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一道?”
山间的云彩飘飞,一身绛袍的男子立在树下,那金纹绛袍之下的心火灼灼,散发着一股离火正性之意,另一侧的玄光翻涌,声音温润:
“不错,毕竟太阴一道在青玄,青阶之下的修士称之为第一藏,藏是道藏之藏,又是潜藏之藏,故而称之是躲灾避劫的大仙道。”
这玄松见识渊博,道行深不可测,娓娓而来:
“三玄之道,青玄道高和寡,却人人趋之若鹜,其中走出的修士个个俱是人杰,固然是择才严苛,亦有这灾劫不能拘的缘故…哪怕是魔祖的传承玄赦魔遗,亦大有避走之术。”
“也正是法统灾劫不能拘,有悖天道,青玄弟子一向稀少,古时甚至一度红尘无踪,连兜玄一道的真君需救人,都要一路求到北海的桓家门下,由他们去请人。”
他话锋一转:
“可青玄主的法统众多,连大圣都称他作师尊,到了当今之世,青玄倒是有了众多的入世道统!嫡传的有四道,两道学了显世之学,两道学了避匿之 道,其中登太阴的一位,号为长塘,九邱道统上溯古代乃是祂法统之一亦可问一问澹台大真人。”
“如若不往这两方入手,三巫二祝中的二祝也能解一解,只是一个闭锁山门,一个飘渺无踪,不好寻找。”
这持着离火的正是李绛迁,他一路前去寻那位散修善柏真人,谁知这位真人早就去了紫烟门帮助受伤的文清真人疗愈法躯,叫他扑了个空。
好在自家本就没有多少希望寄托在善柏身上,李绛迁马不停蹄到了剑门,还真见到了这位天角前辈!
李绛迁回了一礼,若有所思,抬眉道:
“敢问前辈…青松观太阳道统,上溯何道?”
此言一出,剑门之上的风渐渐停息了,那颗玄松沙沙而动,作了短暂的停留,答道:
“我太阳道统,上循青玄之道,下布阴阳之辉。大人成道前,修习观华显要秘境、居于恭华天,道统为长泾玄君所传。”
“论辈分,他与立下九邱道统的真君同辈,后居太阳主位。”
李绛迁察觉到他的态度,并不去追问,皱眉 “既然如此…为何纯一…”
山间的风重新流动,一抹抹清亮之光洒下,天角道:
“太阴本有避灾之道,这是其一,其二,青松观修习,六位大人前后各有所得,唯独纯一祖师,只得了一道太阴修行法,大人便遣他入江南,进了洞华天,在元府之中潜修过几年,故而有所得。”
李绛迁思虑一瞬,那股疑虑化解了,心中暗明:
‘长泾玄君…’
他修行至今,玄君二字,只在一本典籍上出现过。
少阴玄君水火录!
正是李绛淳日日持修的术法!
他并未多说只暗暗记在心头,惜命不去多问,抬头道: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
玄松飒飒而动,不再答他,李绛迁便起了身,拜谢告退,从山中出去,消失在太虚之中。
可山中的风仍在涌动,那颗玄松的碧绿色松针忽明忽暗,仿佛在压制着滚动的金煞,隐约看到漂泊的金雾弥漫而起,一道白衣身影迈步而出。
正是兑金大真人————程郇之!
这位在南北之争中起了一锤定音作用的剑仙不曾去宋庭拜见,也不曾理会杨氏,大战平息,他自顾自的回了山门,端坐至今。
他的面色平静,那双剑眸之中却有兑金不断翻滚,弥漫着摄人心魄的压力,天空中连绵坠落的角木光华如同春风化雨,不断化解着他身上仿佛要涌出的剑煞。
“明阳血裔…”
“也是可怜人…”
天角沉沉应答,程郇之则道:
“师尊让我随前辈姓,故而姓李,叫李袂,乃是魏李之后————不知是何用意。”
他的声音如一阵金风,刮得枝头沙沙作响,玄松道:
“大人未成道时,尚在天下历练,曾见了一位道人,饮酒交谈甚欢,以杯作筹,便行酒令,最后两两计数一对,这道人还欠了大人一盏,便从袖中取出一果,赠给大人。”
“大人带了这果回山,种在山巅,便成了今日的天角———因那道人姓李,自称是为魏李之后,天角便以李为姓。”
程郇之的神色微微有了波动,点头道:
“难怪有情分。”
他的声音如金铁摩擦,让上方的角木光华越发浓厚,天边的色彩却在不断变化,西边的天际金气飞速褪去,渐渐显露出正常的颜色。
“白江让出来了。”
程郇之站起身来,望着那不断褪去的金色,神色有了一分疑虑:
“为何…”
“为何金羽会出手拦我?”
