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峦跟王越一起进到府门内,里面金氏还在前院安排人收拾院子。
也是因为平日寿宁侯府不接待外客,金氏没有什么顾忌,真就是前后院随便走,家里男人不负责,拾掇院子的事,全是她在主持。
谁曾想,当天女儿分娩,她想找人把院子里的晦气好好扫一扫,就见到丈夫带着个老男人进来。
丈夫本来已是稀客,谁知道还带了个更稀罕的人前来?
“妇道人家,出来作甚?”
张峦板着脸喝斥,“没看我正在招待客人吗,怎出来了?王公,这是贱内…夫人,此乃前威宁伯,如今兵部侍郎王世昌是也。”
“什么?这就是皇后之母,太子的外祖母?在下参见寿宁张侯夫人!”王越那叫一个不客气,冲着金氏就直接跪了下来。
金氏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佬。
一个年纪比她还大的老头,本身更是朝中侍郎级别的高官,见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迎头就下跪行礼?
这是什么路数?
这下把金氏给整不会了,立在那儿,整个人显得很局促,求助地望向自己丈夫。
张峦赶紧道:“王公这是作甚?起来叙话吧…夫人,快过来帮忙搀扶一下…”
金氏闻言不由蹙眉,好似在说,你确定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扶他?
“快起来。妾身当不起。”
金氏没听丈夫瞎指挥,站在原地说道。
在张峦搀扶下,王越重新站起。
王越道:“如今太子已平安诞下,寿宁侯府必将成为大明柱石,老朽能先一步前来拜会,真乃三生有幸!
“夫人请见谅,刚才在下太过激动,忍不住就下拜,若因此带给您困扰,不胜惭愧。”
金氏看向张峦,问道:“玗儿…皇后生了?”
“是啊。”
张峦眉眼舒展,笑着道,“是个皇子,这不我回来跟你们知会一声?明天咱们一大家子可能都会奉诏入宫看看!
“家里也都收拾收拾,这两天估计会有很多人前来…”
金氏喜滋滋行礼:“妾身明白了,这就进内院,不打扰老爷跟客人叙话。”
“去吧。”
张峦不耐烦地挥挥手。
把金氏赶走,张峦将王越请到正堂。
宾主坐下来后,王越马上把自己的意图说明…大概也是怕张峦没耐心,坐久了就要下逐客令。
“随着秋高气爽,草原上膘肥马壮,鞑靼人又不断犯边,且听闻河套之地,已有鞑靼人住牧的迹象。”
王越激动地道,“在下认为,应当趁太子诞生,朝野振奋之时,一举出兵将草原荡平!只要给在下一路人马,便可直插草原腹地,生擒鞑靼可汗!”
张峦坐在那儿,好似听天书一般。
心说,这是我能听的内容么?
你是牛逼人物不假,问题是真的调拨给你一路人马,你能保证把草原给荡平?
再者,这与我有何关系?
“王公,您在北疆时的赫赫威名,在下早有耳闻。”
张峦拱手道,“不过西北边防军略,一向不是在下能左右…其实你建功立业之心,朝野皆能理解,但…”
王越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公,您的意思是说,您不想为此而烦忧?”
张峦摇头:“乃我无权跟陛下进言。”
“怎么会呢?”王越道,“您跟陛下走得那么近,只要您跟陛下提一句,比外人说十句百句都管用。”
张峦问道:“难道王公没有去找吾儿延龄商议过这件事?”
王越道:“您是说,小国舅那边说话更有份量?”
“这是自然。”
张峦颔首道,“从一开始筹募军粮到整肃军队,再到选拔新军官兵,到后面的训练,王公你看我有出过面吗?从来没有出面过的人,怎有机会干涉军务?”
王越急切地道:“我一腔热血,真就无用武之地?”
张峦道:“得等待时机啊…听说新军训练得很不错,但拢共也不过几千人马。新炮和火器是都很厉害,不是也得现造么?谁都知道王公战意正浓,但一切都得以确保大获全胜为前提。”
“张公。”
王越道,“可否给在下一个准信,让在下知道,几时能领军出征?”
