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宛如指间流沙,无声浸润,不知流逝几许光阴。赵不琼睫羽轻颤,如同一片雪蝶落在初绽的梅瓣上,生怕惊碎了这一室的岑寂。霍然,李一杲也缓缓掀开眼帘。两道目光在半空中无声交汇,刹那间似有无数未宣之于口的密语炸成漫天星辉!嘴角不约而同漾开涟漪般的笑意——那不是普通的对视,而是两株共生同源的藤蔓在春风里轻轻摩挲叶片的了然,是神魂交融后无需符咒镌刻的烙印。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温煦的灵犀熨帖得柔软熨帖,连悬浮的尘埃都像打起了盹儿,流走得粘稠而慵懒。他们就这么浸在这池静谧里,任由那份从混沌乱流里挣出的崭新感悟,在灵魂深处安静地抽枝、吐芽。赵不琼的眉梢眼角都浸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感——像是尝了亿万星辰酿成的甘露,又似推开了洪荒之门,一眼望尽因果长河的源头与彼岸。
她侧过脸庞,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李一杲的影子,轻声道:“大师兄,原道这方天地…竟也似琉璃灯影,触之即幻。”李一杲的手指自然滑落,将她微凉的手攥入温热的掌心,那力道带着令人心安的支持:“它虚幻如镜花水月,却也实在得…能拧出这人间烟火气啊。”
赵不琼“噗嗤”笑出声,又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这会儿瞅东西,总觉得隔了好多层纱。天旋地转不说,沙发都晕得像在转圈,活脱脱喝了三斤黄粱酒…”
“哈哈哈,这不是醉酒,这是‘识海初醒,神念开光’后的小调皮!好比刚换上高清道眸,看凡尘旧景自然隔生,带点晕眩感才正常!不过嘛——”李一杲眨眨眼,语气带着“为夫懂你”的笃定,“晕不可怕,咱自有解你这场‘神仙醉’的醒酒汤!”
李一杲一边说着,一边就跟变魔术似的,从后裤兜里熟练地摸出那本皱巴巴、边角都磨出毛边儿的小册子——可不就是几个月前老师无问僧塞给他的那本宝贝嘛!
他跟献宝似的把册子递给赵不琼,指尖翻得哗哗响,精准停在了“女性专属打坐导引诀”那几页。赵不琼对这内容早背得滚瓜烂熟:男同志得气沉丹田那疙瘩,女同志嘛,气得上行,讲究一个“气归檀中”。她闭目调息,按照李一杲传给她的法决,掐指按诀,没一会儿,就觉着丹田深处跟点了根小暖香似的,“咻”地窜起一道暖流,顺着经络溜溜达达就汇到了胸口檀中穴。说来也怪,刚才那头晕目眩、天地旋转的“晕屏后遗症”,就跟被这股暖流洗刷冲淡似的,渐渐消散于无形。
李一杲这心里头,其实还悬着个小鼓。自打他开了因果眼,眉心那块好死不死就变异了!铜钱大一片区域,光滑得能当小镜子使!搞得他出门在外,恨不得焊顶帽子在头上挡丑。最近这“变异区”才堪堪收敛,恢复了劳动人民的正常皮相,他才敢重见天日不戴帽。这当口最怕的,就是琼宝也给他来个“额头光斑计划”——那可就太影响家庭整体颜值水平了!
他跟做贼似的凑近赵不琼,鼻尖都快贴上她光洁的额头了,眼神犀利得堪比机场安检仪扫了八百个来回——“怪了!”李一杲挠着他那标志性的鸡窝头,眉头拧成个问号,“你这脑门儿...光溜溜、平整整、连根多余的褶都找不到,妥妥的原装正品出厂设置!没道理啊?”
赵不琼被李一杲这一惊一乍逗得“噗嗤”一乐,想起他当初的“铜钱额头”,笑着打趣:“怎么?没长出小镜子你不适应?怕不是嫌家里缺块梳妆镜?”李一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真没有!半颗异常像素点都没捕捉到!”
赵不琼来了兴致,啪嗒一声弹出她那枚小化妆镜,左照右瞧,差点把镜子怼进毛孔里——嘿,还真就一如既往的肤若凝脂!她心念微动,再次凝起那初生的神识,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眉心位置。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道感”顺着指尖回流——收放自如,温润平滑,绝对正常人类额头的触感反馈!
