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一道统灵峰在硝海峰,本也是难得一见的仙峰,通体如玉,绚丽辉煌,可元商真人突破之时,撞断了此峰,遂使仙境绝迹。
如今时过境迁,那留在岛上的半截断峰成了一丘,名曰玉台,沉进海里的半截只在海面上露出一点白色,如同一处小礁石,弥漫着飘渺的白气,宫阙通通沉在海底,名曰残璋。
李绛迁方才乘了离火落下,那白气腾涌的玉台丘上便乘风出来一人,生得清新俊逸,袍绘波浪月牙之纹,腰系潜银玉带,望见那双金眸,便谨慎道:
“不知是哪位道友?”
李绛迁笑道:
“见过前辈,在下庭州昶离,随长辈前来请教仙道!”
这年轻真人微微一愣,果然见到了天光垂下,李曦明从太虚之中迈出,叫这年轻真人连忙拱手,道:
“原来是庭州来人!”
李曦明报以微笑,眼前一亮 “当年纯一别过,再见又是一番气象,恭喜道友。”
眼前的澈鸿赫然已成了二神通!
“还请入内!”
澈鸿显然也是有喜意的,客气一笑,领着两人入内,一边遣了人来,低声吩咐道:
‘去杜山岛,把箕安前辈请来,就说…他的道途来了!’
这纯一弟子即刻离去,三人便落往飘飘的玉台之上,台阁出尘,没有什么烟火气,左右的弟子皆恭敬问好,看起来氛围极佳。
李曦明暗暗点头,明白纯一道已经渐渐从元商陨落的低落中走出来,一同在高台上坐了,澈鸿客气道:
“我与贵族也算有些缘分,当年神通未成,与雷池那一位也交过手…真人…应是魏王长子罢!”
李绛迁笑道:
“不错。”
澈鸿其实对于局势还不甚了解,只是当年特地打听过湖上的离火,如今方才出关,一眼就能认出李绛迁,客气了几句,李曦明便正色道:
“此次前来,是魏王中了灾劫,为换些消灾去业的丹方法门!”
他用急迫的语气将前后因果略略一讲,听得澈鸿面色数变,踌躇几息,方才道:
“太阴法门太过贵重,本应我纯一道主亲自允诺,只是贵族源于宁李,与我家祖上郗氏亲近、又法统同属,又是救急之事…我便不拘泥!”
他正色道:
“替他人消灾去劫的法门秘要,我道统之中有所传承,叫做清统御夜妙术,通常要用太阴一道的神通授玄珠和结璘章施展。”
这神通名字一出,两位李家人虽然面不改色,可心中难免微微一跳,澈鸿并未察觉,先是看了两人的面色,尴尬道:
“可我道道主修行三神通,正缺此二道…”
李曦明抬眉道:
“既然是消灾去劫,清统御夜妙术还可用二祝道统施展?”
澈鸿点头:
“自然可以,甚至还有一些个别道统,戊土的仙无漏、牡火的韬无灾,甚至渌水…其中有一味洗劫露,同样是对症下药…这些都不在我家道统真人的神通里…”
听到此处,李曦明基本打消了用术的心思——衡祝闭锁山门,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把迟步梓找过来,难不成还能让纯一道把法门交给这臭名昭著的碧眼鬼?只怕见面就打起来了。
可他心中反而有窃喜,露出为难之色,叹道:
“看来只能从丹方药方上入手了!”
自家号称太阴道统,却不能用术替人消灾度劫,澈鸿明显是有些尴尬的,连连点头,道:
“这好办,我道中有一门寒夜结璘丹经,记述着种种太阴成丹之法,玄妙惊人!其中有一类是避劫丹法,必能叫真人满意!”
李曦明如今的丹道已经到了瓶颈,听着这丹道的名字,可谓是心中痒痒,恨不得将整本借阅来读,只是一听就是人家的根本法,不好开口,便道:
“麻烦道友!”
澈鸿当即遣了人去取经,还未多说,遂见一道烧得火红的离光落下,升腾跳跃,正落在玉台上,急匆匆退了光芒,显露出一老人来。
这老人看上去岁数颇大,着了一身红衣,身材不高大,脸又滚圆,显得敦实且厚,面孔上且喜且急,向三人各行一礼:
“见过三位道友!”
