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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万般财货弊,尽系生民数

  朱翊钧亲自上手,打算亲手做一根游丝。

  有些可惜,他失败了,虽然老师傅已经竭尽全力讲授要点了,可皇帝陛下毕竟是生手,要么没卷好,要么火候不到,要么火力太猛,要么就是挫的太用力,把表面的氧化层搓掉了,无法防锈了。

  在旁边的老师傅恨不得把做好的游丝给掉个包,来证明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

  当然不是皇帝手笨,松江顺航钟表行采用的是流水线作业,游丝的生产,拆分成了三十一个步骤,每个人负责一到两个工艺,皇帝想在短时间内,独立掌握游丝的制作,确实有些困难。

  朱翊钧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钟表行,他就是尝试亲自动手的快乐,成不成都行。

  他回到了行宫内,收到了来自琉球首里府的奏疏。

  李佑恭已经到了首里府,带着十虎和一百多名庶弁将正在向着松江府赶来,李佑恭在奏疏里,事无巨细的将吕宋发生的事儿,告诉了皇帝陛下。

  包括王虎说的那些话,老兄弟的确有血义,可是在前程面前,有些话,就一定会被别人知晓。

  因为王虎一旦做什么,耽误的是所有吕宋参将、庶弁将的利益。

  “王虎心里有怨气,不光是他,其实十虎,还有这些庶弁将,心里都有怨气。”朱翊钧结合王谦、殷宗信的奏疏,确定了一件事。

  即便是心心念念想要回到大明养老的步营刘启元,也有怨气。

  朱翊钧可以理解这种怨气,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基业,大明皇帝说拿走就拿走了。

  吕宋总督府是在大明朝廷支持下,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分果果的时候,没能全拿全占,心里的怨气自然会大,而且朱翊钧认为这种怨气,完全合理。

  宋江带着梁山泊好汉接受招安的时候,梁山伯好汉很多人心里也有怨气;

  孙悟空上天做弼马温的时候,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猴孙们,心里八成也有怨气。

  如果说梁山泊和花果山故事是虚构的,那么嘉靖年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五峰船主、在长崎建立了明代宋政权的汪直,接受胡宗宪和徐渭的招安,结果汪直刚下船,就被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给拿下,没过多久被斩首示众。

  徐桢、王虎、刘启元等吕宋将领们,他们自然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担忧,对回到大明腹地后,自己的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严重担忧,会不会和汪直一样,一下船就被拿下?

  此刻徐桢等人,觉得自己和汪直的性质都有点像,只不过差别在于,汪直不被朝廷认可,而吕宋总督府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

  这种担忧,来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来源于熟悉的生活被改变。

  皇帝能站在吕宋将领、庶弁将的角度,设身处地的去思考他们为何会有怨气,这本身已经很不容易了,换成任何一个皇帝,看到王虎口出狂言,恐怕早就以不臣、谋反之罪怪罪下去了。

  朱翊钧认为怨气合理,会这么想,根本原因,还是朱翊钧的阶级认同,始终更靠近穷民苦力,而非朕与凡殊的天生贵人。

  “下令礼部,安排迎归之事。”朱翊钧琢磨了下,决定给十虎、百余名庶弁将吃一颗定心丸。

  大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陛下说一不二,说出去的话,从没有违背过,连泰西人都知道陛下说话算话,从不食言。

  这次迎归,就是朱翊钧的承诺。

  礼部很快拟定了迎接的章程,而后朱翊钧进行了部分修改,这次皇帝没有降阶,降阶这种礼遇,还是不能乱用。

  能让皇帝亲自去港口接人,至今只有三位,俞大猷、戚继光、殷正茂。

  俞大猷年老,不能任事回京养老;

  戚继光东征凯旋;

  殷正茂客死他乡,死在了为国奔波的路上。

  皇帝没有降阶,但礼部打算启用舷号001的游龙号,前往迎接,游龙号是第一艘快速帆船,设计存在致命缺陷,而且许多的火炮位置非常的不合理,逐渐变成了象征着皇权的礼器。

  除了游龙号迎接之外,礼部还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大明水师把红毯从栈桥铺到了观潮阁,皇帝陛下将会在黄浦江行宫的正殿奉天殿,和随扈南下百官一道,接见十虎、庶弁将。

