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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苏格兰场的89团

  从桌上的菜色上就能看出,肯特公爵夫人对今天这场家庭午餐有多重视了。

  以老雪利酒调味,浮有精细切片的蛋丝和少许香草的海龟汤,这道在伦敦风靡一时的名菜赫然出现在了餐桌上。

  只不过,肯辛顿宫的海龟汤与亚瑟在街头餐厅尝到的滋味儿却大有不同。

  海龟肉质鲜美,极受伦敦食客的欢迎,可你要问这道菜在伦敦的名头究竟有多大,那你只需知道就连伦敦市长的就任日晚宴中,宾客们也指名追加了海龟汤。

  不过,由于食材产地问题,正宗的海龟汤大多是由加勒比地区海运至伦敦的,但是由于海龟这种生物经受不住长途海运,在半道上就会死掉很多,所以它的价格自然也变得相当昂贵。

  因此,对于大多数想做海龟汤生意的餐厅来说,他们不得不用其他动物的肉来取代海龟肉,于是这也就造成了用牛头熬制的仿海龟汤在伦敦四散泛滥的情况。

  亚瑟不敢说自己今天尝到的海龟汤就是真的,但是他得承认,这汤喝起来起码和街头那些正宗的假货不一样。

  那他有什么敢确定是真货的菜色吗?

  这自然是有的。

  好歹也是既吃过猪肉又见过猪跑的约克绅士,亚瑟起码知道今天的面包肯定是来自伦敦百年老字号——老切尔西面包坊。

  这家店的名产‘切尔西小圆面包’是一种表面刻了十字花纹、混合干果和香料烘烤、最后涂上奶油的甜面包。

  这种面包之所以这么有名,起码有一半的原因得归功于乔治三世,这位国王隔三差五就会和夏洛特王后在傍晚散步的时候来到店里买面包,按照国王和王后的说法,除了面包以外,这家店的苹果派和松饼也做的非常好。

  此外,最让亚瑟惊讶的还是兰开夏郡名产‘辛德尔·威克斯’和来自约克的小甜品‘约克夏冻’。

  在兰开夏当地的传说中,辛德尔·威克斯其实是一道法国菜,最早是14世纪由一位来自佛兰德地区的纺织工引进到兰开夏的,如果用翻译过来,这道菜的名字其实是‘节庆之鸡’。它的做法笼统概况,就是在鸡肚子里塞满面包粉、西梅干、药草做成的馅儿料,而后烤熟。

  虽然亚瑟觉得这道菜的味道谈不上有多少,但确实是一道很考验厨师功底的火候菜,而且切开后鸡肉混合着黑色果肉、绿色药草的模样,总归也算能为餐桌多添上几分色彩。

  至于约克夏冻,则是用一种名叫帕金的姜汁味燕麦与蜜糖做成的甜点。

  肯辛顿宫餐桌上的约克夏冻简直与约克当地甜品师所做出的味道别无二致,不得不说,能把这两道地方菜式做的这么好倒也是难能可贵了。

  除了约克夏冻以外,餐后甜点还包括了淋上了奶油的安格尔西黑蛋糕和威尔士松糕。

  这对于嗜甜的亚瑟来说,确实是相当满意的一餐。

  如果要问亚瑟,今天这一顿饭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什么地方?

  那可能只在于他们今天的主食是面包而非米饭。

  不论其他人怎么评价,至少亚瑟认为全伦敦最好的餐点当属威灵顿公爵在伦敦1号举办的晚宴。

  这位全大不列颠最受敬仰的老将由于常年在印度和西班牙作战,所以早就习惯了吃米饭,而且他的府上还有一位手艺高超的印度主厨。

  在阴冷的伦敦,确实再难找出比火热的印度咖喱配米饭更合适亚瑟胃口的滋味儿了。

  亚瑟正把一块涂满黑樱桃蜜酱的安格尔西黑蛋糕送入口中,恰巧咬到了那枚藏在内部的醋栗干,顿时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刚刚放下餐叉,便发现坐在对首的维多利亚正盯着他,轻轻地咽了口口水。

  亚瑟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诧异的望着维多利亚餐盘里的蛋糕:“殿下,这蛋糕不合您的胃口吗?”

  维多利亚低头看了眼盘里的蛋糕,抿着嘴没有说话。

  反倒一旁的莱岑夫人开口替她解了围:“爵士,您得知道,女士们对身材都是很在意的,为了能维持一个好的外在形象,公主殿下最近正在控制她的食量呢。”

  “控制食量?”