言罢直起腰来看向澈鸿,笑道:
“郗常兄弟!有劳有劳!”
澈鸿古怪点头,李绛迁却眯了眼:
‘也是一位紫府中期的离火修士,竟然叫起这个晚辈为兄弟来了!’
于是动了唇,笑道 “见过老前辈!”
“不敢当…”
老真人摇摇头,忙道:
“贵族是帝裔,身份尊贵,切莫抬举我,老夫姓武,道号箕安,乃是区区一玄外之道小修,法统不入檐,血统不沾金…万万不敢受抬举!”
李曦明见过的散修多了,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干脆利落的散修真人,遂应下来,疑道:
“老真人这是…”
箕安叹起来,道:
“我本是北海修士,因为天地灵氛变动,侨居东海,早早听闻了贵族的离火大道…有心换取…却不敢沾三玄之事,便托着纯一…”
“后来北海出了一洞天,名曰渑夬天,几个友人邀我一同闯荡,我思虑身上没有多少好东西向贵族交换,便一同入其中,虽然得到了不少好处,却也受了伤,找地方躲起来修养…错过了好些大事…”
李曦明其实见了他的模样就暗暗有领会,便笑道:
“大离书?”
“正是!”
箕安笑容客气,目光希冀,道:
“离火正性,二命二术一身,老夫已成了九重獲、折焚尽与顺平征,无不是九死一生得来,只差一道试参紫…盼着大离书了!”
还不待李家二人应答,箕安已从袖中取出一物————乃是一指长,筷箸粗细的赤金色道簪,尾部锋利,带着一股浓烈的赤煞。
他先是放在手心,让两人看过了,再用二指夹住,轻轻一甩,竟然就地变化为一柄道纹长枪!
此枪长一丈二尺,枪尖九寸,作方棱四边之状,遍布着暗红色的道纹,滚滚的离光之煞涌动其间,如同地火岩浆,光暗参差。
箕安扫了一眼,瞥见李曦明眼中的惊艳之色,笑道:
“此乃赤金百转枪!”
李绛迁静静转了转头,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道:
“老真人真是有备而来。”
箕安不见他意动,心中忐忑起来,口中娓娓而来:
“此物正是从渑夬天中而来,乃是古代兜玄道统之物————道友须知,这南火天府就是兜玄之物,足见兜玄对离火的精通…此物传承久远,绝非寻常!”
李曦明道:
“道友的意思是————这是灵宝?”
箕安一顿,明白眼前两人是见过好东西的,尴尬道:
“那倒是算不上,渑夬天比宛陵天关闭时日还晚…虽然品质极高,却不能算入天变以前的手笔,更不能与三玄嫡系的灵宝相比,更别说镇压道统的清琊华枝一类…”
李曦明看了这一阵,略有估量:
‘品质上与镇魔斫腹锏相近,可离火道统正对,能将神妙发挥圆满,至少是华阳王钺一级,在淮江图之下。’
大部分的灵器威能大多与道统是否符合有极强的关联,李曦明如今弃之不用的赶山赴海虎在灵器中也勉强算得上中品,只可惜道统不符合,而强如镇魔斫腹锏,不修玄雷,也不过落到勉强趁手的地步。
‘也该找个时机换一换。’
他在想这一头的事情,李绛迁则扫了眼前的灵器,故意按住不表:
“我听说过北海坠落的一洞天,原来是渑夬天,是什么个道统?又因何而坠?”
箕安微微吸了口气,斟酌道:
“此中的关窍,老夫也不甚理解,只听说什么天素、什么宛陵道统,总之是利用这些兜玄遗产,再去开启他家的洞天…可这一次不同,这洞天中还有不少修士,或被人择了天才走,或寻了地方安置,至于道统———叫做玄泗道统。”
他迅速抬了头,转过话来,诚恳地道:
“愿以此物换取大离书功法与灵气,还望贵族成全我道统!”
李绛迁摇了摇头,笑道:
“前辈兴许不晓得,我这功法古朴,并非寻常之物,足以作为仙宗镇压之宝,一旦练成,有一口心火涌动,足以媲美紫府,不是寻常功法能比的!”
