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被皇帝陛下捉拿的数十个官员名单,被写进榜文里,张贴全城。
榜文末尾,写了皇帝陛下亲自添上去,并且亲自书写的一句话。
“朕起于宣州,兴于金陵。”
“当年曾立誓,勿许恶吏伤我百姓一人,今返江东,办贪臣墨吏于此,以践旧诺,以儆效尤。”
榜文张发之后,不少金陵百姓围观,但是看不懂写了什么,有读书人当众念出来之后,金陵百姓才为之沸腾。
有些人跪在地上,对着榜文叩拜,哭的涕泗横流。
金陵府得知了这件事之后,立刻让人树碑刻文,将榜文上的字,以及所惩处贪官的名字,悉数刻在了这块碑文上,令人立在了金陵府衙门门口,以警戒后来人。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金陵府以及江东部分州郡的官员,至少有一百多人,被皇帝陛下下令捉拿,并且由姚相公以及金陵府,还有江东的按察使衙门一起,审讯定罪。
一时间,江东百姓为之叫好不止。
就在金陵府碑文树起来的当天,喜穿便服出行的皇帝陛下,也与姚相公一起,去看了一场热闹,他们坐在府衙路对面的酒楼二楼雅间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一群匠人,将那巨大的石碑给树立起来。
李云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姚仲,笑着说道:“方才,先生听到那几个人年轻人说的话没有?”
他们二人上楼的时候,就听到酒楼楼下,有几个读书人,正在对这件事议论纷纷,他们多半对这块碑文不以为然。
都觉得,只是衙门做一做官样文章,最多就是皇帝陛下在的时候,江东官员能够踏实一些,皇帝陛下前脚一走,后脚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姚仲点头,开口道:“那些人不识好歹,陛…二郎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李云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口误的姚仲,问道:“先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没有?”
姚仲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正色道。
“有一些道理,但是不太对。”
“不管金陵府,将来会不会再生出腌臜,陛下亲自过来清理了一遍,立下了这块碑文,总比没有清理过,没有立下过这块碑文,要强的多。”
“而且。”
姚仲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这一趟东巡,只在金陵府清除了蠹虫,并且在这里立下了这块碑文,那么金陵府往后,一定就会比其他地方要清正一些。”
“哪怕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再有官员到此为官,见到这块碑文,心里也会多少生出一些畏惧之心。”
天子闻言,扭头看了看已经被树起来的碑文,似乎已经看到了几十上百年之后的模样,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叹道:“恐怕,将来会有人,拿着这块碑文的拓文,去京城告御状哩。”
姚仲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回应道:“便是如此,也是好事,这碑文是陛下亲手撰写,后世天子见了,也得敬上几分。”
“如此金陵百姓,往后千百年,便多了一件神器。”
皇帝陛下自嘲一笑:“死人的话,有什么用处?”
“最多,也就是能让人做一做样子罢了。”
姚仲正色道:“陛下,哪怕是做做样子,也比样子都不做要强,您觉得呢?”
皇帝陛下伸手,给他添了茶水,开口笑道:“都说了,咱们出来行走,不要一口一个陛下。”
“隔墙有耳,给人听了去,说不准要招来刺客呢。”
姚仲闻言,连忙低头,告了一声罪过。
天子再往楼下看去,那块碑文已经被树好,他这才低头喝了口茶水,起身离开这座茶楼。
等回到了皇宫里头之后,皇帝陛下带着姚仲一起,来到了书房里,办理今天的公事,公事还没有办完,皇帝陛下便对着姚仲笑道:“我们这里在查贪官墨吏,洛阳那里,也在查贪官墨吏,而且声势不小。”
姚仲先是一怔,随即正色起来,他看着天子,问道:“陛下,是三法司在查贪墨么?”
皇帝陛下抚掌笑道:“我先卖个关子,等先生回了洛阳,自然就知道了。”
虽然远隔千里之外,但是对于洛阳的事情,皇帝陛下一直如同掌上观纹。
而对于现在洛阳城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坐视的。
东宫一系,或者说“太子一党”,是注定要成为朝廷里一支政治力量的,他们也必须成为一支颇有规模的力量。
甚至说,在将来,他们应该要成为一个小朝廷,一个可以随时接班的小朝廷。
既然是迟早的事情,李皇帝并不会太过约束,只是要做好自己的裁判,不让朝廷里某一支力量畸形壮大,从而引起朝廷剧烈动荡。
皇帝嘛,就是要做好裁判。
再说了,有李皇帝在,太子的参政,并不会给朝廷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从前不太一样的地方,无非就是现在的朝廷,多了以太子为首的一派,新生代力量。
皇帝陛下正要跟姚相公说一说洛阳城里的事情,有太监顾常,小心翼翼的站在的门外,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皇帝看了看他,问道:“有什么事情?”
顾太监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来到了天子附近,对着天子低声道:“陛下,有两个事情。”
他把手里的文书,递给天子,开口道:“第一件事,就是江东盐政卓宏,在盐道转运使一职上,只六年时间,便已经贪墨二十万贯之巨,如今金陵府已经查实,卓宏也已经认罪。”
“金陵府,请陛下给卓宏定罪。”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姚仲,又看向顾常:“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江东的地方官员,还有一些世族,一起联名上书,想要请陛下在金陵府挑选秀女,为陛下充实后宫。”
皇帝陛下闻言,哑然一笑:“真是见缝就钻啊。”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姚仲,开口道:“卓宏罪过不小,该怎么定罪,先生与金陵府,这几天商议出一个章程,送到朕这里来。”
姚相公瞪大了眼睛,无奈之下只能低头行礼,苦笑道:“臣遵命。”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姚相公的肩膀,开口笑道:“国法怎么写的,就怎么给他定,朕既然在这里,恩威俱出于朕,跟你们没有关系。”
李皇帝,素来很有担当。
而且,即便杀了卓宏,李云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卓光瑞那里,更不可能敢埋怨他什么。
只是,身为天子,李云想要不太好直接给下面的人定罪,毕竟卓氏,当年的确是有功劳的。
所以,需要假手臣子,免得有人说他李二刻薄寡恩。
姚相公低头应了声是。
李皇帝背着手离开,对着顾常笑着说道:“你去跟他们说,大选秀女就不必了,过段时间,朕在皇城设宴,请他们吃饭。”
“到时候,所有眼缘的,可以在宴会上见一见。”
如今的李皇帝正值壮年。
而且,他是第一代皇帝,有责任也有义务,替皇族繁衍生息,保证皇族生生不息,传递下去。
所以,他并不会反对充实后宫。
不止他不反对,后宫的皇后贵妃们,也都不会反对。
顾常深深低头:“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他连忙转身,毕恭毕敬的退下去了。
而李皇帝,则是背着手,来到了皇宫的后院,略微等了一会儿之后,小舅子陆柄,便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半跪在他面前,低头道:“臣陆柄,奉诏拜见陛下。”
皇帝把他扶了起来,问道:“庐州的事情毕了?”
陆柄低头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安排妥帖了。”
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废话,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有没有兴趣,外放做官?”
陆柄愕然道:“陛下,臣…”
皇帝看着他,继续说道:“替朕…”
“做一任江东盐道转运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