她也乐了,收起镜子揶揄道:“咦?我这筑基款神识皮肤,竟然还是隐藏款的?售后服务这么低调?”
李一杲这脑回路清奇如羚羊挂角!他二话不说,噔噔噔一个箭步蹿进厨房,转眼拎了个系着麻绳的土鸡蛋篮子出来,还带着两粒没抖干净的稻草屑儿!
“闭眼闭眼!”他急吼吼地指挥,把第一颗还带着新鲜草木灰的蛋儿塞进赵不琼掌心。
赵不琼依言闭目,调动那初生的、还带着奶腥味儿的神识。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里,掌心鸡蛋的位置,“嗡”地亮起了一小团极其微弱、毛茸茸的光晕,仿佛隔着棉被看小夜灯。
“有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新奇的雀跃,“这颗里头藏着个小生命吧?”
“正解!神探琼宝上线!”李一杲笑成了二傻子,立刻把那颗“宝贝蛋”抢回去供着,又换了一颗凉丝丝的新蛋“怼”进她手里。
这次赵不琼集中精神“摸索”了好一阵子,掌心鸡蛋位置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嗯...这个没动静,跟个土豆似的。”
“满分!”李一杲麻溜地把那颗“死蛋”扔回篮子,开始玩起了鸡蛋版的“速度与激情”——一颗、两颗、三颗...赵不琼那筑基强化的神念越发顺畅,闭着眼睛就跟扫条形码似的,指尖几个“嘀嘀”间,就把剩下仨带“小光晕”的受精卵给精准无误地拣了出来!效率杠杠的!
“欸?呆子,”赵不琼忽然放下蛋,摊开自己的手掌心翻看,“奇了怪了!”她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困惑,“我这俩爪子明明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热乎又灵活,为啥在神识里就跟个透明工具似的,摸上去光溜溜一毛钱波动都没?”
她又鬼使神差地一把攥住旁边李一杲的爪子,捏了捏:“你的也是!堂堂因果眼筑基大佬的‘因果爪’,怎么在神识里也毫无‘生命高光’?难道这手是充话费送的假肢不成?”
李一杲一脸‘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得意表情:“嗨!咱们的‘生命指挥部’都驻扎在这脑袋瓜里呀!”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赵不琼的太阳穴,“这手啊脚啊的,纯粹是指令执行终端,波动源在这儿!不是生产地!懂不?”他边说边笑嘻嘻地顺手往旁边轻轻“戳”了一下赵不琼的翘臀,“同理可得…”
“啪!”赵不琼反手就是一道精准防御格挡,动作快得带起风:“边儿呆着去!因果眼了不起啊?分析模式关一关!再动手动脚没收作案工具!”
李一杲也跟着撑开了神识,两夫妻瞬间开启了“人形生物雷达探测竞赛”模式。
李一杲拉着赵不琼溜到阳台,献宝似的指着花盆里那株开得火红的三角梅:“来来来,琼宝!试试你的神识新兵器,看能不能隔空把这花花草草的心跳‘扫’出来?”
赵不琼闭目凝神,将那股玄妙的感知力小心翼翼向外延展…嘿,怪了!明明花儿就在眼前,她的“神识雷达屏”上却一片混沌,信号全无!非得等她伸出手指,实实在在摸上那粗糙的树干,识海里才“嗡”地一声,浮起一丝极微弱、极黯淡的绿色光点——有点像隔着浓雾看萤火虫!“哇!扫到了!”她心头一喜,有样学样地把这第一缕“活物信号”在识海里锚定成一个小小的绿色光斑——嘿,咱的‘脑内小宇宙’里,总算不是黑白默片了,有色彩了!接着,她雄心勃勃地把“雷达”怼向沙发底下——那里可是李一杲常吹嘘的“小强生态研究基地”!结果呢?任凭她神识撑得发酸,只要指尖碰不到那该死的犄角旮旯,识海里依旧风平浪静,连个“小强信号”的毛边儿都扫不出来!赵不琼轻叹一声,有点小沮丧地咂咂嘴:“哎哟~看来我这神识啊,还是个‘近视眼+手电筒’,不怼到脸上蹭一蹭,就抓瞎!离体侦查?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李一杲额头上那块“抛了光”的异样皮肤,又摸回自己光洁的额头,指尖像微雕家般轻触细捻:“啧,区别在这儿呢!你这一块,好像里头藏了个砰砰乱撞的小心脏?是…头盖骨被你钻了个小眼儿透风了?”“钻啥孔啊!”李一杲忍俊不禁,捉住她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额头的异样处,“来,感受一下——皮下不是骨头开了窗,是这片地方骨头薄得像饺子皮,摸上去有点韧,按深了好像埋了枚硬币似的,能凹下去一丢丢…”赵不琼吓得指尖一缩:“诶诶轻点!别真给你按瘪了,漏脑子了可咋整!”
