自信。
说是强敌环伺也不为过,尤其是东北这疙瘩,四战之地,可称为东亚怪物房。
就在张恩远应声过后准备出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杨宗芳到了。
张恩远脖子有些僵硬地回头,见到是他,表情有些麻木地打了招呼。
杨宗芳却是个心思灵敏的,李学武主动给他打电话这件事就很蹊跷了,叫他过来一定是谈他所负责的工作。
要是有其他相关工作,来李学武办公室的就不应该是他一个。
再看李学武秘书张恩远的表现,这可有失他以往的水准,到底是怎么了?
“宗芳同志,来——”
李学武招呼一声,并没有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而是点了点办公桌的对面。
以两人的职级和岗位相差,他倒是真不用起身,可职场礼仪还是要有的。
杨宗芳现在想李学武绝对不是看不起他,也不是在故意羞辱他才这么没礼貌的。
他同张恩远点点头,看着对方快步走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心里的猜测再也掩藏不住,走到李学武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李学武比他快,还没等他坐下呢,便将刚刚廖金会所汇报的情况讲了出来。
好么,杨宗芳神情一愣,手没扶稳,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真是顾不得失仪,更顾不得屁股,满眼惊讶地看着李学武问道:“这——这是真的?”
李学武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已经安排廖金会往市里去了,要听听市里的意见,服从地方统一安排。”
“另外我已经交代他这消息不要泄露,要尽可能地保证生产和工作局势稳定。”
他手指还在敲着桌面,看得杨宗芳心也跟着蹦蹦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其实他不知道,这会儿他的脸色很白,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有些狼狈。
李学武很理解他的表现,虽然他分管冶金厂保卫工作,但并没有过相关工作经验。
“我的意见是先控制局面,做好准备,服从统一安排,谋而后动。”
“呃——是——”杨宗芳听李学武把话讲完,这才反应了过来,脸上恢复了几分红润,点头讲道:“我赞成您的意见。”
“那就暂时你我负责这件事,不要再扩大影响,等消息公布出来再看。”李学武见他这般,便也点头交代道:“我已经要求保卫、消防等相关部门做好准备,你辛苦一下,下去看一下各部门的实际准备情况。”
“无论发生什么事,冶金厂上下要形成统一思想,保证生产为前提的认识。”
“明白!”杨宗芳回应的也十分痛快,只在起身的时候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主动询问道:“这个情况集团那边要不要上报?”
“应该不用了。”李学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讲道:“集团应该比咱们先知道。”
他看着杨宗芳说道:“先等市里的消息,再等集团的消息吧。”
“有一点你要记住了,外面如何我不管,咱们自己千万不能乱。”
李学武十分严肃地强调道:“尤其是纪律部门,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我就处理谁。”
“好,我明白。”杨宗芳站起身,点点头说道:“我现在就安排,今晚我值班。”
“嗯,去吧,今晚我也在。”
李学武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这件事一时半会可完不了。
杨宗芳刚走没一会儿,张兢便进来了。
“秘书长,您找我。”
“嗯,坐下说话。”李学武点了点对面刚刚杨宗芳坐的位置。
等对方坐下以后,他这才将情况简单地进行了通报,也不等张兢惊讶出声,便交代道:“一会儿你跑一趟钢城飞机制造厂,看看正在实验飞行的直升飞机工作状况。”
“秘书长,这是——”
张兢惊讶地问道:“您的意思是送飞机北上…”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李学武敲了敲桌子,讲道:“有准备就比没准备强。”
“万一上面问起来呢?”
他看着张兢说道:“这件事打电话问我心里不踏实,还是你去一趟看看情况。”
“再有,这会儿其他工业企业应该已经收到了相关的预警信息,你就按我交代的做回复,同时保证值班力量,确保信息通畅。”
“明白——”张兢点点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将刚刚李学武做的交代重复了一遍,这才抬起头说道:“我先回办公室,交代清楚后就去钢飞,我会同办公室电话联系,随时向您汇报。”
“好,去吧——”
李学武点点头,微微合上了眼睛,闭目沉思,想着这件事还有哪些没安排到。
他真是糊涂了,最近也是太忙了,以致于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是啊,今天是3月2号了,他并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殊,即便要召开冶金厂工作会议,即便是要进行诸多工作安排和变革,他也没将今天的工作当回事。
万万没想到啊——
有人说,李学武脑子里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都记得过来,为啥不写在本子上?
开玩笑呢?
