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广空山向下,便入西海之中,地脉雄厚,灵机却单薄,海床起伏,妖物不多,景色与东海大不相同。
三位神通顺地脉而行,迎着煞深入,地势便愈发深险起来,李曦明虽然有仙器在身,可有这人领路,自然也不必多惹人嫌疑,随口道:
“藏得倒是深…道友也是有本事,能寻到这里来。”
便见这阴枔散人笑起来道:
“我虽在西海修行,却长时间在弱水之渊中行走,神通又有几分妙处,发觉世脐的藏蜩子道友隔几年就出入其中,一下被我撞见了两次,多了几分留意,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藏蜩子道友手里有一味显岸白花,供了好些道友修行。”
这人的眼神颇为阴寒,淡淡地道:
“这东西不应这样多,更没有必要年年来此,我当时便怀疑藏蜩子手里有灵根…在弱水之渊挪不得,找来看去,却始终寻不到破绽。”
“不过未必没有收获,我撞见这猞鹄在弱水之渊鬼鬼崇崇回去,思虑良久,便把目标转到他身上,这才知道不过是择一处来交易罢了…”
李曦明挑眉:
“道友好神通,能找得这样详细。”
阴衿散人笑起来,虽然表情很客气,可配合着阴森的气质,照样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答道:
“在下修了艮土,为黜止玄迁之正,神通名为正源谷,只见他落往海中某处,一时记下来,沟通地脉测算,便知何处。”
他笑道:
“凡灵根之属,总是要沟通地脉的,这妖物吝啬,胆子又小,始终没有机会修一紫府大阵护他的灵根,那就 更好算了。”
“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孤白梵丛,能常常结出显岸白花来…既然是活物灵根,到了你我手中,精心照料,一定比在那妖物手中好!”
艮土修士不少,可有道统的可谓是少之又少,李曦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叹道:
“我江南也有修士…亦修艮土,是愚赶山…”
阴钤散人嗤笑一声,道:
“愚赶山…那是通玄仙宫中用以给社土补足的神通,他可是哪里流传来的偏门道统?实在要说,只能勉强算艮土了…可这神妙…”
他就差着补一句丢艮土的脸,话说到此份上,恐怕有相当高的道统渊源,用以威慑,防止两人起一些别的心思。
李曦明听着心中暗自注意,明白这人骨子里恐怕有傲气,故意激他,道:
“哦?可我那前辈的道统是治玄承认过的,五土并为五行之中,亦有高低之分,在天为霞的这一道,恐怕是最管用的。”
阴杪散人听了这话,还真沉默了一刻,答道:
“那就是通玄道统的仙家事,非我等小修能妄议。”
‘嘴倒是严…’
他虽然没有多说,李曦明却也听出来不少东西,心头暗笑:
‘也不是通玄修士嘛!也不知哪来的土德传承…’
言语之间,已经到了海沟深处,海水沉沉,一片黑暗,李周巍金眸一扫,立刻瞧破了幻象,那薄如蝉翼的阵法弹指即破,果然另有洞天!
便见洞中辉光暗沉,大殿广阔,暗河之间立着无数宫阙废墟,围绕着正中的紫色湖泊,湖上则立着一古木。
此木高约四十余丈,荫盖如云,零零散散顶着无数冰雪,枝叶尽白,枝头上点缀着数朵白花,一朵朵大如人面,金银作蕊,芳香扑鼻。
池中水波不兴,平静如镜,倒映出片片枝叶,隐约有凄凄乐声,无限动人。
李周巍却左右看了一眼,笑道:
“好妖孽。”
李曦明正仔细瞧着,手中的六合之光已然捏起,如同捏着一缕火,举至唇前,轻轻一吹。
眼前的一切如同湖中倒影,支离破碎,什么残破宫阙、重重景色,皆消散不见,眼前的溶洞不过小殿大小,地面上隐隐约约有银白色的阵纹闪烁,砌满暗白之光,正中婷婷立着一小株如茶树般的灵丛,枝叶扶疏。
阴枔散人呆立在原地,愣道:
‘不是孤白梵丛?’
眼前茶树般的灵根枝干金黄,片片叶如白雪,白花点缀在枝头,让这位真人不可置信地退出一步,第一时间与两人拉开距离!