李一杲晃晃脑门,一本正经地推测:“夫人大人,我琢磨着…咱家这对‘神识牌信号灯’,光是从这‘硬币薄壁区’透出去的,就跟探照灯似的,不对着方向使劲,也发不了光!”他眼睛骨碌一转,灵光乍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水族箱前,“哗啦”一把捞出里面那只正仰壳睡得流哈喇子的火焰龟!可怜火焰龟骤然离水,惊得四个小短腿在空中玩命蹬自行车!“啪!”李一杲熟练地轻拍了一下它的背甲,“收工!装死模式启动!”那龟果然秒怂,脑袋爪子一缩,瞬间石化成一个硬邦邦的“龟形摆件”。
李一杲把这只“龟大爷摆件”小心翼翼地搁在距离赵不琼额头正前方一米远的位置:“来来来!琼宝再战!闭眼!集中火力!给我锁定这个‘龟质信标’的生命波动!”赵不琼再次闭目凝神,眉头微蹙,努力“搜频”…好一阵子,她才摇头:“有动静…但特别模糊,像隔着一堵墙听动静,亮不起‘光点’来认账啊。”李一杲果断后撤半步,把龟摆到半米之内。“哈!亮起来了!红光!明晃晃的火烧云!”赵不琼兴奋得差点破功,“等着!我这就给它烙个‘火焰色’专属徽章在识海里!”
就在这时,李一杲贼笑着,悄咪咪地、像跳探戈一样,托着龟无声无息滑到赵不琼背后!赵不琼立刻像个装了全景雷达的舰长,“唰”地伸手朝背后精准一捞:“唔?跑后头去了?欸不对?左边?右边?!李一杲!你给我站住别动!”李一杲哪会“站住”?他绕着赵不琼又是一通左右横移、前后晃悠。
玩了好一会儿位移测试,李一杲终于像发现了新大陆!他“咣当”一声把还在装死的火焰龟“发射”回水族箱,扭头就激动地一把熊抱住赵不琼,恨不得原地转三圈:“老婆大人!咱们发达了啊!敢情你这神识不是‘探照灯’啊!你是开了个 360度无死角环绕的‘脑门雷达站’!四面八方零死角扫!自带空间定位大喇叭!”
赵不琼挣脱出半个脑袋,得意地睨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家老公的呆毛脑门:“嘿嘿…知道厉害了吧?等我哪天把侦查半径搓到十米开外,你再想偷偷摸摸躲后面搞小动作?哼哼,门儿都没有!窗户都给你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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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一杲与赵不琼两口子正为那洞开的因果眼欣喜若狂,互相研究得不亦乐乎之时,翰杏园同样楼的五层阁楼“会凌阁”里,无问僧这老道却是一张脸苦得像嚼了黄连根儿。他对着虚空,对着香炉,最后干脆对着供案神台,唉声叹气,那调子拖得老长,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怨念:
“唉…这混账李一杲,自个儿老婆卡在因果海里冒泡儿都看不明白,害得老头子我隔空施法捞人!可怜我那镇阁的宝贝,二十四神牌大阵啊…碎成齑粉喽!”
