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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遇风云便化龙

  屋内的空气沉重而压抑,威廉四世缓缓呼出一口气:“德丽娜,她…还好吗?”

  亚瑟俯身答道:“是的,陛下。公主殿下的气色比外界传言要好得多,至少最近两天是这样。虽然殿下依然还很虚弱,而且瘦了很多。但是我从拉姆斯盖特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当然了,她暂时还走不远,步子也不稳。”

  威廉四世静静地听着。

  亚瑟看到国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于是又多说了一些详细情况:“我听莱岑夫人说,昨天公主殿下起床后,就躺在沙发上和肯特公爵夫人一起弹钢琴弹到了12点,午饭吃的是土豆汤和橙子果冻,下午莱岑夫人陪着她读了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拉美莫尔的新娘》。”

  说到这儿,亚瑟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条:“我这次回来,肯特公爵夫人和莱岑夫人还托我回伦敦帮忙采买一些公主殿下很久之前就想要的礼物,像是德累斯顿的陶瓷小人、花瓶、洋娃娃,以及几本她一直想看的。”

  威廉四世原本因为听到维多利亚能下床走动稍稍松了口气,可当亚瑟提起“陶瓷小人、果冻和娃娃”的时候,他的面色骤然一沉,眼底的怒火腾地燃起。

  国王枯瘦的手猛地拍在扶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荒唐!”威廉四世沙哑的嗓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德丽娜病得那样重,他们把她弄到那种地步,让她在地狱的门口走了一遭!她几乎死在这帮蠢货手里,但现在,他们却以为拿几只洋娃娃、几本,拿这点蝇头小利就能把一切粉饰过去了?他们差点害死她,现在却还要假惺惺地做母亲、做忠仆!德丽娜或许是个可以被小恩小惠收买的孩子,但朕不是!”

  亚瑟微微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公主殿下这次的病,确实让人心惊。若非上天眷顾,后果不堪设想。”

  他有意的停顿片刻,像是在小心地斟酌措辞:“您或许不知道,我在苏格兰场的时候,身边有一位警务秘书…”

  威廉四世气的连声咳嗽:“波拿巴家的小子?拿破仑的侄子?”

  亚瑟愕然道:“您知道他?”

  威廉四世没好气道:“朕当然认识了!就在今年初的一场宫廷舞会上,朕还见到了他呢!他当时可没少给你说好话。”

  亚瑟尴尬一笑道:“既然如此,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一旦波拿巴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欧洲政坛,便注定会吸引无数人趋附。而在这些追随者当中,忠诚的固然有之,但大部分都是投机主义者。他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敌人,而是那些打着效忠旗号,却在危急关头推他一把的人。如果没有这些虚伪的拥护,他未必会闹出斯特拉斯堡起义那样的笑话。”

  威廉四世抬起眼皮:“你是在替那德意志女人开脱吗?”

  亚瑟闻言顿了一下:“谈不上开脱,但我在拉姆斯盖特,确实见到了相同的情况。肯特公爵夫人…她在女儿的病榻前心力交瘁,可惜她的身边并非全是单纯之人。有些人以谋士自居,把自己的算计凌驾于公主殿下的安危之上。公主殿下太年轻,容易受到困扰,而公爵夫人心志不坚,也容易被人摆布…”

  “呵…”威廉四世板着脸道:“这帮人,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仗着一个孩子的前途,便以为能为所欲为。哼!说是辅佐,其实就是掠夺。要不是撤销《摄政法案》实在太麻烦,哪怕从现在开始走程序都得等到明年议会开幕才能宣布定案,否则朕一早就拔了她的摄政权!亚瑟,小伙子,你记住,朕不是糊涂的老头子!他们如果胆敢妄想操控德丽娜,妄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攫取权力,朕就要亲手把他们掀翻!”

