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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织网人黑斯廷斯

  愚者困于网中,智者藏于网后。蜘蛛不言道德,只问哪根丝最先震动。

——亚瑟·黑斯廷斯  作为同时期世界上的最大城市,伦敦的城市规模和街道数量都是巴黎、柏林、彼得堡、君士坦丁堡等城市无法企及的。

  不过,虽然街道众多,但是对于一位老伦敦来说,记下所有街道的名字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着它的特点。

  眼镜店通常集中在拉德门街,典当铺开在长巷,书商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庭院附近扎堆。卖芝士的去泰晤士街做买卖,赌棍们齐聚在河岸街打牌,酒肆的招牌在箍巷和鞋巷泛滥,做花鸟生意的全在七星盘,造四轮马车的在朗埃克街,雕塑匠在尤斯顿路,服装店在托特纳姆场路,牙医则瞅准了圣马丁巷的地皮。

  当然,如果说起埃尔德最喜欢的街道,毋庸置疑,那肯定是以黄色书贩著称的圣凯瑟琳街。

  而这些商业区的隔离分类现象,也进一步影响到了伦敦各族群市民的聚居区划分。

  因为这些行业不仅与街道高度关联,同时也与从业者的族裔紧密联系。

  在伦敦,卖二手衣服的基本都是犹太人,绝大多数面包师傅来自苏格兰,挖土工来自约克和兰开夏,大多数鞋匠来自北安普顿,炼糖业和玩具业有相当一部分都操控在德意志人手中,棉布商都是曼彻斯特人,芝士生意被汉普郡垄断,威尔士“挤奶女士”享有牛奶生意的“专营权”,唯独理发师和烧砖工,这两个行业莫名其妙的清一色全是老伦敦。

  什么?

  你问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哪儿都是,各行各业给老师傅卖力气、打下手的小工基本上都是爱尔兰人。

  一般来说,如果您想要用一上午时间内看遍分散在伦敦各个角落里的各行各业、各个族裔的人群,这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么,您尽可以像是无头苍蝇那样四处乱撞,在偌大的伦敦城里碰运气。

  要么,您就应该来查令十字街蹲上几个小时。

  为什么是来查令十字街而不是其他地方呢?

  这是由于查令十字街最出名的产业是马具,而之所以这儿的马具最出名,是由于这条街上坐落着金十字车站。

  在过去的几百年当中,金十字车站一直是伦敦最著名的马车总站,这里经营着通往巴斯、朴次茅斯、牛津、坎特伯雷等地的马车路线,全英国乃至于全欧洲的旅客有不少人到访伦敦的第一站就在这里。

  只要坐在金十字车站前的台阶上,你便能看见如潮的人群。

  车站门口招牌上的掉漆铜钉光滑明亮,道路上正立着刚抵达的长途马车,一辆来自朴次茅斯,一辆来自巴斯。

  车夫吆喝着雇工卸下皮箱和麻袋。几位衣着体面的太太扶着旅仆下了车,时不时还要回头瞥一眼身后用黄铜扣锁紧的花呢旅行箱,就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似的。

  车站的院子里此时正好腾空了一批邮政驿车,满地的马粪与昨夜的雨水尚未清理,那些刚刚上工的马夫此时正一边叼着烟一边提着水桶、拿着铁铲四处奔忙。

  几个制服胸前别着编号铜章的邮差则直接坐在内院的台阶上用刚煮好的红茶配上硬饼干,纯当是把早餐给对付了。

  亚瑟站在车站旁的一盏老式煤气灯下,斜倚在金十字旅馆门廊前的柱子上。

  他今天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礼服外套,手中依然拄着那柄惯常随身的黑檀木手杖。

  许是等人等的不耐烦了,他干脆把车站前的黑板上写着的今日车次当作晨间读物。

10:00出发—牛津、伊利、斯特拉福德10:15出发—罗切斯特、坎特伯雷,终点多佛港10:30抵达—曼彻斯特、谢菲尔德转车旅客  忽然,一位旅客从黑板前经过,正好挡住了亚瑟的视线,这不由的令亚瑟皱起了眉头。

  正当他心里期待着这位不速之客赶紧挪挪地方时,那家伙却蓦地转过了身子,正好对上了他的脸。

  “亚瑟爵士?”