他一边念叨,一边弯腰拉开供案下的小抽屉,从里面拖出个小巧的灰陶罐。这罐子毫不起眼,此刻却显得沉重无比。他小心翼翼地将神台上那一堆木头粉末,一点、一点地扫进陶罐里。动作很轻,仿佛在收集什么稀世珍宝的骨灰。末了,他咬着后槽牙,把那陶罐的盖子狠狠拧上,“嘎吱嘎吱”作响,像是在跟谁较劲。放好罐子,他双手叉腰,胸膛起伏了几下,鼻子里重重喷出一股白气,目光灼灼地钉在供台上仅存的三位“爷”身上——石头的、木头的、泥巴捏的三个雕像,孤零零杵在那儿,承受着他的怒火。
他先是恶狠狠地剜向中间那位,那是他早年心血来潮时亲手捏的泥菩萨。泥像顶着个有点歪斜的道冠,咧着一口大白牙,憨傻地笑着。无问僧手指几乎戳到那泥巴鼻尖上,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能看见轨迹:
“你!装什么无问道祖,装哪门子世外高人?啊?有个屁好处!”他声调拔高,带着洞穿世事的刻薄,“磕头烧香那些人,嘴巴一张一合,烧几张阴司纸,图的是啥?金山银山堆成山!娇妻美妾绕膝前!那才叫一本万利!光晓得作揖磕头舍不得香油的,指望着空手套白狼功成名就的,那才是多数!你能干啥?你半毛钱好处都给不了他们!回头他们一准儿跺脚骂你不灵验的泥菩萨!唉哟…”他自己倒先噎住了,烦躁地摆摆手,那嫌弃劲儿几乎能隔着空气扇泥像一巴掌,“去去去,你自个儿就是个泥巴货,跟你置什么气,不骂了不骂了…”
一腔无名火没撒完,他那刀子似的目光“唰”地钉向了旁边那位盘腿打坐、宝相庄严的木头神像。这位一看就雕工考究多了,端是佛门庄严气象。无问僧的火力瞬间加倍:
“还有你!你个木头疙瘩,学人家装什么真身神佛?!整天端着个法师架子唬谁呢?还‘心证菩提’?证你个木头脑袋瓜子去吧!”他绕着雕像踱步,语气又急又快,“来来来,你倒是显个圣灵看看!说说,你座下的功德箱,什么时候能满到溢出来?徒子徒孙们念经作法收香火钱,那是天经地义,佛祖也得吃饭!结果呢?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李一杲那呆瓜!费老鼻子劲儿鼓捣个AI仙人师父,连收个钱都扭扭捏捏,净整些‘血滴’‘灵石’的暗喻!跟做贼似的从人家指头缝里抠搜那三瓜俩枣…我呸!”他狠狠啐了一口,痛心疾首,“格局!懂不懂?格局小得可怜!木头就是木头,没半分人间烟火气!你倒是显个灵点拨点拨他啊?教教他怎么把灵石赚得理直气壮,赚到人家掏钱掏得痛哭流涕还觉得自个儿占了大便宜?!”
越骂越上头,无问僧一把抄起供台边上一个磕掉釉色的旧茶杯,手臂高高扬起就要砸过去泄愤。那茶杯眼看就要脱手,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扫过角落——那儿立着一尊材质粗糙的青石雕刻神像。这石头神像轮廓模糊,线条粗犷,浑身透着一股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糙实”劲儿,仿佛在说:“香火?因果?爱咋咋地,关老子屁事!”
或许是这石像身上那股子“油盐不进”的天然呆劲儿浇灭了火焰,或许是骂得实在口干舌燥没了力气,无问僧举着茶杯的手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在半空。滔天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泄了个干净。最终,对着这块“顽石”,他所有的愤懑纠结都化作一声拖得老长、混杂着烟油味儿的叹息,听上去疲惫得像刚拉完三年磨的老驴:
“唉…说到底,里里外外劳心又劳力的,还不是老头子我自己哟!”他揉着心口,那点少得可怜的真仙架子彻底垮塌,只剩个被生活盘得油光锃亮的老头在絮叨,“泥巴、木头、石头…不过是闲得发慌,自己捏个自己拜着玩的把戏…你们仨倒好,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清清闲闲杵在这儿当三位大爷…可怜老头子我啊…”
他用枯瘦的手指戳了戳自己干瘪凹陷的胸口,一脸惨遭剥削的悲愤:
“辛辛苦苦攒点家底儿,二十四块神牌牌儿!那可是真金、秘银糅着千年阴沉木的粉末,一遍遍压、一遍遍祭炼出来的宝贝疙瘩啊!就这么‘砰’一下…全交代出去了!就为了把李一杲那傻小子都搞不定的笨媳妇儿从水底下捞上来!赔到姥姥家喽!亏得底儿朝天喽!下次?下次再掉水里…哼!”他咬牙切齿地赌咒,“淹死算球!老头子我…可再也掏不起了!连找地方哭一哭的本钱都没啦!”
