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天鬼域
闪电成龙，龙有五爪，身披五彩龙鳞，爪尖与爪尖之处，竟然牵挂出金色的电光。
荆川大龙，自荆山而起，凡其所过之处，大雨倾盆。
凡人若是抬头望去，却只能在云层之中，瞧见那一鳞半爪。
“大龙藏身。”
云子良全然没有往日的落魄样子了，脚尖点地，身子腾空十丈，几乎到了石室的“井口”之上，
那闪电大龙，往云子良的衣袂上钻去，数百丈之巨的身躯，却化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金色龙纹，在老云的道袍上游动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藏龙于身？”
周玄瞧到此处，便想起了“香火道士”道袍上的“祖鸦云纹”。
香火道士的手段，也出自道门，虽然与云子良的堂口并不一样，但殊途同归，所用的道法，颇有相似之处。
“黄原府九龙何在。”
荆山大龙，入了云子良的衣袍后，云子良并未停止召唤大龙。
他曾经是九炷香的寻龙大天师，藏龙于身，自然不止藏一条大龙。
随着云子良的呼唤，在黄原府最大的水寨之下，忽然风起云涌，水域里旋出了巨大的旋涡。
涡流之中，有一口涂满了黑漆的棺材，兀自漂出，在强劲的暗流里，来回的冲撞着。
暗流本来就有其劲力，棺材冲撞又是另外一股力道，两股力道，撞在了一起，便扭成了一股力量，将那棺材的盖给掀开了。
棺材之中，安然躺着一个穿着玄色龙袍之人。
衣容华贵，帝王之相，尸身似乎受了某种特殊的保存，肤色与正常人一般无异，脸色极红润，若不是躺在棺材之中，乍眼一看，还以为他就是安然睡去的活人。
那玄色龙袍之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嘴唇微启，一道金光，便从他的体内钻出，涌到了天上，
细看之下，也是一条金龙，只是形体、威严气度上，都弱于荆山大龙。
“黄原府，在上古时期，称为帝城，时光荏苒，岁月历尽千帆，井国几次迁都，而那黄原府，如今也成了匪祸之城。”
“但底蕴便是底蕴，黄原府的诸多水寨之下，皆有曾经帝王之冢，长埋黄原水域的沉沙之下，如今，要重见天日了。”
云子良擅长寻龙，但他与其余的寻龙天师又不一样。
以往绝大多数的寻龙天师，寻的都是风水宝地、良窟佳穴，云子良却提出“寻龙的本质，便是寻人。”
他寻人多过于寻龙。
“昔日古王，各个都是龙气傍身之人，虽死千年，龙气依然不散，我十九岁那一年，走遍了黄原府，寻到九处古王棺，今日，古王之龙入我身，也好叫江湖上的人瞧瞧，什么才叫寻龙天师。”
云子良的话语，越来越霸道，
而黄原的许多水寨，接二连三出现了旋流、古王棺。
一条又一条的古王大龙，突破了云层，落坠于云子良的道袍上，
九条古王大龙，在袍衫之上，不断的争抢着最上面的位置，都是大龙，天性便倨傲了些，凡事都要立争上游，不甘久居人下。
但那九位古王，已经逝去千年，龙气也涣散了一些，硬实力上，已经压不住那荆山大龙，当荆山龙咆哮之时，古王龙便不得不在道袍的下方盘卧着。
一番短暂的较量之后，十条大龙，便分出了胜负，而云子良道袍之上的云纹，定下了样貌——九条古王龙，像众星拱月似的，龙头微屈，将荆山龙高高拱起。
“十条大龙，藏龙于身，荆山龙力道勇悍，九条古王龙，擅控人心，玄子，咱们下地渊。”
云子良落于地上，长发飘飘，修整完的躯壳，也显得年轻了起来——来周家净仪铺这么久，他第一次如此仙气盎然。
“老云，就那十条龙藏身，便有胜算吗？你现在几炷香火？”
“坐八望九。”
云子良笑着说道：“还差那一线，便是九炷，不过，十龙在此，能弥补我的香火层次，地渊之下的人物，便是再厉害，我保你进退自如，没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多唤两条龙前来。”
“寻龙感应派，藏龙于身，我最巅峰之时，藏龙十三条，如今，还有三条大龙，已无踪影，与我断了联系，需要些时日，才能将它们重新收回。”
云子良说道：“此时，我便只有这十条龙助战了。”
“我可以借你两条。”