  接见的时候,皇帝会颁布圣旨,兑现承诺,把该给的待遇全都给全。

  在接见之后,皇帝会前往十王殿,大宴赐席众将士,以犒赏其英勇。

  在大宴赐席后,皇帝会在傍晚,单独接见十虎,这次单独觐见,就是有个沟通的机会。

  皇帝陛下和十虎把事情当面说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疑虑了。

  在迎归之后,礼部还会专门派遣礼部官员,和十虎、庶弁将一道,完成一本《吕宋胜治览》的书,这本书是大明开拓吕宋的记实,包括十虎的战功,算是大明赢学的另外一块基石。

  礼部尚书高启愚,主持这次的迎归之事。

  徐桢、王虎、钱三义,周言泰、刘启元等将领带着庶弁将,看到了游龙号的团龙旗,看到了从栈桥到观潮阁的红毯,礼炮在轰鸣,号角声极其悠远,鼓声震天。

  他们乘车,抵达了黄浦江行宫,看到了旌旗招展,看在奉天殿面圣,看到了天子威严,在十王殿参加大宴赐席。

  朱翊钧在十王殿偏殿接见了十虎,戚继光、陈璘二人作陪。

  所有人坐定,气氛颇为轻松的时候,李佑恭出班俯首说道:“陛下,王虎口出狂言,臣请严惩!”

  此言一出,本来很放松的众人,全都打了个哆嗦,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王虎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出班,行了大礼,手脚都在颤抖,见识到天子威严的他,知道自己当初多么的愚蠢。

  险些让局势快速恶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这对大明、对吕宋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

  不怪老兄弟们不讲情面,把王虎给舍了出去,吕宋真的叛乱,朝廷只能倾尽所有的把吕宋彻底平定,别无选择。

  王虎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有罪,恳请陛下恕罪!”

  到这份儿上,王虎就只能请罪了,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陛下说话算话,该给的全都给了,甚至还给了额外的礼遇。

  纠仪官可都是红盔将军,个顶个都是壮汉,他王虎拿什么反抗?

  其他人面色颇为复杂的看着王虎,没有人站出来为他求情,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免礼免礼。”朱翊钧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这要是说两句牢骚话,朕就因言降罪,岂不是乱套了吗?好了,都坐,此事,以后便不必再提了。”

  “臣遵旨。”李佑恭再拱手一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陛下隆恩!”王虎长松口气,磕头谢恩,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这突然又被拉了回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王虎,心绪万千。

  李佑恭看了眼王虎,王虎还在庆幸陛下果然是陛下,非常大气。

  这其实就是李佑恭的目的,坏人他来做,恩情陛下来施。

  王虎这个事儿,总要有个定性,而且还必须是陛下亲口当着王虎的面儿讲出来,否则这根刺,就始终刺在陛下和王虎的心口,慢慢一根小刺就变成了大刺,最后如鲠在喉。

  李佑恭现在直接挑破,皇帝施恩,王虎感恩,李佑恭就成了唯一的坏人。

  他一个宦官,做坏人就是他的职责。

  朱翊钧和吕宋的将领聊了很久,问了许多吕宋汉乡镇的发展情况,当朱翊钧听到铜瑞镇的种植园,规模居然达到了二十八个,田亩超过了一百万亩,肯定了刘启元开拓有功。

  皇帝深入仔细的询问了铜瑞镇的发展历程,管中窥豹,更加详细的了解了汉乡镇的发展,对殷正茂施行的仁政有了更深的感悟。

  现在可以确定,殷正茂的仁政,全都是有心为之,他早就猜到了会这样,明知道会这样,才会对刘启元那样交代。

  “朕在南洋有十五万顷田土?一千五百万亩?”朱翊钧拿到了一大迭的田契,这些都是直接归皇庄所有,皇帝本人的私田。

  朱翊钧实在是太意外了,徐阶贪得无厌,在松江府搞了四十万亩田,朱翊钧二十年在南洋收获了一千五百万亩,真的非常非常多。

  按照当初朱翊钧和殷正茂的约定,所有直接隶属于总督府种植园的收益,七成归大明,三成留存吕宋。

  而这七成收益,一半国帑,一半内帑,仅仅吕宋一地,直接隶属于总督府的种植园经济收益,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五十万银,增长速度还是很快。