  亚瑟郑重其事的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女王。

  虽然她确实称不上苗条,但是还远不到胖的程度,如果用绅士们的话,顶多就是体态丰腴。

  而且就亚瑟的个人经历而言,他觉得体重压根用不着刻意控制。

  早年的时候,他一天巡街十几英里,隔三差五还要和东区流氓打一架。

  后来不用靠刷街头步数拿苏格兰场的满勤奖了,坐在办公室读书看报也涨了点肉。但是去了一趟俄国,在德鲁伊斯克的乡下旅馆里饿了一个星期就差点给他干成皮包骨。

  不过,亚瑟虽然很难理解减肥的需求,但他有的是减肥的办法。

  愿意活动的,那就多运动。

  不愿意活动的,给你送去监狱关干一阵子苦役就老实了。

  当然,口是心非的亚瑟爵士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却完全不一样。

  “如果得控制体重的话,公主殿下或许就不得不错过威灵顿公爵的晚宴了。”

  肯特公爵夫人放下刀叉,将目光抛向亚瑟:“威灵顿公爵举办的宴会提供的餐量很多吗?”

  “是的,殿下。”亚瑟带着笑意望向她:“公爵虽然同样讲究排场,但是他不喜欢在餐桌上陈列一大堆银器,也不喜多余的仆人围在四周打转。不过他最讨厌的,还是法国人那种每道菜只上一勺,吃到最后连肚子都没填满的铺张。”

  莱岑夫人看了亚瑟一眼,似乎不赞成他将法国餐点一笔带过。

  “威灵顿公爵吃得很朴素吗?”维多利亚追问道。

  “他自己?朴素得像个兵营里的老团长。”亚瑟笑道:“他喜欢印度咖喱配巴斯马蒂米饭、加一碟香辣芒果酱,再来一杯波特酒。如果你和他不熟,在席间是不敢找他闲聊的,也不敢拍他马屁、奉承他的。你要是贸贸然上去赞美他,说他是滑铁卢之狮,他只会冷冷看你一眼说:‘我只不过完成了国王陛下派给我的任务罢了。’”

  “我好像听谁说过这么一件事…”肯特公爵夫人回忆道:“威灵顿公爵有一次曾经怒斥一位议员,说:‘你怎么敢站在这儿批评我,滑铁卢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那议员吱唔了半天,说他那时还是个婴儿。公爵阁下回头就骂:‘那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吃奶去。’”

  “喔…”亚瑟打趣道:“说实话,这可不像是公爵阁下的口吻,他一般不会那么直白的,这话听起来更像皮克顿将军说的。”

  公爵夫人复述了一遍:“皮克顿将军?”

  在军旅中历练多年的康罗伊从旁解释道:“那位战死在滑铁卢的‘魔鬼’皮克顿将军,肯特公爵殿下健在的时候也说过,皮克顿将军作战勇猛,但是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他的那张嘴巴里会突然蹦出什么脏词儿来…”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恍然大悟:“皮克顿将军…他原来是不是88团的指挥官?驻扎在德文波特的那个皇家爱尔兰燧发枪团,我们去年夏天才去视察过的,德丽娜还授予了他们新团旗。”

  康罗伊闻言纠正道:“殿下,授团旗的是89团‘布莱尼的猎犬’,他们曾经是布莱尼勋爵的下属。而皮克顿将军曾经率领过的是‘魔鬼之师’88团。”

  亚瑟笑着开口道:“倒也不是完全错了。因为88团与89团都是爱尔兰团,确实很容易记岔了。如果不是我在苏格兰场服役过,而苏格兰场里又有从88团和89团退伍的老兵,并且他们还经常为了谁是‘最爱尔兰的爱尔兰团’而争吵,我肯定也会经常混淆。”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问。

  由于她去年参加了89团的授旗仪式,并且亲手将新团旗交给了该团指挥官罗兰德·希尔子爵,所以她对这支部队颇有好感,她当然希望她的团才是最强的爱尔兰团。

  “那您觉得,88团和89团谁才是最爱尔兰的爱尔兰团呢?”

  亚瑟笑着回道:“那这要看您问的是谁了?如果您问的是89团的老兵,那一定是89团。反之,88团亦然。这两支部队都拥有着相当光荣的战史。”

  “那如果我一定要问您谁最强呢?”

  “嗯…如果您一定要问的话…”

  亚瑟思索了片刻:“先说88团吧,在1810年的布萨科战役中,在战场局势不利的情况下,88团站出来挽救了局势。据说威灵顿公爵目睹了这场战斗后高呼:我从未见过比88团刚才那次冲锋更英勇的了。而在的罗德里戈城围攻战中,‘魔鬼’皮克顿将军对他下属的‘魔鬼之师’发表了特别的讲话:今晚我不打算依仗火药,我们将用冷兵器来解决这场战斗。接下来,88团说到做到,他们排成横队向对手推进,当他们距离法军阵地300码时,法军从右到左向他们倾泻了一阵火力。但88团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遭受冲击后迅速恢复,并填补了缺口,然后开始以两倍速度加速前进,直到距离敌人仅50码处才停下,发起一轮射击,射击结束后,88团便在皮克顿将军的喝令下,毫不迟疑地提起刺刀对山坡上的法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维多利亚忍不住好奇道:“那他们最后赢了吗?”