骂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抽干了,无问僧像根晒蔫儿的老黄瓜,彻底塌下肩膀。他垂头丧气,万分不舍又无奈地把举了半天的破茶杯,轻轻、轻轻地放回神台上——到底没舍得撒气摔了它,好歹是个能盛水的家当。
骂得嗓子冒烟才消停。无问僧撑着供台喘匀了气,眼神在三座雕像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思什么。他摸索着打开抽屉,拿出一把锃亮的刻刀,寒光在昏暗中一闪。他在最左边那尊粗犷的青石雕像底座上,屏气凝神,刀尖稳稳划动,刻下三个古朴的小字:“无问仙”。
目光右移,落在自己捏的那尊咧嘴憨笑的泥菩萨上。他盯着那张滑稽的笑脸看了好半晌,眼神复杂,像是嫌弃又像是无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运刀如飞,在底座刻下更显眼的“无问道祖”四个字——刻完自己都觉着脸皮有点发烫。
最后,刻刀挪到了中间那位盘腿打坐、宝相庄严的木头佛像前。无问僧提起刻刀,“笃”地刻下一笔,紧接着又落下第二刀,动作却猛地顿住,悬在半空。他看着木佛那似有若无的悲悯表情,犹豫了又犹豫,挣扎了再挣扎。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自他喉咙深处溜出,带着点“认栽”的味道。最终,那刻刀终是收了回来,像放弃了什么。木雕像被放回原位,刻刀也“嗒”一声归了抽屉。
接着,无问僧慢腾腾地从角落里搬出一张凳子,颤巍巍地踩上去,开始调整会凌阁天花板上那一溜儿排开的二十四支射灯。他像摆弄精密仪器般,眯着老花眼,仔细地——转动灯头。不是胡乱照,而是精确地调整角度,确保每束光柱都能恰到好处地打在三个雕像特定位置上,或是眉心,或是肩头,或是捧着的法器…仿佛在布置一场专属于神像的灯光艺术展。调好了角度,他按掉总开关,让整个阁楼陷入彻底的昏暗。然后,掏出那部旧得掉漆的手机,屏幕光亮映着他专注的脸,手指翻飞,逐个点开APP,设定起每一盏射灯的亮灭时间表:几点几分,哪几支亮,照谁,照多久…细致到令人发指。
一切设置妥当,他才背着手,像根被晒干的虾米,弓着背、拖着步子,一摇三晃地挪出了小阁楼。吱呀的关门声很快消散在楼梯间。
回到四楼卧室,掀开被子钻进去,挨着早已熟睡的老伴儿。阁楼里那点破事儿似乎还缠着他。黑暗中,他侧过身,仿佛能穿透楼板望向阁楼的方向,嘴唇蠕动,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嘟囔了一句,那声音飘忽得宛如梦呓,裹挟着莫大的委屈和一种“终于下班了”的解脱感:“你们仨…都给我规矩点儿…安分守己看家…老头子我啊…得眯一觉…补补这亏空的老本儿了…真他娘的…血本无归哟…”
小阁楼里,彻底安静了。只有三尊雕像,在昏暗中静默伫立,姿态各异,宛若时空凝固。香炉里,最后一点残余的香灰上,一缕细若游丝的青烟终于颤抖着,散尽了最后一丝存在。就在青烟散尽的刹那!“啪嗒!”阁楼里靠墙的一支射灯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一束笔直清冷的光柱,精确无误地打在刚被刻上“无问仙”的石雕像头顶!更诡异的事情紧随其后。那尊底座空着的木头雕像,它的眼睛——分明是雕刻的死物眼仁——在光柱亮起的瞬间,眼皮儿仿佛极其微弱地、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眨动了一下!更过分的是,那眼珠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活泛的光,还微微倾斜,瞟了一眼身边那个新刻了“无问道祖”名号的泥巴邻居。而这泥巴雕像的反应更是精彩。面对着这无声的注视,那张咧着嘴的泥巴脸上,嘴角极其不易察觉地向上拉扯了一点点,露出一个混合着不屑、鄙夷和“就这?”的冰冷笑意!若有那撞破此景的凡人,只怕当场就能把魂魄吓飞半边天,从五楼一头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