  八千游堕的需求,并不是殷正茂漫天要价,确实有切实的需求。

  吕宋、旧港两个总督府,总督府直接开辟的种植园,都是皇庄,生产资料归皇帝所有,总督府只是代管。

  南洋皇庄田亩,已经超过了十五万顷,而南洋田土面积,仅仅登记在册,就超过了一百二十万顷。

  朱翊钧这个大明皇帝,在大明腹地,名义上归属于皇帝的皇庄田,不足九万顷,这还是名义上。

  也就是说,他个人最庞大的一笔的资产,居然在南洋。

  朱翊钧详细询问了种植园经济的运行模式,几个参将武夫,居然罕见的学起了士大夫的做派,语焉不详、遮遮掩掩、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说重点内容。

  徐桢就差直接摆手说,别问了,别问了,陛下问的那么清楚,以后还怎么做事?

  那么多的米粮、棕榈油、甘蔗、方糖、砂糖、烟草、金鸡纳霜、蕉麻、橡胶、木薯、咖啡等等,又不是别人吃了,都被大明人给吃了。

  问那么多、那么清楚干什么,反正每年这些原材料,都进了大明人的肚子,也没去别的地方。

  皇帝很快就明白了将领们的顾虑,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没有过分询问。

  若不是俺答汗、三娘子在隆庆年间,反复上奏,隆庆皇帝其实也不清楚,当年在草原,还有走马赶巢这些事情发生。

  有些罪恶,皇帝知道了,就一定要问一下,问一下,下面人就很难做事了,这是发展进程,解决矛盾的必要的代价。

  在将领们离开后,朱翊钧从李佑恭口中,得知了真相。

  种植园根本就是个血肉磨坊,倭奴、夷奴、昆仑奴、南洋姐,扔进这个磨坊里,血肉都是种植园的养料。

  即便如此,李佑恭也讲的非常模糊,含含糊糊的带过了。

  次日清晨,皇帝带着陪练们,再次开始了晨练,这是他到松江府不再进行廷议后,新的保持体能的项目。

  朱翊钧光着膀子,穿着条短裤,带着七名陪练,喊着号子,在黄埔江行宫跑圈,李佑恭刚回来,也没错过这次的晨练。

  “二十里,四十分钟,脉搏两息五下,一分钟心跳为…一百五十四下,一切正常。”大医官陈实功带着医官们围着结束训练的皇帝一顿检查。

  陈实功详实的记录了陛下每次训练的成果,四十分钟跑了二十里,这根本就不是陛下的极限,对于陛下而言,这也不是极限训练,只是保持体能的简单训练。

  按照陛下的体能,陛下的身体年龄,不是三十一岁,而是二十四岁。

  说实话,陈实功不认为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在体能上战胜陛下。

  京师大学堂的学子,要参加军事训练六个月,陈实功作为大医官,对这些学子很了解,有的学子,跑个两百步气喘吁吁,怎么都跑不下去,跑个三里地,气喘如牛,跑个六里地,恨不得躺在地上。

  松江大学堂的学子的情况,也差不多。

  都是赤手空拳不带甲的情况下,三十一岁的陛下能打十个二十四岁的大学堂学子。

  陛下两分钟就跑一里地,而且全程速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等到大医官检查完,朱翊钧又做了几组动作,拉伸了下身体,简单盥洗,就去御书房上磨去了。

  没有一个好身体,根本不能这么勤快的上磨。

  相比较上磨,朱翊钧宁愿再跑二十里地,国事牵一发动全身,千头万绪,处置起来,要十分的慎重。

  “宁远侯这是要做什么?”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他在西域,垦了七十万亩的棉花田?”

  “宁远侯在辽东就垦荒,这到了西域,不垦荒,心里不舒服。”冯保乐呵呵的说道:“侯司徒和宁远侯,都是垦荒的好手,这自古,耕战不分家的。”