  “当然。”亚瑟笑着应道:“88团还从未在白刃战中失利过,若非如此,苏格兰场也不可能任命从88团里退伍的军官为剑术教官。”

  “那89团呢?”

  “89团嘛…”

  亚瑟一想到当年89团在苏格兰场受到的群体嘲讽就头疼。

  相较于刺刀见红的88团,89团在拿破仑战争中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该团1793年组建后的第一次战斗,便是约克公爵组织的荷兰远征,在佛兰德战败后,不列颠谋求从法国手中保卫荷兰的想法彻底宣告破产。

  随后,该团被调往爱尔兰,在布莱尼勋爵的指挥下,镇压了爱尔兰叛乱,并在葡萄酒山战役大胜叛军,而该团的绰号“布莱尼的猎犬”也正是由于其顽强追捕叛军的表现得来的。

  在此之后,他们又奉命启程保卫汉诺威,结果途中遇风暴,在荷兰海域把团旗给丢了。

  半岛战争时,他们在布莱尼勋爵指挥下,于富恩吉罗拉战役发起刺刀冲锋,但最终战斗失败,大多数士兵战败被俘,团长布莱尼勋爵甚至被法国人关押了四年之久。

  当然,89团也不是总打败仗,只不过他们最辉煌的战果并不是在欧洲,而是在北美和亚洲。

  在英美1812年战争中,他们在克赖斯勒农场战役、布法罗战役等一系列战役中都打出了上佳表现,而在1824年的第一次英缅战争,他们是第一支沿伊洛瓦底江进军阿瓦的部队。

  但不管怎么说,把两个团的战史摆在明面上,谁都知道哪个团的战斗力更强。

  “如果一定要我在这两个团之间选出一个最强的…”亚瑟将茶杯稳稳放下:“那我只能说,88团在战场上是最锋利的刺刀,而89团,是最耐用的老步枪。”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耐用的老步枪?”

  “没错。”亚瑟笑道:“刺刀或许能一击致命,但它必须近身,而步枪不必。刺刀赢得的是一次冲锋的荣誉,步枪守住的,是长期拉锯的阵地。而且,殿下…”

  他语气一转,变得正经了几分:“89团虽然没有88团那样耀眼的战功簿,但他们经历过的却是最不荣耀、最不浪漫、最难熬的那种战争——远征失败、途中失旗、主官被俘,却始终没有解散,也没有动摇军纪。他们熬过了最漫长的囚禁,也打赢了最不起眼的胜仗,比如在克赖斯勒农场、布法罗、朗伍兹那样的地方,没有荣耀,却有牺牲…”

  维多利亚听得极认真,她沉静了片刻,理解了亚瑟话中的潜台词:“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

  亚瑟微微点头:“从来没有。”

  一旁的肯特公爵夫人也不觉莞尔:“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更喜欢89团了。作为一位母亲,我更欣赏那些知道自己不是最强,但依然坚持到底的孩子。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爵士,您也是苏格兰场的89团。”

  亚瑟本来只想借“老步枪”这个说法回避维多利亚的提问,既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又不至于多说几句违心话。

  谁知一句回护之词竟被肯特公爵夫人顺水推舟,评价成了“苏格兰场的89团”。

  亚瑟噎了口气,一时间竟没能接话,最后只得陪了个笑脸:“如果我真是苏格兰场的89团,那我得感谢当年伦敦塔下的时候,我起码没有被暴乱者包了饺子。”

  “包饺子?”维多利亚一头雾水。

  “是士兵们的俚语。”莱岑夫人不动声色地插话道:“指的是在战斗中被敌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维多利亚恍然:“那布莱尼勋爵…他是不是也在富恩吉罗拉被包了饺子?”

  康罗伊微微点头道:“可他没有逃跑。他知道那场冲锋注定失败,但他还是带着人冲了上去。因为那是命令,是职责。”

  就在这时,维多利亚忽然挺直了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洛伊莎!”她轻声唤道,一名年纪尚轻的女仆随即快步上前。

  “殿下,有何吩咐?”

  “去储藏室,把我那只嵌了绿松石的小书写盒取来。就是我去年去德文波特的时候带的那只,上面贴了89团团徽贴纸的那只。”

  洛伊莎一愣,旋即行礼:“遵命。”

  维多利亚转向母亲,低声解释道:“妈妈还记得我去年授旗的时候,晚上回来写的那本小册子吗?我把89团的服装、徽章、团歌甚至连他们的行军脚程都记下了,但后来没写完…今天听了亚瑟爵士讲的这些,我想把这段也记下来。”

  肯特公爵夫人并未阻止,只是看了亚瑟一眼,颇为感激的笑道:“看来您今天为我们讲了一个好故事,甚至把德丽娜的求知欲都激发了。”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亚瑟笑容真诚,但是当他听到“书写盒”这个词儿的时候,眉头却不禁皱了一下。

  像是肯辛顿宫这样的地方,书写盒肯定有不少,但是维多利亚口中的那个,该不会正好是象牙那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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