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 面白无须的魏大监将眼神落在了案几上的水文图录,目生疑惑。
“我记得上回南王徒弟单独入内时候,月髓金膏池的损耗似也无有这般严重?”
其身侧的朱袍中官听得魏大监这番疑声发问,想了一阵过后,方才恭声应道:“据传南王授予了邕侯另一部宇阶功法,或才有些不同以往。”
“又授一部?”魏大监心头轻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若他无有记错,这当是那位邕侯转修的第三部宇阶功法了。
如此看来,这位被南王捡来的侯爷,可远不及当年的沈灵枫惊艳,便是身具溟涬玄枢体,入得过外海归墟泉,这成婴之事,或也不怎么乐观。
“会不会是颍州费家那位女婿?”魏大监转念一想,却觉也不无可能。能在出身边地、资质下乘、无有跟脚之下,还能晋为上修、丹成中品。勿论怎么想,其身上都不可能无有些秘辛藏着。
只是二人都算得卫帝颇为青睐的寒素修士,内侍监心头有数便好,若要刨根问底、惹来帝王询问,反倒不美。
毕竟二人也不是全无依仗,魏大监若是把事情做得太难看,那些手尾也着实不少,还不如装个糊涂。
惜得是当年京畿诸家胁迫先帝,将月髓金膏池周遭安置的太阴望舒轮这一法宝拆除了。
若不然,今番内中勿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小小金丹当也无有手段好做遮掩、魏大监自能够洞若观火。
又思忖一番过后,魏大监却还是将手头帛书放下,熄了将此事记录在案的念头,转而与朱袍中官低声交待:
“去内府局,着专人在这甲子之内之内将月髓金膏池所配养灵散额度提上三成,当也无碍。”
后者恭声应了,看得了魏大监手势过后,便就退身出去。
偌大的公房之中又只剩得魏大监一人,这位中官之首无有闲暇枯坐,今岁正是其理政之年,还有好些案牍堆砌一起、将要劳形。
“禹王道十六座矿场这一甲子所得又锐减了三成,”
“山北道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束正德是言摘星楼蠢蠢欲动,还要求兵?”
“凉西道御马监净军员额不足,诸宗室响应不及,青玉楼楼主已在催问.”
翻阅一番过后,魏大监眉头蹙得更紧,却难从中间寻得一件好事出来。
束正德求兵一事暂不消他管,太尉韩赫圭自匡琉亭结丹过后,却也舍得抽出来些闲暇好生理事。大卫宗室便算萧条了些,可太渊都周遭的武备还尚算规整,韩赫圭当不至于因这点小事烦恼;
禹王道两家元婴门户因了实力向来孱弱之故,是以过往对中枢还颇为恭顺,内侍监也才能派驻中官、开设矿场。
只是自澜梦宫那位动作频频过后,这份内庭向来稳定的营收却也出现了波动。不过省下来这部分灵矿,当也与那两家元婴门户无有太大关系。不送往玄穹宫来、那便自会往澜梦宫送去。
外海之地论及幅员辽阔,甚至还要盖过大卫仙朝陆上这二十七道。只是其中灵材丰茂之处星散各地,贫瘠苦寒的不毛之地却是难窥穷尽罢了。
可饶是如此,澜梦宫那位却也已经蓄满了龙骧虎贲,千余年积累下来几已能称得廪骏山积、刍秣连云,却不是现下的大卫正朔能比。
说起来,为了抵御木门寺、卧佛宗、一剑楼、无心门这四家化神势力的觊觎,象征大卫正朔的那枚五阶玺印,却也是落在了澜梦宫主人的手里。
是以现下在一些人眼中,这玄穹宫、澜梦宫哪方是为正朔,或也就是见仁见智、属实招笑。
对此情形,魏大监却也只能发声轻叹,对后事难称乐观。
若说前两件事情还需得从长计议,不消急于一时,那么御马监净军员额一直增补不齐,便就是他这中官之首的过失了、自是难得推脱。
只是这净军亦有门槛,修行人需得先修行三阳化阴之术,自褪尘柄,再转修《坎蟾吞月诀》这门不忌尘柄缺失、法身不全,便能正常筑基、可参元婴的上等功法,才能算得达到了净军门槛。
若是修不成,这尘柄自也是白褪了,等闲上修都无手段能帮着长回去。
一般而言,能完成这套修行的修士、或还不满三一之数,算不上是门易学之法。人才也是难寻,不是什么臭鱼烂虾便唾手可得的机缘。