他那双剑瞳扫过山间,将地上的草木压得弯下腰去,随着这位兑金大真人渐渐眯起双眼,发出沙沙的声响。
‘既修兑金,又持神通今去故…祂不惮么?’
这玄松微微摇晃,同样沉默下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金一道统从来将兑庚两道看作自家的禁脔,绝不允许他人染指,偏偏兑庚两道多移,相当于要防 住全天下修兑修庚的修士!
程郇之如此天资,又是此中佼佼者,有作为当年的兑金真君弟子的玄松教导,甚至还是这位兑金真君的传人,登上金位的可能并不小他程郇之如果能成真君,对金一是什么态度?!
这同时也是剑门与程久问恐惧的,只是不敢讲而已…甚至连程郇之本人,在没有觉醒前世之前,都以为是金一的忌惮使他无进取之路。
哪怕他成就了大真人,前去镗刀被金羽宗修士拦截之时,也同时做好了被围杀当场的准备!甚至有可能激化出金羽与阴司的矛盾!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位纯铄真人只是稍微一拦,便轻轻放他过去,此中的意思从此截然不同了。
镗刀山的天琅骘是大欲道量力,背后的法相绝不会放弃,他程郇之如果真的与对方斗起来,陨命的可能极高,就是这位纯铄真人一拖,才让他没能在镗刀大打出手!
‘他们不但不想除我…甚至想保住我!’
‘为了什么?为了阴司的大局吗?一个区区杨家的大局,怎么可能让这位太元真君冒着庚金被夺取的危险去保我!别说杨家有没有这个脸面,这位真君想要得到的,有几位能拦得住?’
这位剑仙是剑门百年无一的天才,却并不固执,本是心思极为通明的改革之人,几乎一瞬就对其中的布局起了疑心!
‘如果说想保住我程郇之的人,本来就是金羽呢?’
他目光之中金白混沌。
‘本该···本该是南北大战,镗刀山早早被攻破,刘白身死道消相当久一段时间后…阴司才会由我重新攻打回镗刀…不会留下半点破绽…’
‘是李周巍死守咸湖的举动出人意料,斩杀戚览堰的时间又太过短暂,让南北的战线没能拖住我程郇之,让我早早向北,而天琅骘紧随其后、涉及底线的动作与打破了阴司之间的默契,才让纯铄不得不出手…以至于让我怀疑。’
‘这背后…会不会是天琅骘这些北方势力对金羽的一次算计。’
他眼中的色彩微微波动,手中的梨花灵剑在金煞之中显得极为安静:
‘金羽……’
李绛迁一路出了剑门,心中暗暗思量起来了:
‘幸好纯一道就在近海!
李绛迁可谨慎得很,自家的好友不少,可仇敌更多,甚至多到了可怕的地步,尤其是大欲道与长霄!
‘一路前去东海,无疑极为危险,可纯一道就在分蒯附近,一路前去在天下耳目之间,也不至于让谁拦了,一旦打起来,是举国皆望得见的事情。’
李周巍的伤势拖不得,他并不多踌躇,立刻踏空入太虚正准备腾身向东,神通却已有感应,抬起眉来,看向西方。
自家真人已与郭南杌联袂而来!
郭南杌在李家的日子不短,早就知道眼前这位青年,如今见了李绛迁,可谓是满眼赞赏,拱手道:
“恭喜昶离道友!”