  李成梁在西域过得很开心,至少他在哈密建的花楼有了好多的胡姬,冯保看过胡旋舞,确实好看,可惜陛下不肯让蛮夷入宫,否则上次选妃嫔入宫,也该有万国美人的。

  冯保做了充分准备,可惜万国美人直接被陛下否了。

  “行吧,垦荒就垦荒吧。”朱翊钧朱批了奏疏,让李成梁注意身体,如果觉得力有未逮,可以回来。

  垦荒,其实说的更加明白些,就是想方设法的把夷人种到土里去。

  李如松又领着京营出巡剿匪去了,这次去的是宣府,剿的是草原马匪。

  因为天变,北方苦寒,外喀尔喀七部有两部脱离了漠北,迁徙到了漠南,但是漠南的鞑靼人不允许这些放马奴到他们的牧场放牧,冲突开始出现。

  李如松率领一个骑营,去了宣府,北上开平府,应昌府,以百骑为单位,开始清缴这些马匪,一直从五月持续到九月。

  这次出巡剿匪,是皇帝批准的。

  李如松发现个怪事,他在京师镇守的时候,那些文臣就敢对他哈气,喋喋不休,说什么的都有,但每次他出征后,就没人敢胡说八道了。

  外喀尔喀部的马匪,完全没有到派出京营的地步,是李如松自己主动请缨。

  李如松在京师镇守,任意调动一百人以上的行动,都要层层批准,非常的麻烦。

  可是出征在外,就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了,李如松手中就真的有兵了,文臣们再胡说,就要担心他带兵回来把刀子架在士大夫的脖子上了。

  在京的武官,是斗不过文臣的,强如英国公张辅,战功赫赫,依旧被三杨逼迫到不能上朝的地步。

  李如松去草原,更多的是练兵,大明骑兵,破阵有余,衔尾追杀的能力有些弱,更像是重骑兵,而轻骑兵在战场同样重要,缺乏环境,轻骑兵的训练有些困难,正好借着剿匪,把兵练了。

  京师十分安稳,凌云翼凶名在外,而且皇帝是驻跸松江府,又不是离开了京城就不回去了。

  朱翊钧忙碌了快一个时辰,才把手头的奏疏批完,这还是工作量减半,如果在京师,至少也要两到三个时辰。

  他处理完了奏疏,拿起了一本杂报,这本杂报的文章是自由学派的内斗,具体而言,是关于私有财产的确权。

  松江本地自由派认为,一切属于我的财产,都是不可侵犯的,即便是国法。

  但林辅成则反驳了这个观点。

  林辅成是松江府人,他随扈皇帝南下,发现本地学派实在是没有礼貌。

  这些松江自由派,有点向极端自由派转化的趋势,林辅成作为自由派的魁首,当然要纠正这些错误。

  林辅成在论战的时候,首先确定了私有产权的界定。

  自由派魁首林辅成认为:私有财产,是人经过劳动,改变自然的产物,劳动者对其消耗心血、劳动力生产出的产品,具有天然的所有权,劳动是私有财产权,唯一正当的源泉。

  超过劳动这个限度,任何所得,都应该是公有的,而非私有的。

  但当下生产力的限制,导致生产资料归属、生产关系是不公平、不公正的,所以才会有了分配的不公平和不公正,这是当下生产力、生产资料归属、生产关系的局限造成的悲剧,不应该认为这些不公平和不公正,本该如此,是正确的。

  私有财产的范围界定,就是林辅成对松江府本地自由派的进攻利器,因为林辅成只用这个界定,就戳穿了松江府本地自由派的根本目的,他们追求的不是自由,而是利己。

  故意将私有财产的界定模糊,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的必须是我的,不是我的,只是暂时不属于我,终究还是我的。

  如此诡辩,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侵占公利,占为私有。

  只要把公利侵占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了,谁都不能抢走。

  洪武年间天下均田后,这些田亩怎么就慢慢集中到了乡贤缙绅的手中?大明国初超过数千万亩的官田,怎么到了万历年间,几乎所剩无几了?

  这种兼并,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侵占公利和他人利益,据为己有。

  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写的《驳自由私产邪论》一文,不得不说,魁首就是魁首,这格局这气势,几句话把他们的底裤都扒的一干二净,还把他们故意曲解私产界限的目的,讲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他朱批了这篇文章,转发邸报刊发天下。