也是因了此法缘故,高门子弟少有来内侍监中挣个前程的,监中几位拔擢高位的中官,大多亦是出身寒微。
是以认真说来,净军、禁军固然只差一字,但今上心头更加信重于谁,自也是不消多说的。这员额不足之事如不尽快拿个章程出来,今上早晚会勾得今上诘问。
“嗯,”魏大监想到这里有了主意,“或还是要从别的地方、想些办法。”
对比从前那些内庭前辈,魏大监却实打实算得个心善的。且今上做事,也稍稍顾些脸面。是以至少在魏大监任这中官之首的时候,他是从来做不出强拘修士、填满净军员额这等事情。
他用指节在案几上头敲出来一阵脆响的同时,目光也渐渐挪在了舆图上的山南道位置:
“左右是一处必然要烂的战场,不妨再加把火,勾得他们烧得更旺些。嗯,只待得秦国公动作起来,御马监当就不缺应募之人。”
————雅书苑 “康姑爷当真了得,”
终于推敲出残局走势的费叶涗面生快意,能在这尊贵十分的玄穹宫中,有一算得熟悉的栖身之所,足见得这位老修在卫帝眼中份量。
费叶涗眼力过人,不消仔细端详,便就能看得出来康大宝此番所获颇丰,随后便发自内心地涌出来一分喜意。
继而这位老祖又将后者脸色窥探清楚,接着疑声发问:“可是出来得久了,是要回去?!”
康大掌门这段时间对于费叶涗也已多了不少信重,于是也不遮掩,径直回道:“禀老祖,小子宗门确有些要事尚待解决。”
不过令得康大宝稍有诧异的却是,费叶涗非但不做劝阻、反还煞有介事地赞同言道:“嗯,倒也合适。而今的山南道固然凶险了些,却也藏着诸多机缘,不可不回。”
“多谢老祖,那小子这便回颍州去,同内子一道回转。”康大掌门才施拜礼,却又见得费叶涗拂手止住,淡声言道:
“此事不急,待得阿兄将外头一件事情料理清楚了,便就带着你们一家同回山南。阿兄的遁速足能匹得有些真人,却要比你乘坐万宝商行的飞舟还要来得快些。”
“天勤老祖亦要一并回去?”康大宝在面上显露出来一丝意外之色,费叶涗颔首应道:“不单如此,日前百果秘境试炼也已圆满。此番东古与尔等一同奔赴山南,好助南応料理一应冗杂事情。”
“百果秘境,”康大掌门心头低喃一声才想起了,倒是差点将二子其中试炼之事竟都忘了。
“此番试炼排名一人第七、一人第九,算得不错,”费叶涗说话时候语气却是欣赏之意。
盖因康大宝二子年岁尚小,本来依着好些费家上修意思,拔擢他们入得秘境,都能算得揠苗助长。便算是要与康大掌门此番酬功之用,也可赠些灵物、资粮,更为合用。
倒未曾想,其余各堂口简拔出来的菁英骨干,却还真有人在康昌懿、康昌晞二人手中翻了车。想来回去过后,当还要被自己长辈拾掇得不轻。
听得眼前老修所言,康大掌门便也熄了立即动身回宗的念头。左右勿论是失散已久的连师叔寻上门来,还是那劳什子旦夕可破,现下都算得好事。唯一可虑的,便就是这番鏖战过后的手尾需得好生收拾,尽量莫要留下祸端才是。
言到这里,费叶涗又摆上了棋局,他今日兴致颇高,见得康大掌门瞄着棋盘目光灼灼,便还邀了后者一道参详。
不过待得康大宝言之凿凿、挥斥方遒一般朝着棋局发了几句谏言之后,叶涗老祖本来算得愉悦的表情便也就黯淡了下来、眉头反还稍稍一凝。
又是几息过后,后者听得杂音入耳、倏然便就没了兴致。
只见得这老修蓦然拂手,一面在这雅书苑中划了间上乘静室,一面将正口若悬河的康大掌门话音止住、好生言道:
“康姑爷,弈之一字、不过小道,莫要在上头倾注太多精力。玄穹宫乃上等的修行之所,不可偏废、更莫要懈怠了才是。”
“小子谨遵老祖教诲!”康大掌门面容一僵,又恋恋不舍地看过一阵棋盘过后,方才入得静室。
此时他经历过月髓金膏池中一番修行,丹体已固。念着短时间内只做修行、难见成效,便就取出来了才得入手的《剡神刺》好生参详。
能作为被大大方方是要邀买人心的卫帝拿出来酬功物什,《剡神刺》自不会是凡品。相传北王匡彧丰便是在金丹之前,将这门神识攻伐之术修行到了圆满境界。
当其时便可在元婴之下大杀四方,也为其争得了晋为真人、封做宗王的机会。
认真说来,今上作为帝君却也心细。