  威廉四世的答复倒也没有出乎亚瑟的预料,在他赶来温莎城堡之前,他就知道《摄政法案》大概率是废除不了的。

  正如国王说的那样,要推翻法案是非常费工夫的事情。

  因为任何法案,只要一经通过,就是议会明文在册的公案。

  如果想要废除,便得先重新立案,然后在下院通过一读、二读,之后通过委员会阶段逐条审议,确定无误后进行三读表决,然后从下院移交上院表决,最后再由国王签署御准。

  如此一来,不仅要经过两院的程序,还要面对长时间的辩论与争执。

  等到《摄政法案》废除,估计维多利亚都已经成年了,因此,实在是没必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对于威廉四世来说,他只要活到维多利亚十八岁生日,就是完全胜利。

  而对于亚瑟来说,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摄政法案》,他只是需要康罗伊出局。

  虽然康罗伊在肯辛顿宫兢兢业业的干了接近二十年,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就从肯特公爵夫人和索菲亚公主的手里捞够本了。

  哪怕是出于改变财富分配的角度考虑,康罗伊也应当及时退位让贤,或者说,至少得先明确他的退休期限。

  如今,他和肯特公爵夫人胁迫维多利亚签署摄政协议的事情已经传遍上层社会,而且莱岑夫人也愿意在这件事上出面作证。如果不是考虑到有可能会引起肯特公爵夫人对黑斯廷斯家族的反感,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甚至也会考虑在这个问题上声援莱岑夫人。

  康罗伊的结局已经注定,亚瑟在将军之后迟迟不落子,只不过是给他留个体面。

  况且,愿意花大价钱替他下最后一步的人又有那么多,亚瑟倒也乐意把最后这步棋卖个高价钱。

  亚瑟静静的侍立于威廉四世身边,从头到尾听完了这位水手国王飚出他在皇家海军的毕生所学。

  等到这位威廉四世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完毕,他才委婉规劝道:“陛下,您这番话,倘若传到外头,必然会让所有人震动。只是我担心,震动之后,舰队街的记者们恐怕又要怀疑,皇家海军是不是在温莎又设了一艘旗舰,因为陛下的炮火,声势实在太盛了。”

  威廉四世先是一怔,随后瞪了亚瑟一眼,干枯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放肆的小子!”

  话虽如此,可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怒气也散去了几分。

  他望着亚瑟,缓缓呼出一口气:“但是话说回来,你这次在拉姆斯盖特的工作,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德丽娜的性命,靠的不是那些蠢货手里的娃娃和陶瓷小人,而是你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人,这样总是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分得清轻重缓急,并挺身而出的年轻人。”

  亚瑟笑着开口道:“陛下谬赞了。”

  “不用谦虚。”威廉四世招呼了一声门口的侍从,让他给亚瑟倒了杯酒:“墨尔本他们和你提了吗?《警察法案》修订的事情。”

  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我来温莎的时候,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有话直说就行了。”威廉四世开口道:“你不想去?”

  “这无关我想不想去,而是不符合法律程序。”亚瑟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操办的。但如果是修订《警察法案》,那理应委托下院警务委员会进行调查听证,然后综合各方意见出具改革建议报告。但大伙儿都知道,下院警务委员会属于下院临时机构,里面的委员也都必须具备下院议员身份,而我并不符合这个标准,所以…您明白的,我对于这一点当然有疑问。”

  威廉四世抬起酒杯润了润喉咙:“你说的那些程序,朕当然知道。可你以为墨尔本他们只是想在下院走个过场?不,他们这次打的算盘比你想的要大得多。你要去的,不是下院的临时委员会。辉格党正琢磨设立一个警察委员会,名义上挂在内务部之下,但这个委员会实际上独立运作,专门负责监督全国警察的执法行为,并且要定期为政府提供警务改革的意见和观点。”

  起初,亚瑟还以为辉格党是想让他去下院警务委员会里挂个民间顾问的头衔,但威廉四世的这一番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基本预期。