“等延龄回来后再说吧。”
张峦道,“据悉这几天就能回京。他回来后,必定会跟陛下提及出征之事,届时我找机会,让他跟你好好聊聊,让你早点儿把心定下来。”
王越道:“眼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也就是说,今年无法用兵了?”
张峦点点头道:“新军才训练不过半年时间,就要以其出征塞外,也太过迫切了。今年过冬物资还是个问题呢。
“军中粮饷积弊,才刚有所缓解!话说,成化时几次大的出征,都靡费天量的物资,任何一场战事,都得提前准备妥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可儿戏。”
“唉!”
王越显得很失望,“若不能及早出征,却不知在下这副老迈之躯,是否能等到再次建功立业的那一天。”
张峦道:“王公身子骨硬朗,精神头如此好,何须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回头把自家子侄安排军中,这样不就后继有人了?”
王越听到这里,更觉无奈。
你张来瞻有个好儿子,将来造诣恐怕比你还高,让你对未来可以有无限期待。
但我呢?
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有更稚嫩的孙子,想要有所成就?
做梦去吧!
“终在下这一世,若无进益,只怕王氏一门也就如此了。”
王越直言道。
张峦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有时候,不能对孩子太过失望。就像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以前都觉得他们太过顽劣,可后来不知怎的,延龄突然就开窍了…
“你不把孩子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又怎知他们以前不是受你的影响,或是被你压着,让他们难以施展抱负呢?”
“张公的意思是…?”
王越眼神中带着期许。
张峦道:“你王世昌虽是进士出身,但王氏完全可以说是将门…你看那些公侯,不一代代传承下来了?说句不中听的,他们除了所谓的忠心外,就一定比咱们家的子弟强?连他们都能在大明建功立业,凭啥咱的子孙就不行呢?”
王越惊叹:“张公所见,真是高明!此言真可谓一针见血。”
张峦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家后辈跟我那大儿子鹤龄那般,都没获取军功的能力,得靠咱老一辈来打拼?
不然为何能找到认同?
张峦道:“军功需要积累,作战经验同样要积累。你无须回避,把自家子弟都调到军中,只要将来能平定草原,陛下一定会以出力的多寡,来决定功勋归属。到时你或许就没眼前这么大的压力了。”
“是极是极。”
王越急忙道,“将来得多承蒙张公还有令郎的相助。”
“好说。”
张峦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回府了?反正就是这几天的事…延龄一回来,很多事推进速度会更快。
“以后延龄在军中,你也最好多与他沟通。这小子脑袋瓜很灵活,总有新奇的想法,我觉得…你们一老一少相得益彰,或是将来建立功业,甚至留名青史的绝配!”
张峦总算把王越给打发了。
而他自己先跟家里人做了一番沟通,就赶紧去别院补觉。
毕竟圣旨已经下来了,第二天他要带着家人一起入宫贺喜。
眼下的张峦终于放下所有的担心,心里还在琢磨,难怪吾儿这会儿还不回来,感情他掐指算到自己会有个外甥出生,当舅舅的不用太过着急,只等安心等待接收胜利果实?
第二天上午,临近午时。
这边张家金氏和汤氏,还有小女儿张怡都已经准备停当,甚至连张鹤龄的担架和拐杖都找好了,却迟迟等不到张峦。
“我就说爹最近很忙。”
张鹤龄坐在椅子上,就像个神棍一般说道,“以前都说儿子学爹,我看具体到爹身上,他却是在学他儿子…我不是说我,是指老二!但凡以前老二经历的事情,现在也有模学样地出现在了爹身上。”
金氏不耐烦地道:“说人话!”
张鹤龄道:“老二以前就很忙,爹很闲。现在他俩都很忙了!”
“哼!”
金氏口中抱怨,“你爹成天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以前觉得还挺顾家,但现在嘛…就差把外面狐狸精带到家里来了。”
张怡道:“母亲,您在说什么?”