  杂报还有很多,朱翊钧看了几篇,都没有值得在转发邸报的文章了。

  他用过午膳后,前往了水师营地操阅军马,和北大营操阅军马不一样的是,朱翊钧在这里会有游泳课,他会游泳,但不经常下水,到了松江府后,他开始每天下水。

  大明皇帝,的确易溶于水,但不包括朱翊钧,虽然他达不到浪里白条的水平,但不至于在池子里落水,就直接一命呜呼。

  他今天还专门看了看龙江造船厂生产的铁马拖船,搭载最新型的升平十号铁马,拖四到八艘驳船,每艘驳船为一千料,一台这样的拖船最多拖八千石货物。

  按理说一台铁马拖船,要让一千二百名纤夫无事可做,但实际情况,却和皇帝、户部、工部设想的完全不同。

  铁马拖船的大量使用,并没有造成八十万纤夫失业,反而是形成了共存的状态,即便是铁马拖船的加入,仍然没有满足大明对运力的庞大需求。

  “朕当初想错了,不想让拖船下水,但今天看来,朕低估了大明对运力的需求。”朱翊钧拍了拍拖船,他当初还不想准拖船营造,总想着纤夫们会失去生计。

  但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这些问题,的确可以在发展的进程中解决。

  大明对运力的需求,实在是太庞大了,大到铁马拖船加班加点的下水,也只能缓解问题,而不是彻底解决。

  开拖船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差事,一年到头都要在船上吃喝拉撒,但很多纤夫还是自己做了船东,借钱买了拖船,基本不会下船,甚至过年都在船上。

  冯保十分想说,人之常情,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没有人是全知的神,不了解情况,本着怕破坏穷民苦力生计,做出更保守的决策,这是爱民如子的表现。

  陛下真的已经很好了。

  “真好。”朱翊钧看着码头停放的拖船,由衷的露出了笑容,大明正在蓬勃发展,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

  万历维新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形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任何问题,都可以在发展中解决。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琉球担任东太商盟总理事的姚光启和阎士选,却上了一份奇怪的奏疏。

  每年六月东太商盟各总督府理事,都会乘船到松江府觐见陛下,朱翊钧也会在六月集中接见各国使者,这本来是定好的行程。

  姚光启的奏疏,和东太商盟没有关系,而是他对经济的思考。

  他这本奇怪的奏疏,进行精炼和总结就是:万般财货弊,尽系生民数。

  即:一切的经济问题,其实都是人口问题。

  设想一下,每年几千万的孩子出生,无数学校、医院、住房拔地而起,各地不停的拆除城墙、扩大城区,驰道不断的铺设,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经济会轰然崩塌。

  当有足量人口诞生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经济会崩塌,没有人会焦虑,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在巨大的需求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个时候,就是最贪婪的地主,也愿意拿出白银来消费,因为他对未来信心十足。

  但反过来呢?

  就是朝廷的政令制定的再完美,在极度匮乏的新生人口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人们会本能的怀疑,对未来完全没有信心。

  姚光启这本奏疏很长很长,几乎达到了万言书的地步。

  元末群雄蜂起,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的时间,最后大明在战火中建立,战后生活终于趋于安定,人们开始繁衍生息,丁口开始快速增长,但这种增长,到了永乐年间,就开始放缓,到了宣德年间,甚至开始有下降的趋势。

  最初姚光启认为,是人口达到了土地承载的极限,但他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自宣德年间,实录、各地文人墨客的札记,都表明,在宣德年间,土地抛荒的问题,就已经非常严重了,严重到宣宗皇帝不得不三番五次的下旨,禁止抛荒。

  这不仅仅是大明的问题,大唐也有这个问题,比如白居易就写过一首诗,描述这种社会现象。

  三十男有室,二十女有归;近代多离乱,婚姻多过期。

  婚娶既不早,生育常苦迟;儿女未成人,父母已衰羸。

  按照唐律,男十五,女十三,就要听婚嫁,但白居易见到很多人,三十岁才成家立业,女子也是二十岁才会有归宿,婚姻严重超过了律法规定年限,结婚晚,生育迟,儿女还没长大,父母就已经老了。

  对于家庭如此,对于社会也是如此,社会的青壮年还没长大,老一辈年纪已经大了,家庭出现的问题欲报亲不待,孝心无所施。哀哉三牲养,少得及庭闱,在社会上也会普遍出现。

  中国自古以来,最小的社会单位都是家庭,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既然一切经济问题,都是人口问题,那么应该如何让人愿意生孩子,就成了朝廷必须要面对的重要问题。

  而姚光启则提出了一个骇人的解决办法,减轻推行丁亥学制的力度,或者说,减少普及教育的力度。

  如果朝廷还要以现在的力度,继续推行普及教育,不想用这种懒办法,那朝廷要做更多的准备,做更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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