  就像亚瑟先前说的那样,在下院的各种临时委员会当中掌权的都是议员,像是他这样的民间人士就算参与进去,也只能是以顾问的身份给予建议。

  但是,威廉四世口中的政府独立常设委员会——警察委员会,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亚瑟还不了解这个新设机构具体会掌握哪些权力,但是他正好知道一个与警察委员会性质差不多的机构——济贫法委员会。

  济贫法委员会是在1834年《新济贫法》通过后,设立的一个独立于白厅各部的法定机构。

  从理论上来说,它要向议会负责,但实际上济贫法委员会在运作上挂靠在内务部体系当中,由内务大臣负责监督。但在实际运作中,济贫法委员会又近乎独立,不需要逐条听命于内政大臣,而是直接依照议会赋予的法定职权行事。

  换而言之,济贫法委员会虽然不是完全的“独立王国”,但它也不像海军部、财政部等部门那样,由一个大臣直接负责领导。

  而在权力架构上,新设立的济贫法委员会拥有强大而直接的行政权,可以直接命令地方济贫会建造济贫院,并统一管理救济事务和审查地方账目。

  如果论起集权程度,不列颠当下恐怕再难找出一个比济贫法委员会更“专制”的机构了。

  这种制度设计既让政府绕开了下院的临时委员会,也突破了地方治安官和教区对救济事务的传统掌控。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济贫事务上朝纲独断的机构,实际上却只由3名全职委员负责领导,最多再加上下设的秘书处和十余名助理专员。

  而济贫法委员会中那位地位最崇高的委员兼秘书长,凑巧还是亚瑟的老熟人:曾经先后担任过杰里米·边沁先生、前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私人秘书的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

  或许是辉格党从济贫法委员会里尝到了独立常设委员会的甜头,看到了济贫法委员会既能发布命令,又能检查账目,还能强制推行改革、惩处不配合的地方官员等等的好处。

  所以,固然济贫法委员会既高效又冷酷,并且还引起了一系列社会争议。但是,从行政层面看,这是每个执政党都梦寐以求的一把快刀。

  它既能替政府承担繁琐的事务,又能让内阁在出现问题时推卸责任,厚颜无耻的甩锅说:这是委员会的意思,而非内阁的。

  从逻辑上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也很符合墨尔本子爵“不粘锅,怕麻烦”的性格。

  对于墨尔本子爵来说,像是亚瑟这样的人,正是最合适的候选人。年轻,却有警务经验。不在下院,却能以委员身份在委员会中发挥作用。既能替政府分担风险,又不会威胁到执政党的社会声誉。

  当然了,以上是站在墨尔本子爵的立场上得出的结论。

  但是,如果站在亚瑟的立场上看问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太清楚那是怎么样的存在了。

  自从1834年《新济贫法》施行以来,济贫委员会的三位委员俨然成了全国下层阶级最畏惧的人物,他们的命令能压倒地方治安官,能凌驾在教区牧师之上,能让顽固的乡绅屈服。

  表面上,他们只是挂靠在内务部之下的办事机构,实则却是一个手握实权、独立运作的“常设部”。

  对于亚瑟来说,济贫委员会的权力要比大部分上下两院的议员还要实在,那三位委员除了头衔不是大臣以外,在其他所有方面都等同于大臣,可谓是“不是大臣,胜似大臣”。

  而如果论起他的老熟人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由于他身上还兼着秘书长的职务,所以实际上他是把大臣和常务秘书的权力给一肩挑了。

  如果辉格党是打算按照济贫委员会的架构,照葫芦画瓢的设立警察委员会…

  那么,这就意味着…

  从今往后,伦敦与地方各郡的警务,从此将置于亚瑟在内的几位专职委员的监督、审查与指导之下!

  虽然亚瑟不清楚墨尔本子爵有没有给他加加“担子”的想法,让他像查德威克那样来个一肩挑。但是,如果他有这样的意思,那亚瑟绝对是责无旁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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