李曦明只觉得一股少阳之光冲面而来,灿灿如月光落白雪,却没有什么寒意,心头知道有变化,立刻按住手里的灵宝,警惕地望过去。
整片洞府中的氛围顿时诡异起来,李周巍却没有多大反应,那双金眸扫视一周,上下查看,静静地道:
“此地灵机有异,日月无照,诸气平和,有少阳成全之气,正合了这灵物保全并非这妖物不设阵,而是他根本没那个能力在不破坏灵机的情况下布置紫府阵法。”
这句话断了几人在此地出手的可能,阴杪散人好像没有半点异样,掐指算了,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
“这是小叶显岸仙株,少阳紫府灵根,那显岸白花竟然是此处来的…这猞鹄好能藏!”
“自少阳三分,这灵根便从根源上断绝,叶由白转为 淡黄十二支化作四支,变作了孤白梵丛…恐怕这一株的来历已经极为古老了!”
李曦明看了一眼,暗忖起来:
‘既然如此,也是挪不得动不得了,挪出去就碰见天地的灵氛,日日退化,渐渐的就变成次一等的灵根了…‘
可此时的金眸青年双眼炯炯,仔细观察了这一阵,觉得眼前的地界完美得有些吓人,已经踱起来,目光在地面上的光彩上扫过,久久不语,心中一下升起阴云,疑起来:
‘如此精巧的地界…真的是天造地设?’
李周巍思虑良久,动用仙鉴,再次仔细探查起来,周围依旧没有什么异样。
‘仅此一地而已…再无别处痕迹,可如果是修士所营造…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厉害的道行?怎么可能是区区一猞鹄?真是天造地设?’
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微微合眼,想起那妖物先前的求饶话语来:
‘既是江南前来,恐怕是知晓我前缘,灵根我愿献给两位大人…’
‘灵根是和前缘绑在一块的…兴许是他从前缘中得了这灵根的线索…那倒是好解释…且再看看。”
于是转过头来,扫了眼小叶显岸仙株,道:
“既然提及各自分了,这灵根上有四朵显岸白花成株,且先取之。”
听了这话,阴枔散人立刻开口,颇有些怕两人伤了灵根的意思,道:
“此物在少阳灵资中是最娇贵的几种,惧火、惧煞,最好用木匣来收。”
李周巍却暗暗观察他,继续道:
“至于这灵根…”
这句话让阴衿散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表情犹豫起来眼前的青年却随意地道:
“就地伐了,你我两家共分!”
此言一出,李曦明眼底都闪过一丝肉疼,更遑论阴枔散人了,当下面色大变,急切道:
“万万不可啊!这样好的灵根,怎么能做了柴木!”
他此刻实在按耐不住了,上前一步,劝道:
“我明白贵族远在天边,不好管这灵根,可这事情好办,小叶显岸仙株开花的速度远胜于孤白梵丛,在下修了土德,多少有些料理灵根的法子…交给在下就是…往后无论多久开了花,裁了叶,通通按着一半分了,送过来给贵族就好!”
他连连行礼,叹道:
“如此一来,你我皆大欢喜,岂不是好事?”
这话也算不上错,李曦明已有意动之色,李周巍那双金眸却没有多少动摇,笑道:
“道友倒是为我家考虑得好,可这东西这样珍贵,两人分岂如一人得?道友难道不怕本王回去请几个援手来,把道友也处置了,不必给谁来分。”
此言一出,阴杪散人骤然变色,抬眉道:
“魏王光明…”
眼前的青年却不听他多说,双眼色彩灿灿,显得邪且厉,笑道:
“光明?本王敢说,道友敢信么?”
阴衿散人斟酌片刻,显然是不肯得罪他的,终于叹了口气,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道:
“既然魏王执意要伐,便请罢!”
李周巍转过头来,先将四道白花摘下来收好,抬掌轻轻一翻。
便见掌心多了一无形之物,虽无形体,却有威能扑 面而来,仿佛位处烈日之下,灼灼汹汹,叫人口干舌燥。
正是伏掠金!
此物乃是白龙太子所赠,太阳之精落东海所化,是正统的太阳灵物!