周玄的言语很是轻松，仿佛着借龙跟借钱似的，老友聊上几句，便将钱包里的纸币借出。
云子良知道周玄打的什么主意，连忙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两条龙是啥，明江祖龙、东市龙神，那两尊，都是祖龙级，我若是藏龙于身，它们必然不甘心入我的道袍。”
“他们要入我的皮肤，成为类似刺青那样的物事。”
云子良拍拍胸口，说道：“才被红参童子修好的躯壳，别被那两尊祖龙给毁掉了。”
“大龙入你道袍，那祖龙为何要入你的皮肤？”
“越是凶悍的龙，想让它藏身，便越是要对它体贴些，大龙可以入袍衫，祖龙却不行。”
“那我把祖龙招来，藏在我的身上，若是遇见了地渊里的东西，我若是控不住龙势，你道行高，帮我放龙，如何？”
“这倒是可以。”
云子良便在周玄的耳边，耳语了一阵，教他藏龙于身的诀窍。
周玄如今已将寻龙堂口的香火走完，他早已拥有了藏龙于身的能力，只是于诀窍上，有些不通畅，需要云子良的指点。
“寻龙一脉的手段，建立在风水之上，井国土地辽阔，只要有土地的地方，便会有水、有风，所谓风为水之形，水为风之影，便是如此。”
云子良指着石室四座高墙拢成的“井口”，对周玄说道：“你以龙形虎步，站于井口之上，将感知力放出，融于风中，风便成了你的眼睛，风眼能望见龙形，见了龙形，你冲它指去，它便能感知到你的召唤，藏进你的身躯之中。”
有了细致的指点，周玄闭目，先在心中构想了一阵后，便脚下生风，足尖点地，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
些许的风，吹进了石室之内，成了一双无形的手，将周玄缓缓的托举了起来。
他的身形飘荡，直到浮于井口处时，才缓缓定住。
风声掠过周玄的耳畔，他将周身的感知力，灌进了风中，风飘了多远，周玄便望了多远。
他望见，东市街之上，东市龙神，如巨蛇一般，盘伏在了街面上。
他望见，大江汹涌的明江上，祖龙潜于江底，
周玄望见它们，它们也望见了周玄，
于是，
双龙抬起了头，冲天而起，钻入了云层，兴风落雨，在雷闪、狂风暴雨之中，两条祖龙离周玄越近，身形便愈小，直至最后，钻进了周玄的道袍之上，没有高低之分，单纯一左一右，成了祖龙云纹。
“老云，你不是说祖龙要入身，而并非伏于道袍之上吗？”
“额，世事皆不尽然嘛。”
云子良说道：“你太过于霸道了，连祖龙都甘愿于道袍之上臣服。”
老云讲话之间，身上的十条大龙云纹，感受到了祖龙的气息，倨傲之感，也消散了许多，都将头伏低了些，以示对祖龙的臣服之意。
“这便是祖龙，祖龙一出，万龙臣服，但祖龙都如此彻底的臣服玄子——玄子才是井国之中，最刚猛、最无匹的那条人间真龙。”
云子良暗暗说道。
云子良恢复了道行，又藏龙于身，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他与周玄一起，这对寻龙亦师亦友的搭挡，便下了地渊之井，以龙行虎步之态，朝着地渊深处游去。
“大先生，你终于过来了。”
画家打着招呼，紧接着，他又拱手，对云子良说道：“恭喜寻龙大天师归位。”
“还没彻底归位呢，不过，我们三人合力，对付那地渊之底的东西，应该问题不大。”
云子良的话语，给了画家信心，
三人重下地渊，
三千米…六千米…八千米…九千米…
他们离那地渊之极，越来越近，
忽然，
云子良像感知到了什么，猛然挥手，让周玄、画家停住。
“老云，发现什么了？”
“地渊之下的东西，我大概猜出来是什么了。”
云子良说到此处，便扯下了自己两根黑发，一根头发往地渊的深处扔去，一根头发则往刚才的来路上扔去。
两根头发，一前一后飘开，接进地渊之极的头发，没有丝毫变化，而飘向了地渊井口方向的头发，却在迅速变得斑白。
云子良跟周玄、画家解释道：“我云子良活了三百年，虽说是活了下来，但毕竟违背了天地之间的诸多法则，凡是从我身体上脱落的毛发，会因为违背了时间法则，而快速衰老，斑白一片。
但是，我往地渊深处飘进去的头发，却依然是乌黑的，这便说明，地渊之极的区域，一样是违背了天地之间的法则而存在的，尤其是违背了时间法则。”
“什么东西，会违背天地法则？”
周玄问道。