  亚瑟也认出了对方,换上了一副笑容:“朗沃斯先生。”

  詹姆斯·朗沃斯,那位跟随戴维·厄克特爵士深入高加索山区的《泰晤士报》特派记者。

  或者说,应该更响亮的名字称呼他,比如舰队街给他起的外号——切尔克斯人的解放者。

  詹姆斯·朗沃斯此刻拎着一只灰蓝色的旅行箱,外套下摆沾了点泥点,他微微欠了下身,既没有与亚瑟握手,也没有与他寒暄。

  “请容我先向您道歉。”朗沃斯语速不急不缓,听起来十分诚恳:“我听说您辞去了驻俄文化参赞的职务…消息传回来时,我一度不敢相信。”

  亚瑟轻轻一笑,目光却没从他脸上移开:“您是不相信外交部会接受辞呈,还是不相信我还会主动向外交部请辞?”

  朗沃斯有些脸红:“我没办法撒谎,所以我得承认,后者的成分更多一些。爵士,我必须得说,我先前对您有误解。”

  亚瑟不置可否,只是开口道:“如果你是指那篇社论《伦敦塔下的枪声》,我觉得你其实写得挺不错的。尤其是最后一句:那位曾被誉为不列颠最优秀警官的人,终究只是个拿民众当靶子的射手。”

  朗沃斯面色微变,他没想到亚瑟会一字不漏地记住那句:“我年轻气盛,对某些细节判断可能偏激了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暴乱虽有伤亡,但…我并不清楚您当时面对的压力。”

  “我不怪你。”亚瑟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做了记者所应该做的,你如实描述了你所看见的事物,哪怕这不是真相的全部,但是仅凭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的风格,这就已经比许多记者强了。”

  亚瑟扭头看了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车站门口人多嘴杂,要我说,我们还是换个清静地方坐坐吧。正好你给我好好说说你和戴维爵士在高加索都干了些什么,以及受苦受难的切尔克斯人现在都需要些什么。”

  “我也正想提这事…”朗沃斯点了点头,他扫了眼四周:“不过眼下这个时间,想找个清静地儿怕是不容易。”

  他们一边说,一边顺着车站的石道向西走去。

  正如朗沃斯所料,街角的三家咖啡馆已经被商人、旅客和邮差们挤得水泄不通,哪怕是临街的几张小圆桌都被厚外套和油布伞占据着。不远处的早餐摊位情况更甚,铁锅中正煎着咸牛肉和洋葱碎,茶水壶里冒出滚烫蒸汽,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四五个学徒模样的小伙子正在为了锅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煎饼挤来挤去。

  朗沃斯看了眼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再往前走一截估计就能碰上有空座的公共马车了…”

  但是他一扭头,却发现亚瑟不见了。

  正当朗沃斯四下寻找之际,他忽然听见街对面有人在冲他吆喝。

  “朗沃斯先生,这边有空座!”

  朗沃斯顺着亚瑟的吆喝声望去,只见那是一座石砌低楼,紧贴着车站一侧的围墙,门口没有接待员,也没有门童守候,只有一位打着瞌睡的男职员坐在门廊下,一旁还放着一张用清单盖着的油布小桌。

  在眼下这个时间点,车站附近有一两个空座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而像这种门可罗雀的地方简直难以想象。

  “这地方是干什么生意的?”朗沃斯嘟囔着穿过人挤人的街道,目光落在了门楣挂着的招牌上:“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这是…卖科学仪器的?”

  朗沃斯踏上石阶时,一脸笑意的亚瑟已经替他拉开了门:“不是卖科学仪器的,这是间电报站。”

  “电报站?”朗沃斯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新词儿很感兴趣:“这里难道是使用电磁学来写报纸的地方吗?”

  “你这话说得太浪漫。”亚瑟笑道:“最初这里是设计给苏格兰场传递讯息用的,但后来我从苏格兰场离任后,这里就被卖给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也就是转为民用了。但说到底,真正知道它存在的人还真不多。”

  亚瑟给朗沃斯解释了一番电报的妙用,果不其然,立马引起了这位新闻从业者的兴趣。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能在不靠马、不靠船的情况下把消息从这头送到那头?”

  “准确地说,是从伦敦东头送到伦敦西头。”亚瑟笑着补充道:“电报线的搭设太费钱了,光是在伦敦搭设一个电报网络就已经把我的朋友惠斯通先生的腰包掏空了。就目前而言,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不仅没能力跨越英吉利海峡,更谈不上联通巴黎和君士坦丁堡了。”

  朗沃斯闻言不由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这东西能联通君士坦丁堡,我也用不着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赶回伦敦了…”

  嗒——嗒嗒——嗒嗒嗒——

  电报机突然抽搐般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如钢针刺破寂静,一下一下扎在朗沃斯的神经上。

  “嗯?这是?有人发消息来了?”朗沃斯条件反射地望向门口那个快要睡着的收发员:“先生,这边…”

  岂料,亚瑟伸手拦住了他:“算了,别叫他。”

  他冲着朗沃斯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正好闲来无事,我来教教你这东西怎么用。”

  朗沃斯正好对这新玩意儿感兴趣,眼下亚瑟肯教,他自然也乐意看个新鲜:“您知道怎么使用电报机?”