他两指一并,将此物夹在指间,往眼前的少阳灵根上一斩:
霎时间一片光明诸叶飘飘而落,仿佛玉瓶坠落,支离破碎,白中蹦出青色来,小珠滚滚,遍地洒落,又如夕阳穿过树影,撒下一片斑驳。
这才听见咚咚之声,有海水倾覆之相,光彩之中撒出三色来,李曦明低了低头,发觉淡蓝色的合水已经汹涌而来,没过靴背。
他赞了一声,信手一兜,将地上翻滚的白珠敛起,这些大小白珠到了他袖子里便溶成一滩,李曦明眼前一亮,道:
“少阳紫府灵物,太檐华!”
李周巍微微闭目,将伏掠金服回巨阙,手中则多了六片如同鳞片般的淡白色物什,青年将之大大方方地亮出来,道:
“晞炁灵资,望道鳞。”
而那小叶显岸仙株已化为一块拳头大小的枯木,浸在浅浅的合水之中,阴杪散人神色有些黯淡,将之拾起来,道:
“这是孤白梵丛所化,孤白梵木,也是一少阳魏王真是好本事,用太阳灵物划分此物,也不算辜负!”
他这话不错,不说太阳灵物难得,李周巍这么轻轻一划,大有本身的道行修行在内,不是轻易之举。
李曦明与李周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李周巍便将望道鳞分出三片,送到阴杪散人手中,将此事定下来,李曦明这才道:
“道友既然到了此处,把猞鸟身上的东西一同分了。”
于是取出那储物袋,向阴衿散人出示了,这才用神通开启,虽然倾泻出的灵物堆成小山,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过神通一敛,分作六道。
其中两道是功法,分别是正木背南行的《群山望南经》、并火的《道火并心经》,成就神通兼险夺。
这两本都是极为不错且少见的紫府功法,尤其是《道火并心经》,现在是古法,看不出品级,可写在通体赤红的金卷上,一看就不是凡物。
‘倒是意外之喜!’
余下四道,一者朽木如墨,坚硬如铁,应当是正木一道的灵木木祀铁,一者青涟如水,色彩墨绿,正是李曦明早早惦记上的清玄椁!
两道是灵资,有李曦明曾得到过的灯火灵资升燠石和一味自家最熟悉的颈下羽。
前者是修行背南行所需,不难理解,只是看了这后者,李曦明心中倒是升起些心虚来:
“这些年我用出去的颈下羽也不少了,指不准是他从别人手里换过来的…”
这身家对一个紫府修士来不算少,可对这掌握灵根多年的妖物来说实在算不上多了,李周巍心中的猜忌更重,并不开口,李曦明已笑着上前,道:
“听闻道友手里头有一味清玄椁,愿以分得的一味灵资与两枚望道鳞相换取,可有意乎?”
这话顿时让这真人沉吟起来,道:
“猞,身上就有一份…道友既然还来问我,看来所需不少,同样要取清玄椁了…”
这是遮掩不过去的事情李曦明笑着点了点头,阴衿散人显得有些犹豫,可清玄椁在他手里实在无用,终究是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玉盒来:
“好!”
两枚清玄椁到手,李曦明的心已经定了,将功法也抄录一遍,这才一同出去,谁曾想脚底一片云烟,这宝地便这样坍塌了。
‘是艮土神通。
李曦明略有些异样,李周巍则一下抬起双眼,直勾勾望着阴杪散人,这真人却摆了摆手,道:
“此地你我都用不着,却仍有这灵根残留的气息,不必留着了…省得被某些真人找到了,察觉出什么,算出你我的踪迹。”
他神通仅仅是波动了一瞬,顷刻之间就将这千年难得一见、构造巧妙的宝地毁去,此刻并不与李周巍对视,转过身来,拱手道:
“两位道友,有缘再见!”
随着他的身影飘散,李曦明终于转过头来,叹道:
“与他合作…未必不是好事,小叶显岸仙株比孤白梵丛好得多,是个聚宝盆,如若两年能得一朵,也比得上那镇涛府了!”
李周巍心中阴云密布,面上笑容轻松,道:
“此人奸险狡诈,我信不过他…南北要是真的打起来,他随便些推脱之辞,咱们还能跨海而来,与他一一对质不成?不如一劳永逸。”
李曦明只好点头,李周巍只若无其事地道:
“叔公还要在此地收集灵物,安顿首尾,不如我先带着天养瓮回去,以防生出变故。”
李曦明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变故,依旧将这灵宝递给他,李周巍端在手里,告辞离开,遁入太虚,心中越发冰寒:
‘倒是让我好好看一看…藏了个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