脑子里的记忆没有错,写在本子上就是错误了,他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呢。
他前几年还有在日历上标注五角星的习惯,可后来慢慢的就没做了。
不着痕迹才是根本,谁都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又怎么会看不见那些标志呢。
且不说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些做卫生保洁工作的同志就能进出他的办公室。
这还是到了钢城,张恩远明确跟卫生服务人员强调秘书长的办公室卫生由他来负责,这才保持了下班锁门的习惯。
你让李学武在办公桌下面的日历上做标记,甚至是做备注,还不要吓死别人?——
冶金厂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几个纪律部门接到了值班的通知。
这种事在以往的工作中虽然不频繁,但也不少见,时代特殊的原因嘛。
反正上面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不是没有嘀咕和猜测秘书长这一决定的动机,可他们能接触到的信息面实在是太窄了,硬猜也猜不真切。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下午下班的时候,相关的消息便影影绰绰地传了出来,只是没有得到相关部门的证实,大家听见了也只当是猜测。
不过看保卫科、消防以及其他科室的动作,大家好像又确定了几分。
李学武同杨宗芳讲的那话并不是感慨,他今晚真的要加班了。
张恩远从兵器厂回来以后便去招待所定了晚上的饭,给李学武的,也有给杨副厂长的,还有给值班室的,今晚都回不去家了。
其实情况还算好,廖金会并没能从市里带来更多的消息和指令,市里也在等。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李学武知道情况并不如大家想的那么平常和简单,但他不能表现的太过紧张,否则下面就紧张了。
值班是一种态度,只要他在单位值班,全冶金厂,集团在辽东的各个工业企业职工就能回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张兢是下班前从红星钢城飞机制造厂赶回来的,带回来的消息倒不算好。
钢飞现有的飞机生产线确实已经组装完毕,可真正要实现生产还得一阵子。
现在实验车间是有几台“小蜻蜓”的,可这玩意儿只是实验需要才人工组装的。
甭说实验室的那些技师和工程师不敢保证它能不能完成作业,李学武也不敢就这样把不合规产品送过去,出了事怎么办?
真是不凑巧啊,如果这个时候飞行器已经完成生产,哪怕是试生产呢。
李学武考虑的是让“小蜻蜓”一战成名,在国内形成影响力,更重要的是让采购看到这种飞机的作用,也好促进内销啊。
可惜了,时间不对啊。
“嗯,是我,今晚不回去了啊。”李学武拿着电话讲道:“要在单位值班。”
“用不用我送被褥过去?”
周亚梅虽然不知道李学武为什么突然要留在单位值班,可她没有怀疑和质疑李学武的资格。
她能想到的是李学武从没有在单位值班过,知道他办公室有休息室,可没有被褥和换洗的衣服。
现在时间还不晚,她问李学武的意思是让李学武安排人来家里取。
“晚饭要不要我准备?”
“不用,什么都不缺。”
李学武语气依旧和缓如平常:“去奉城的计划取消了,明天中午要没事的话我再回家一趟,就这样吧。”
“好——”周亚梅在电话里讲道:“那你也早点休息。”
李学武并没有做出回答便撂下了电话。
休息是不耽误休息的,他心里有数,也睡得着觉,不像其他人那样人心惶惶。
张恩远或许是真害怕了,他都没敢给家里说,很怕头顶种蘑菇,全家一起蒸发。
要是不说还好点,到时候也没什么遗憾了,真要说了,不仅纪律不许,哭闹起来真对生命有了留恋,那可就不好看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呢,他怕是怕了,可还能忍得住。
张兢没回来之前,他一直在办公室盯着了,张兢回来之后他才去了招待所食堂。
下班铃声响过半个小时后,他才带着饭菜回到了办公楼,回到了值班室。
“去,给杨副厂长送去。”
张恩远将几盒准备好的盒饭递给马宝森交代道:“别忘了这里有刘秘书的一份。”
“师父,这是您花的钱?”
马宝森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盒饭,轻声询问道:“到时候怎么算啊?财务那边…”
“都什么时候了?还算钱?”张恩远瞪了徒弟一眼,道:“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不等徒弟回答,他淡淡地说道:“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呃——”马宝森扯了扯嘴角,他是听出了师父话里的紧张情绪,故意逗乐子说道:“我觉得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是钱花完了,人没死了。”
“去——滚犊子——”
张恩远气急之下笑骂了徒弟一句,道:“正经事干不好,扯闲蛋倒有能耐了!”
“嘿嘿——”马宝森笑着安慰师父道:“这东北大着呢,怎么就非要咱们害怕?”