  “当然了。”亚瑟不无得意的开口道:“实话说吧,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使用的这套编码,其实还有我的一些设计呢。”

  亚瑟不慌不忙地踱到电报机前,手指轻轻抚过那条吐出的纸带:“这套电码原先是苏格兰场专用的,他们有人叫它黑斯廷斯码,但是正式名称应该是警务情报电码。这份电码由我和惠斯通先生一同改良。虽然前后也没用几次,但是电码转译本可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亚瑟轻轻捻起纸带,目光凝在上面,口中缓缓吐出一行译文:“男嫌犯,左颊烫伤,灰呢外套,五英尺九寸…”

  亚瑟念到这里,忽然话锋一顿,脸色也变了三变。

  朗沃斯立刻察觉到了亚瑟的变化,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椅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怎么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紧紧钉在那条纸带上,嘴角那一抹从容的笑意正在迅速消退,他用极低的声音念出了接下来的句子:“嫌犯正搭乘出租马车前往金十字车站,拟搭乘十时四十五分南线驿车逃离。携带象牙嵌银书写盒,乔治四世赠礼,属肯辛顿宫失窃物证。请求就地拦截,立即!”

  读到最后一句,亚瑟啪的一声将纸带扯断,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啪地一声按开盖子,上面的时针正指向十时三十三分。

  “该死!”亚瑟骂了一句:“那人要在十二分钟后离站!”

  “谁?”朗沃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亚瑟的情绪看起来有些焦躁,他三步作两步来到窗户边向外张望:“那个从肯辛顿宫盗窃了皇家赃物的小偷,这电报来自苏格兰场!”

  语罢,他揪住朗沃斯的胳膊便向外冲:“时间紧迫情况紧急,朗沃斯先生,你先跟我来,事情我后面再和你解释。”

  朗沃斯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亚瑟冲出了屋子,街上依旧喧闹,但在朗沃斯的耳中,仿佛所有声音都已退散,只剩下那只表针往前无情拨动的滴答声。

  他们一路快步穿过人流,亚瑟衣摆猎猎作响,黑檀手杖敲击石砖地面,那节奏就仿佛是催命符。

  “从电报站到金十字车站的步行时间大约是两分半…”亚瑟边走边说,眼睛时刻不离街边动静:“只要那家伙还没有登车,我们就有机会。”

  朗沃斯大口的喘着气,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要参与进一桩皇家劫案,这让他兴奋不已:“你、你确定他会从这头进车站?万一他从后门绕进去…”

  “他搭乘的是十点四十五分的南线驿车,南线的驿车都是在站前广场发车。他如果走后门,只会绕远路…”

  话音未落,亚瑟已经拐上车站外的一段长阶。

  就在不远处,车站左翼的角落里,两名身着制服的苏格兰场巡警正站在车棚边,一个人倚柱抽烟,另一个人低头摆弄着马蹄铁样本,他们俩显然很享受这段晨间摸鱼时间。

  亚瑟装作俯下身打量他们的模样,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像是确定了是熟人似的,按照原定剧本几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一顿厉斥:“考利!休特!”

  两位有幸参演《黑斯廷斯探案集》线下舞台剧的警官被亚瑟这一嗓子吓了一哆嗦,他俩就像是被电打了似的猛地跳了起来,待到回头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亚瑟爵士?”高个子的休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

  “闭嘴!”亚瑟指着他们鼻子:“电报站离你们不到五十步远,我当年起草的苏格兰场车站巡逻指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每日车站西侧设巡岗,电报站属重地,不可疏忽防卫。你们是睁眼看不见,还是闭眼值班?”

  休特被亚瑟训的脑袋发懵,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我…可是那份条例去年不是就…”

  考利则立马想起了今天早上菲尔德警督对他的特别交代:去年废除的车站巡逻指令,今天开始恢复执行,尤其要注意车站西侧巡岗,尤其是电报站附近,一定要有人执勤!

  只感觉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考利差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这多半又是局里在搞什么突击检查:“我们…我们以为那边没什么要紧事…”

  “你们不需要以为!”亚瑟心里压着火,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思去骂这俩“群众演员”业余了:“你们本应该看好电报站!现在,情况危急,我要求你们立刻随我行动。目标嫌犯是灰呢外套男子,身高五尺九寸,左颊有烫伤疤痕,携带一件象牙嵌银书写盒。此人已登上一辆出租马车,准备赶往南线驿车逃离伦敦。”

  他话音未落,便已扭头看向车站广场,一边迈步一边低吼:“分头找!查每一辆尚未离开的南线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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