李绛迁笑了一声,不慌不忙:
“原来是南杌前辈!”
李绛迁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他瞧,让郭南杌微微异样,即刻转去看李曦明,道:
“长辈来得正巧,绛迁正准备前往纯一!”
“不错!”
李曦明目光已经安定了许多,透露出几分喜悦。
当时郭南杌郑重其事地说了纯一,李曦明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若不是为了不显外财,论起太阴灵气,他纯一道也须在我面前目瞪口呆!竟然还要求到海上去…’
欣喜之余,这也恰恰如同醍醐灌顶,让李曦明心中怦动,想起另一件事:
‘那枚太阴宝丹!’
李曦明当年从九邱归来,用丹田内的一枚坊阴气丹与太阴月兰炼制,成就了三枚大丹!
这三枚他自己服下一枚,又取了一枚送到纯一门,手中正剩了一枚,可一窍通,百窍通,在李曦明看来,还未必用得着此物!
‘这枚宝丹一度是我的丹道之顶,如今我已更进一步,又有长进,虽然不负有当年那样巧的机缘,家中的太阴之气却多着!”
李家早年持着仙鉴本体,异象频发,其实有很多极有位格的太阴灵物,只是那时缺乏保存手段,李玄宣、李渊蛟往下几代人最好的保存手段就是那枚湖中洲的玉匣,存下来贵重的一份。
“这本可以拿出来用,即使用罢,那日月同辉天地中阁楼下太阴喷涌,虽然稍逊色一分,却都是位格极高的太阴之气,无非是性命调和,只要肯砸灵资,极有可能再炼一炉!’
`而原先这枚丹药沾了分少阴、清炁一道的坊阴灵池,难得有一口寒月清灵之气!如今周巍的状态不急,最好留给绛淳…’
他临行前特地去日月同辉天地中问了一声,得知天地隔离戊土的神妙,心头早已经算计起来了:
‘当年曾经想过向纯一换取太阴丹方,却因为意图太过明显,未能换取,如今…却是个好时机!’
当年没有这处日月同辉天,李曦明还要躲去外海才敢炼太阴之丹,如今却很方便,种种条件齐聚,让他内心火热,吃下了这么一颗定心丸,大为放心,向东海而去,郭南杌倒是始终在打量李绛迁,道:
“道友…修持正性离火,颇为难得,又是明阳后裔,相辅相成,未来可期,只可惜…如今的江南,离火不多了!”
李绛迁笑起来,答道:
“中原可不少。”
郭南杌先是一愣,颇为异样地看了他一眼,赞道:
“到底是位殿下!”
李曦明负手听着,一路向北,眼看那起伏的山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便道:
“九邱实在太远,如今湖上动荡,强敌暗藏,我不好远去,就麻烦南杌…”
纯一道毕竟不如九邱来历高,李曦明早早往两手准备去打算,见郭南杌点头应允,李曦明笑道:
“南杌且慢。”
于是一翻手,取出那把赫连无疆的道剑来,这两截颇具纹路的残剑躺在手里,断面之处熠熠生辉,让郭南杌眼皮一跳,叹道:
“道煞玄名剑…赫连无疆…就此陨落!”
李曦明不曾想他识得此物,点了点头,郭南杌便正色道:
“晚辈祖上也是在中原混迹的,此件来历久远,本是大齐赐下的印,后来齐灭,赫连家先祖赫连薄连忙把这一印融了,提取出其中的玄名道煞成剑。”
“此物如今已绝迹,算是此剑神妙之本!”
自家本就不用煞气李曦明早有重铸之心,不止道煞玄名剑不想留,其余的一刀一鞭同样没有留下的心思,若不是还未炼化不知神妙,早就让他一起带过去了!听了这话,心里有数,笑道:
“这本是把好灵器,只是被断为两截,落入到我家手中,还请南杌顺道带回曲巳,请两位真人替我看一看,把东西给提出来…”
郭南杌应答一声,收物而退,李绛迁目送他远去,笑道:
“还请太叔公稍等,我下去拜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