“尸体，一具非同寻常的尸体，这尊尸体之大，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云子良说道：“我曾经西行寻龙——寻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去雪原府，寻找到古佛的尸身。”
“古佛会有尸身？”画家问道。
“当然有。”
云子良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天尊、天神都是尸身的，而且不止一具，古佛初临人间，是一只巨手的形态，后来形态发生了变化，是因为那只巨手里，孕育出了古佛的另外一个形态，
当古佛以新的形态，完成第二次降临之时，那只巨手，便成了古佛的尸体。”
“这具巨手尸体，便称为古佛域。”
“那你找到了古佛域没有？”周玄问道。
“没找到。”
云子良又说：“井国流传了许多传说，其中有一个传说，便是「道祖斩三尸成道」，斩去的三尸，便与古佛域是同样的道理。
天尊级、天神级的人物，往往会有多次降临，每一次降临，便会出现一具崭新的尸体，要么是天尊域，要么是天神域。”
云子良指着地渊说道：“这个地渊深处，可能是一座「域」，是天尊级，还是天神级，便不得而知了。”
他说到此处，周玄忽然有种毛发悚然的感觉。
按照不久前墙小姐的推论，地渊是活的，而且有胎动，一个胎儿正在地渊之中成长——
再结合云子良的话语，周玄能得出一个结论——某位天尊、天神，在地渊之中复苏、成长，等到时机成熟，这个天尊或者是天神，便会降临人间。
“既然是天尊、天神，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画家缩着脖子说道。
周玄能猜得到的，画家自然也猜得到——他当即便觉得己方三人，简直是胆大包天，敢到地渊之下，来惹天尊级、天神级。
这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老云，你确定你的结论没错？”周玄也有些不敢置信。
云子良又将头发扯下了数根，往地渊深处飘去，望着发丝没有异变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说道：“我越来越明白了，在明江府的地下一万米处，躺着一尊巨大的天尊级、天神级的尸体。
尸体成了母体，在孕育着这尊天尊、天神的新形态。”
“而几十年前的地渊，却在无意之中，用一条长达万米的通道，打进了这尊地下母体之中。”
云子良也赞同画家的说法了：“不管这里是天尊域，还是天神域，我们还是见势不对，走为上。”
周玄听得直眯瞪眼，不对啊，老云…你刚藏龙于身的时候，那话说得老霸道了，这刚到九千米，离那地渊之极还有整整一公里呢，你就先怂了。
“玄子，我老实跟你说，井国的天尊、天神，在降临之后，的确是以天下为己任…额…也不敢说为己任吧，至少不会肆意的杀戮，
但他们在成长的阶段，或者意志不稳定的阶段，那可不管来者是善人、恶人，无级别的杀戮。
就像六十多年前的血井天尊一般，只是短暂的苏醒，意志陷入混乱，便将井国香火神道的弟子给…”
云子良越讲越觉得恐慌。
也不怪他恐慌，无论是谁，面对如此恐怖的存在，也没有勇气直面。
“那听到这儿，我算明白了，怪不得「山祖」这样的神明，也只能被当作伥鬼，囚禁数十年之久。”
周玄此时也陷入了纠结，继续下地渊，怕是鸡蛋碰石头，如果不下地渊——「山祖」救不回来。
正在他两难之时，墙小姐终于开口了，说道：“老云，我敢确定，这地渊之下的域，一定不会是天尊级，抑或是天神级的尸域。”
“你这么肯定？”
云子良问道。
墙小姐说道：“井国有四大天尊——道祖、巫神、古佛、血井，其中巫神的气息，我是认识的，至于其于的三位天尊气息…”
“我都认识。”
周玄当即回应道。
井国的堂口弟子众多，但能同时与三位天尊产生关联的弟子，除了周玄之外，有没有第二个，还真不好讲。
古佛的化身——“二十一禅”，周玄见过两尊，
血井的意志，有一部分就在周玄的秘境之中，至于道祖，前不久还传了他“溪古真经”，
这三位天尊的气息，周玄是一定不会认错的。
“这地渊深处的东西，既然不是巫神，又不是其余三个天尊，那它是天尊域的可能性就为零。”