难怪我观他气象非凡!
李绛迁并没有直言自己是六品功法,而是旁敲侧击,箕安神色大震,心中的判断得到验证,抬起头来,不惊反喜,道:
“那便更好了!”
他很是果断,忍痛割爱,颇为肉疼地道:
“殿下既然提了离火,我在山门中还养着一火,为殿下取来!”
听到此处,李曦明已经是怦然心动,李绛迁却神色莫名,叹道:
“我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可我家位处南北之间,此乃我家根本之法,若是随意示人,只恐有朝一日妨在我身!”
他心中可清楚着。
对箕安来说,前去渑夬天说好听是寻找灵物来交换,可实际上十有八九就是得了这惊喜的消息,前去找道统,不曾到手,才退而求其次,所以才会在此之前暂时不向李家声张————如果从洞天里找得到,还哪里用得着什么李家?
可这同样代表着一件事,大离书的道统少到了连洞天里都没有!
‘毕竟也叫望日述,沾了一分太阳!’
按理来说,箕安给出的价值绝对不算低,可这事情根本不是公平交易,只要李氏舍得这一张脸皮,这份功法直接对标他今后的道途,奇货可居,可以差遣他做任何事情,价值完全无法估量!
箕安同样明白这一点李绛迁仅仅一顿,老人面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道:
“纯一道能为老夫作保,绝不害殿下!绝不外传、转赠后人!”
“还有…还有…我听闻昭景真人有离光之术,极为厉害,魏王又有感应之术,亦是离火之正性,我道统残缺,同样颇有换取之心…如果能将其中大小术法与传承放下,老夫必不吝啬。”
此言一出,李绛迁挑了挑眉,那双眼底有了笑意。
‘好反应,倒是体面些。’
箕安岂是真的要什么术法?他年纪极大了,还要迈参紫修第四道神通,该练的术法早已练全,未练的也已经来不及了,又说着不往后人身上传,换回来有什么用途?———无非是示意多出些血有用没用都换回来,有个名头在,不显得李家贪婪,也不显得他无能,双方都体面。
这老真人虽然态度低,可一路以散修之身闯荡至今,又是正性离火,其实本事与神通很高,李家也不好得罪他,李绛迁故作犹豫地叹息摇头,李曦明则会意,咬牙道:
“既然如此…只要道友拿得出等价之物,我便做主给道友了!”
箕安眼前一亮,丝毫不觉得有亏,赞道:
“到底是帝裔…全道之恩,没齿难忘!”
他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一盒来,小心谨慎地开启,便见锦绣之色辉煌的玉盒之中躺着一枚指甲大小、如跳动火焰般的红色小杏,细嫩诱人,围绕着一圈圈彩色光晕。
此物一出,李绛迁内心的情绪中有了深深的变动,体内的箓气竟然有了感应,一股细微却又深邃的饥饿感涌上心头,徘徊在他脑海,心府之中的性命感应之火则不断跃动,仿佛随时要汹涌而出!
‘好灵物!’
这股性命上的饥饿让他眼底的神色有了波动,箕安则露出深深的肉疼之色,道:
“此物叫作离泗杏果,我在洞天之中受重伤,就是为了夺取此物!”
“那洞天之中种了一颗玄泗宝杏,如同立了一尊离火本源,烧得洞天变色,树上的杏果…大的是从当年就一直留下来的,小的是后来新长出来的,共计三大十八中三十六小…最大的那颗,足足有拳头大小!”
李绛迁那双眸子盯向他,问道 “叫何人夺去了?”
箕安无奈道:
“解羽地来人了,玄泗宝杏被大人物亲自带走,只是临走之前以示公平,有位同心檎下的殿下,摇了宝杏三下,落下来九枚二指宽的、二十二枚指头大小的,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我本事有限虽然靠得近,占了先机,夺了三枚小的,却在追赶之中交出去一枚,拿了两枚逃出洞天,生怕回东海被人截住,便寻了一处闭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突破参紫,就靠这一枚灵杏了!如今取出一枚,一来为补全道统之偿,二来…”
他谈到此处,竟然离席而拜,吓得李曦明连连避让,这老人诚恳谦卑地道:
“离火不丹不器,还请昭景真人替我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