在家里,金氏是嫡母,汤氏虽是生母张怡却只能叫她姨娘。
张怡平时可不敢跟两个兄长插科打诨,显得怯生生的,不过她现在也已经十岁了,这对女孩来说,正是青春期的开始,从身高到模样,逐渐往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方向发展。
金氏道:“长大了别学你俩兄长。”
张鹤龄撇撇嘴道:“小妹是女孩子,学我们,学得来吗?以我们的家世,将来她注定会嫁个好人家,享福去!”
“闭嘴!”
金氏怒道,“听你说话就烦得慌,还不如你妹妹懂事呢。”
“哼!”
张鹤龄把头一别,不再插嘴。
又过了约莫盏茶工夫,厨房那边都派人来问要不要先准备午饭,外头才有人前来报告,说张峦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老爷催着出去。”
常顺进房来急声道,“还说别耽误宫里的赐宴。”
金氏道:“他自己不积极,这会儿倒怪起我们来了?”
因为出发时不顺,导致登上马车去宫门的路上,一家人没个说话的。
反倒张鹤龄那边心最大,不时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
等到了东华门,张鹤龄刚下马车就被人用软轿抬着往前走。
张峦皱眉道:“不能下来自己走吗?”
张鹤龄道:“我也想啊,就是娘嫌慢,说这样走得更快些。”
“都多久了腿还没好齐全?既然这么严重,医来干嘛,下次直接打死算了!”张峦扁扁嘴道。
“娘,我说什么来着?爹眼里只有老二,没有我!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他想打死我!”张鹤龄抗议道,“有当爹的这么对儿子的吗?想让你二儿子继承家业,你早点儿说啊。”
张峦冷笑不已,道:“家里这点家业,你觉得你二弟有心思继承?或者说,他稀罕继承?”
“不是还有个寿宁侯的爵位么?”
张鹤龄道,“我知道了,你想把爵位传给你小儿子。”
张峦怒道:“一个狗屁爵位,在你这里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你弟弟琢磨的是建功立业,人家想封公,就凭你!能闭嘴就闭嘴!”
“娘…”
张鹤龄转而看着老母亲。
发现老母亲头撇向一边,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张鹤龄道:“说好了一家人来宫里贺姐姐生孩子,为什么独独不见老二?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我倒觉得,你们生块铁疙瘩,都比生他强!他几时把自己当张家人?”
这次金氏忍不住道:“如果为娘能做,一定把你塞回肚子去!张家能有现在的风光,该归功于谁,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噗哧!”旁边张怡一直在竖耳倾听,听到这里,见到大哥那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坤宁宫内。
张家和朱家两家人欢聚一堂,甚至连王皇后本人都到场,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早早便离开。
这边张玗很高兴。
毕竟是顺产,耗费了她巨大的体力和精神,此时人躺在榻上,显得病恹恹的。因为要坐月子不能下地,正是产妇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好在不但丈夫陪伴在旁,连娘家人也到场,让她有种归属感。
“只是延龄没回来,可惜了。”
张玗不无遗憾地说道。
张鹤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壶茶和一些点心,一家人随意地走动,唯独他因为腿伤只能坐在那儿干看着。
本来他就很郁闷了。
听到姐姐的话,立马嘀咕道:“就知道家里最不受待见那个是我!我就生得多余。”
“把嘴闭上,没人把你当哑巴。”张玗板着脸教训弟弟一顿,瞬间觉得心情舒畅,好像这才是回到娘家时的感觉。
张鹤龄道:“姐,你是今天第三个让我闭嘴的人!爹娘那边不待见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看好我?
“我到底是得罪了谁?我有什么错?”
张峦见状立马走过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喝道:“错就错在你没本事!任何时候,都是有本事的人才受待见!身为男子,距离你姐姐远一点…难道不知道这是你姐姐的寝宫?”
“我…”张鹤龄起来后,身体不由自主往前挪动,口中道,“爹,别用力啊,我腿还伤着呢。”
张峦将其一把推了出去,喝道:“跑这儿坐着不做事也就罢了,还在那儿逼逼叨让你姐姐烦心,下次再有这种事,绝对不带你来。”
张鹤龄哭丧着脸道:“同样是为人子,我就是后爹后娘后姐姐养的,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