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在动荡。
最近这段时间,死了许多人,许多官员。
袭击者实力不强,但实在隐匿,尤其是被杀的都是各个部门中层底下,负责实际统筹运转的那些人。
他们虽然位重却权轻,没有多少护卫,亦没有什么防身术法,死了也很难追溯凶手。
无论神京禁军如何搜查,无论天官术士如何卜算,都无法发现凶手的踪迹。
有人怀疑,是天意魔教亦或是真魔教在行动,试图瘫痪帝朝的基层,借着不久之前的仓廪足之乱继续扩大混乱的事态,但谁都没找到切实的证据。
不过,帝朝内部,那些与天意魔教暗中合作的人反而惊疑不定,因为他们知晓,这些暗杀行动的背后,居然真的有天意魔教的痕迹!
理论上来说,天意魔教不会在这种时候胡乱插手,他们虽然会制造混乱,会浑水摸鱼,但绝对不至于用这么…简单低劣的暗杀。
不至于,他们在朝堂上有代言者,有自己的口舌,完全用不着杀人这种最原始的方法。
但事实摆在眼前。
天意魔教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还没有通知他们这些在大辰帝朝中的合作者。
这肯定有原因,有人导致了这一系列的变化。
但究竟是谁?
有些人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联系到天意魔教对天命的看重,那位出自悬命庄的明镜宗宗主,那位仓廪足将军的师兄…答案呼之欲出。
但没人愿意深思。
而与此同时,随着神京的暗中大乱,许多原本被繁华表象遮掩的事情都开始浮出水面。
有些人家失踪了孩子,报官后却全家杳无音信,有些人家被窃走了祖传的功法传承,一夜之间家族大乱。
有些人突然在街头巷尾发疯,胡言乱语,谈及了一些神京内部的神秘消息,更有些人全家被人砍死在家,鲜血浸透了门缝,发臭腐烂,直到邻里不堪其扰,官府派人前来收拾时才被发现。
有些人染上了恶疾,有些人和官员起冲突后举步维艰,只能跳楼自杀,有些人被做局输掉了全部身家,有些人卖身为仆。
原本,一个个孤立的不幸,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没有被其他人知晓,也就被默认为各自的倒霉。
但随着这些消息突然广传,许多人才惊愕发现,自己眼中安宁祥和的神京,居然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甚至还有人发现,就连神京禁军的一支精锐巡逻部队,也整队暴亡。
他们的尸体被冰霜冻结,身上还缠绕着藤蔓,这支部队的成员实力最低也是武脉,为首者更是真人,却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至今搞不清楚是何人所为。
一时间,民众哗然,自以为消息灵通的那些街坊邻里愕然察觉,自己对自己这个居住了几十年的大都,竟是一无所知。
无论是喜乐还是伤悲,全部都是某个意志,希望他们看见的东西,而真正的真实,他们一概不知。
不过这些聒噪的杂音,很快就被一个更大的声音压过。
瀚海镇北将军,顾云止顾大将军,涉嫌叛乱,不日将押赴斩神台处刑!
这大新闻,压下来了许多靡靡之音。
顾云止要被处置,因为他才是近期所有神京混乱的源头,不仅仅如此,他还是北疆尘黎入侵的主谋,也是当年北疆魔灾的源头,甚至天意魔教的侵蚀,真魔教的大动作,乃至于景王之死,所有的错全部都和他有关。
——至少明面上,官方的说辞是这样的。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顾大将军怎么会…”“但上面都这么说了…”“不就是和世家起了冲突吗!”“嘘,慎言,你怎敢说!”
这消息来的又急又快,就像是神京骤起的云雨与霞光,不由分说便笼罩了全城。
大批大批禁军和天官封锁了通向斩神台的广场,高耸的祭天神坛也被阵法彻底封锁。
随着钟楼顶端的大钟鸣响,天光涌动,原本肃杀的斩神台灯火通明。
斩神台上,苍老的男人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照亮刑台的烛光。
在那烛光之后,隐约可以看见一缕朝霞,红色的云彩背后,金色的晨曦正在浮现些许,就如烛火那样,金色的焰心边缘,是赤色的,如血的光。
火焰燃烧着。
浅显的人看见了那光明,感受那热量,深沉的人看见了那被蚕食的薪柴,还有那飘飞的灰烬,睿智的人看见了火的整体,那薪与光,熄与灰的关系,他们明悟了火并非是任何一种物质和元素,而是一种复杂无比的反应,故而构筑出了名为火之相的本体。
但若是让顾云止来说…
火就是生命。
燃料,氧气,和让它们发生反应的热量…这火的三要素,换成任何一种生命,甚至任何一种生命构成的组织和环境,都对应的上。
人的意志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反应集成体,固然肉体是物质的,但神魂就如同火,需要燃料,氧气和热量才能出现,所以自古至今,人都用火来譬喻人的魂魄和思维。
而人的社会也是如此,它看似有着物质的实体,实际上,构成社会核心的共识也是集体的神魂,是无数人的思维构成的复杂的反应,同样需要薪柴,环境和热量才能运转。
火焰是易熄的。无论是缺乏了燃料,亦或是缺乏了氧气(环境),还是说缺乏了热量(动力),上至家国,下至个体,都会停滞,不再运转,不再燃烧。
但火焰亦是长存的,就如熄灭的炉灶下总是会有残留的余烬,可传的薪火,它们若是挪移离开,将热量带走,传递至他方,那新的火焰就会点燃。
是啊。
就如人的传承,信念的传承那样,人与薪柴可能不再是一样的了,燃起的火焰与信念可能也不再是一样的了,助燃的氧气与环境可能也不是同一批了。
但火焰仍旧燃烧着。
没有最初的火焰,最末的火焰就不可能燃烧,这自宇宙天地开辟之初就诞生的‘相’,自始至终都未曾断绝。
所以…
“死,看来也就不外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