墙小姐又说道：“不是天尊的话，那更不可能是天神。”
云子良问道：“这结论又是如何下出来的？”
“井国天神，掌握着一条完整的法则，时间、空间、命运、自然…等等，但不管是哪一条法则，都是井国存在的力量属性。”
墙小姐说道：“但我却在这地渊之中，见到了类似我们血肉神朝的力量属性，既然如此，它又怎么可能是天神。”
云子良眯着眼睛，心中演算了一阵后，说道：“既不是天尊，又不是天神，但这地渊之中的域，又极其强大，能无视井国的法则，更不可能是神明…”
将这些选项一一排除了，答案反而呼之欲出了。
“是天鬼！”
云子良、画家同时讲出了答案。
曾经上古时期，天神、天鬼大战之后，天神几乎全数陨落，至少在两千年以来，除了傩神，人间再也没找到天神出没的信息。
而天鬼，则被傩神以人间命运，制造出来的“邪神”分食掉了，也不曾出现。
当井国人以为天神、天鬼，都不会再现人间之后，苦厄天神受到了周玄的召唤，一团火在明江府的上空燃烧。
而一尊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天鬼，也在地渊之中，被周玄等人遇见。
“说起来，我和天神、天鬼，还真有缘分呢。”
周玄苦笑着又说：“老云，我听苦厄天神讲过，天鬼是被傩神制造的「影神」分食——影神便是如今的邪神——既然是分食，那天鬼哪来的尸体？”
“这就…我无法解答。”
云子良被触及到了知识盲点，答不上来。
画家则询问周玄：“大先生，虽说地渊之下是天鬼域，整座地渊都在孕育着一尊新的天鬼，但天鬼与天神同级，咱们真要以身犯险吗？”
周玄沉思了起来，他以前从苦厄天神的口中，得知过天鬼的战力。
天鬼是斗不过天神，但它们不死不灭，依靠着周而复始的生机，消耗得天神苦不堪言。
“那可是天鬼啊…既然是天鬼，那咱们说什么也得下去瞧瞧。”
周玄说道。
在他看来，天鬼原本便是井国之祸，眼睁睁的看着它在地渊之内孕育，等它到了降临之日…
“天鬼虽然极厉害，但你们想一想，地渊才打通了多少年？满打满算，五十年还不到，五十年的天鬼，或许战力，未必强过神明级，咱们不能被他的名头给吓到了。”
周玄指着地渊深处，说道：“输也得输个明白，下去瞧瞧，它若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那天光大阵也封不住它。”
“那就去看看。”
画家是咬碎了牙，才同意了周玄的想法。
云子良也做足了心理建设，要跟着周玄下地渊。
周玄三人，突破了“九千米”的标钉之后，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行路期间，周玄以“一步为一米”的计量法，粗略的估计着他们潜入的深度。
九千五百米…九千八百米…
再离地渊之极，不到两三百米的路程时，周玄、云子良、画家三人，同时看到了光亮。
他们朝着光亮之处走，渐渐的，竟然走到了一个石窟洞口处。
三人越过坑凹，挤身进了洞口里，眼前便豁然开朗。
这地渊的最深处，竟然是一个类似古老祭坛的洞窟——窟内，怕是有好几个球场那般大。
石窟的正中心，长着一颗奇高奇大的树。
树的每一枚叶片，都在散发着银光。
周玄等人望见的光亮，便来自这颗树。
云子良瞧着月光一般的叶片，有些惊了，正要仔细分辩，而画家却“噗嗵”一声，跪了下来，朝着那颗树膜拜着。
“这是我们骨老会供奉了多年的祖树——银杏祖树。”
明江府中，有两尊天神——梦境天神、痛苦与灾厄之神。
同样，府城之中，有两株祖树——桃花祖树、银杏祖树。
在周玄将明江府的天都快捅出了一个窟隆的时候，他也只找到了桃花祖树、痛苦与灾厄之神，而另外一株祖树、梦境天神，却不见踪影。
周玄万万没想到，曾经被佛国寻波僧、大天王，以闪击之势打入地下的银杏祖树，会以这样一番姿态，与他见面。
“不对…这个祭坛…是祭祀梦境天神的规格建制。”
云子良瞧见了树，也瞧见了祭坛，当即便汗毛直立，说道：“墙小姐，你猜错了，这里便是梦境域——梦境天神，要依靠这座地渊，降临人间，我们，都将成为梦境天神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