他只是想安慰师父,可见师父这会儿瞪他,赶紧收了声,灰溜溜地出了门。
他师父给他机会呢,去给杨副厂长送饭,怎么都能得一声谢谢。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师父,一不小心把师父的心思给说出来了。
这种事情吧,只可意会,可不言传,说出来就丢脸了。
你要说值班室都不怕,就他师父怕,这怎么可能呢,可他不能说他师父怕了,因为他师父都没说自己怕,努力装坚强呢。
“我看宝森说得对,这东北大着呢。”
张兢从办公室里出来,叫了值班室的其他人过来吃饭,笑着安慰道:“再说了,咱们还是要有自信的,钢铁长城一般的意志战无不胜。”
“您说的对,一点没错。”
张恩远笑了笑,示意了手里的盒饭道:“不能让领导饿肚子,我先送饭去,回来再聊。”
“你忙你的,咱们今天有缘聚在一起开茶话会,有的是时间聊。”
张兢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饭盒打开看了看,挑眉道:“行啊,红烧肉炖茄子,张副主任真是下了血本了!”
“真的假的!我看看!”
周令华惊讶地凑过来翻开饭盒,却见又是另一个菜,“猪肉炖粉条白菜!”
他转头看向离开的张副主任的身影,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张副主任不过了!”
“嗯,看样子是啊——”
张兢看着箱子里的饭盒一一打开,确实不止一个菜,而是四样八盒,另有几盒馒头和米饭,是要聚餐的样子。
他笑着招呼几人将一张办公桌收拾了出来,然后又摆了凳子,道:“吃水不忘挖井人啊,懂点规矩,等张副主任回了一起。”
“嘿嘿,主任这个意见我赞成!”
王珉笑着将椅子摆好,凑趣地说道:“要不是值班,再摆上酒就更热闹了。”
“美的你,还想喝酒——”
张兢笑着点了点他,道:“办公室管理规定第一条就是禁止醉岗睡岗,你怎么学的?”
“这不是希望嘛!”王珉看了其他几人,道:“甭管明天如何,今晚咱们聚在一起就是天大的缘分,就算那啥也值得了。”
“我不——我不值得——”
张兢好笑地强调道:“我还有老婆孩子呢,跟你们这些小年轻值得个什么!”
说着话,他又看了看长相很标致的周佩兰,对其他几个年轻小伙子笑了笑。
年轻真是好啊,青春无限,傻乐呵也是一种心态啊。
四人都是大学毕业,又是一批到的红星厂,更有人是同校同学。
集团只同两所高校合作的紧密,一所是华清大学,一所是钢铁学院,所以集团里这两所高校的学生特别多。
去年谷维洁副主任主持了人才引进计划,集团的高学历人才扩充了不少,连分厂都能分配到大学生了,可见这力度之强。
要说大学生好不好用,张兢最有发言权,他作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初上手还是空白的工作状态,这四个年轻人已经在秘书长的要求下开始了学习和锻炼。
比他进入工作状态要快,热情高,能力强,还有积极的心态,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蝇营狗苟,说实在的,他真是羡慕。
“我闻见饭菜的香味了。”
马宝森从外面回来,示意了怀里抱着的箱子笑着解释道:“杨副厂长给的饮料,今天可真是收获满满,幸福满满啊——”
“瞧瞧,这喝的不就来了!”
张兢笑着看向王珉说道:“还不快去帮忙,今天咱们就以茶代酒了。”
确实是以茶代酒,杨副厂长送给他们的是从京城带回来的集团食品加工厂的产品。
他们也听说了,食品公司生产了好几种饮料用于出口,各种汽水就不说了,只用茶做的冷饮,以及风味茶饮就很吸引人。
这年月哪里有什么饮料可选啊,橘子汽水都能卖脱销了,有的喝就不错了。
只是食品公司所生产的饮品基本没有实现对内销售,都用作出口贸易了。
一般人拿不到这样的饮品,但对于杨副厂长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无非就是花钱嘛,从集团的供应服务处购买,听说集团在亮马河工业区成立了几处供销服务部,里面的商品特别的全。
对企业职工敞开供应,只凭借工作证就能购买相关的产品,不需要供应票。
这是集团职工特有的福利,只是辽东这边还没有铺开,销售总公司正在做工作。
“去给秘书长送两瓶。”
张兢对马宝森嘱咐道:“顺便叫你师父回来吃饭,我们等着他。”
“得嘞,我这就去——”
马宝森将两瓶茶饮拽出来便往隔壁来了,正巧见着他师父在同秘书长说话。
“秘书长,这是杨副厂长给的,我说我不要,他非要给我们。”
他倒是会卖乖,看起来是在跟李学武解释,实际上是怕他师父骂他。
张恩远现在哪里有心情搭理他,将盒饭摆好就要叫他出去,李学武却从抽屉里掏出两盒大前门丢给了马宝森,“你们去抽。”
“谢谢秘书长!我就说不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