康大掌门当时得手《剡神刺》过后不久,只是稍稍粗读一番过后,便就明了这门功法所要资粮不多、却重悟性,却是与他现下的境况殊为契合。
想到这里,他便也不再枯坐,三枚玉珏颇为熟稔地落在了各自位置,康大宝也轻掐咒印,膝上玉简便就也缓缓展开,现出灵芒。
康大掌门定睛一看、却见得这门宙阶上品的神识攻伐之术上头,亦是密密麻麻地留存有历代先辈修行时刻录下来的经注。
这类隔着岁月辨道的经历,他在费家时候也曾见得。这经典中的一字一句,都被诸多高修如抽丝剥茧一般推敲出来,对于后来者而言这道理自要明晰许多。
不过这结果固然重要,中间过程里头的灵感碰撞,亦同样勾得见识浅薄的康大掌门大呼过瘾。上头的高修们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对于康大宝而言,不啻于参与了一场高水平的讲法布道。
不懂之处,还有三枚玉珏可供推敲。便算其中诸多后来印证、属实为错的经注,亦也不是全无道理。康大掌门只消随着那样思路自己又认真参详一阵,亦能在各个方面都有些进益。
就这么又修习了数日,康大宝对于《剡神刺》这门神识攻伐秘术还难得入门,不过将其上经注参详大半过后,却都已经受益匪浅。
不过,待得其在玉简末尾见得一个名字的时候,康大宝一双小眼中登时现出来了一丝锐芒,轻声念道:“匡掣云?”
雷华山、三仙洞 剑刃割裂雨幕的刹那,倒映着层层叠叠的符箓残光。
大雨滂沱之际,三仙洞苑常丹主的胸腔倏然被猛烈的剑气破出来了一个可怖的创口,其手中的本命灵符已经彻底成了烂纸一张,手中桃木灵剑业已朽烂,端得是狼狈十分。
其身后是已经残破大半的宗门大旗,早年凭着全宗之力、高价收来灵纹丹鼎早已倾倒、时不时喷吐蓝焰火舌。
双方鏖战的弟子若是位置稍不凑巧,被其灼烧成一具人干,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重明宗这番攻伐之事,确是进行得殊为顺遂。三仙洞几位当家丹主才得了合欢宗楚涵发来消息,青玦、赤璋二卫,便就已领着重明盟各家联军、二县乡兵、松风义从计三千六百之众,落在了雷华山下。
这其中,袁晋带兵有方固然居功至伟,但叶正文、周宜修二人的调度之功却也不得不表。
之前的诸般准备固然繁杂辛苦,可到底未有落在空处。周遭的其余各家或是实力与重明宗相仿甚至超出,但能在这般短的时间之内,便就做成这等大事的,却也是少之又少。
兵家圣人曾言:“上下同欲者胜。”,今日即是如此。
落在雷华山下不过一月,重明宗便就已破了三仙洞守山阵法,三名丹主两逃一伤,只余蒋青眼前的这位苑常尚在坚持。
只是此时这位殊为少见的二阶极品符师,却也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
蒋青、许留仙、卞浒三名丹主级别的战力轮番伺候,得了这般福气,能坚持到现在都算难得十分了。
至于什么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之事,苑常这么一中人之姿的寻常丹主,却是万难做成。
况乎这三仙洞本来就是一众强人纠合起来,上下之间,尽是利益纠葛,哪寻得见半点情谊交叉其间?
眼见得大势已去,对于三仙洞曾有许诺的楚涵也未见现身,苑常便就也不再抱有半点念想,心头生起逃遁念头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条生路却并不通畅,他才从许留仙火法之中寻了个破绽,却又被卞浒法宝捉到身形。盖在身上那件法衣登时崩开,苑常顾不得痛,兀自朝前遁去,却又被一道炫光夺目的剑芒刺得眯起了眼。
“当是能躲得”
这念头才过一半,苑常便觉脖颈一凉。一柄不沾滴血的飞剑将其斗大头颅挑到了袁晋的大纛之上,周遭鼓手登时发力。
隆隆鼓声配合着假丹首级震得重明宗阵前的三仙洞众修两股战战,袁晋粗砺的吼声也在场中响彻起来:“诸君用命,早些破这腌臜宗门,为我家掌门算作结丹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