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州、白庙内 “近来外间倒是好生热闹,”尕达说话时候笑靥如花,却是令得其身侧那宝钗明妃,似都少了几分颜色。
“佛子”
这坤道眉眼如丝,似是要化在了尕达身上一般。
后者哈哈一笑,随后却道:“我才服了一记虎象膏,现下却是不好与你解馋,且再稍待个一二日。”
宝钗明妃显是被雪域密宗的欢喜妙法灌溉成了个贪嘴的,便是闻得了尕达如此言讲,也是花了好半天,才回了神智、平复下来。
这《佛母明妃道》到底难算正法,这些坤道便算是结了真丹,却也难再进益。更莫说再受欢喜敦伦之术好生调教,哪里还能存得本心?
怨不得本应寺无有红粉骷髅相伴的高修确是罕见十分。
直见得宝钗明妃柳腰一正、面上那痴色也渐渐褪去,尕达才又发声问道:“红粉观与千佛林这两个门户可有什么动作?”
“那黄米有些本事,红粉观主与千佛林舍心和尚联手也敌不得他;云泽巫尊殿又不晓得是从何处找来了一批高阶傀儡与铜尸来做助力,双方现下仍在司州拉锯,练气、筑基死了一地,也未见得分出来什么胜负。”
“呵,我问得却不是这些.”尕达听得又笑,“左右不过几个边鄙宗门互相攻伐,连金丹都难死几个的小场面,哪里能算得什么大事情?”
“摘星楼与公府交界之处,可有异动?你家初至定州,进展可还顺利?”
言及此处,宝钗明妃明媚的神情中现出来一丝愁苦,眼见得这美人秀眉一蹙,语气香软:“那乌风是个不堪用的,辖内修士个个精穷,哪能堪用?”
尕达自是晓得秦国公府划给邝家佯攻的云水宗不是易于之辈,只凭邝尽忠那点微末本事,能随着公府募来整编的一部修士自保便算不错、哪里还能得什么战功可言。
这场由秦国公府挑起来的战事都已过了两月,死伤也算不得少。
可其中最为耀眼的一仗,居然还得算是康大宝在三戟斩落了鬼剑门掌门无剑上修、旬日几平宪州全境那一回。
这便不免令得旁人只觉雷声大、雨点小。
只是熟悉匡琉亭性情的人却都晓得,这位秦国公固然骄矜,却不是个喜欢狂妄之人。是以此番如此动作,决计也不是心血来潮。
他脑海中又将寺中传来的信符内容过了一遍,心道:“禅师是言方丈闭关多年,早已陌生外务,可出关之后,却还一味行乾纲独断之举,更是还”
尕达轻叹一声,现在雪山道的一众仙凡是何光景,便连他这睡在美人皮上长大的密宗佛子想起来都觉有些触目惊心。
足以见得那格列禅师是都已经将辖内黎庶,敲骨吸髓到了何等地步。
他正在思忖间,那金丹阉奴便就又进来躬身报道:
“佛子,外间是有一人过来送礼。倒是未通姓名,只言是替那康大宝从宪州带了些土产过来送予佛子。”
“哦,康大宝?”尕达稍稍提了几分兴致起来,继而言道:“有劳奉前辈,将客人请进来吧。”
那奉前辈恭声应过,迈起碎步退出堂内。
正老实候在门外的贺德工本以为也如前番与那些公府大员送礼一般,放了礼物便可先走。倒是未有想到,这名声不佳的密宗佛子居然还会遣人请他入了堂内。
“从前倒未听得我家世兄与这释修,竟是有如此交情。”
贺德工越老越精,哪怕只是心头讶然的时候,却也跟着低着脑袋,似是生怕遭前头这佝偻阉奴见得半分异样眼色。
过往听说本应寺那些师承有序的伽师身边,总有三样值得旁人艳羡十分的物什:
一为明妃,以为佐以修行、供给消遣;
一为红粉骷髅,是为演法、是为清心;
再一便是眼前这金丹阉奴了,本应寺的和尚们是如何残虐不消多讲,除了释修之外,雪山道中确是难寻得几个身子还能称得囫囵的正经乾修。
外界甚至有传言称,雪山道内有望道途的修士往往都不会在家乡久留,怕得就是得证金丹过后、引来天象被那些淫僧揪回寺中、挨上一刀。
有一说一,便算是当年雪山道还在大卫宗室治下的时候,雪域诸修,却也未过过如此暗无天日的日子。
身前引路的到底是位经年上修,贺德工只觉自己这些念头实在僭越,当即猛一咬舌尖,尝到了满嘴咸腥、痛得精神一振过后,才觉安心不少。
他不敢抬头,只看着前头一双脚跟镶玉的宝靴利索地踩过了一层层金阶、点着一阵红云落下,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直令得他面色通红、心头一热,险些当场出丑。
好在前头那佝偻身子及时察觉,但见得他伸出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搓,一声脆响即就将贺德工唤醒过来。
那老修不听贺德工谢,只是又算着后者速率步频,以一个十分舒服的速度。将其带到了一个直令得贺德工自觉一座好似要比贺家灵山还高几尺的高阁之前。
此时嵌在绛色大门上头的两颗狮子头四目圆睁,散出灵光将奉姓阉奴与贺德工上下打量一阵过后,这才放行。
进了堂内,贺德工老实拜过:“洪县贺家贺德工,拜见佛子。”
“道友辛苦,”尕达语气热络,倒是要比寻常筑基还要和蔼亲切。
“为上宗做事,不敢言辛苦。”贺德工壮着胆子稍稍抬头,才瞟到那衣着清凉的宝钗明妃,即就被吓得埋下头去。
“噗嗤,”宝钗明妃一声娇笑,尕达亦是毫不着恼,反还轻笑朝着那奉姓阉奴交待:
“奉前辈,铁佥事前番赠过我一枚红心石观赏。这物什与练气修士却有益寿延年之效,待得贺道友临行时候,奉前辈莫忘了替他装好。”
“佛子,这怎使得,”贺德工垂着脑袋好生推辞,孰料尕达却还劝道:“贺道友不怨我借花献佛便好。”
后者执意要给,贺德工一个练气小修又哪里真能推脱。但听得尕达过后又言:“却不晓得此番道友替康掌门拜会了哪些大员?”
这消息本就不消、也掩藏不住,贺德工便就老实答道:“费家诸位宗长及朱主薄、不色长史、秦典军,还有六曹曹掾、副曹.”
“哦,原来如此.”哪怕听得自己是最后一个,尕达却也未见得有什么不悦之色。他只是将贺德工呈来的礼单稍稍一扫,算清了大概价值,即就又现出些浅笑。
本想再向贺德工问些宪州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又觉没了什么意思,即就端起清茶,要奉姓阉奴将白捡了十年阳寿的贺德工送了出去。
“佛子还是这般大方,”宝钗明妃一双素手熟稔地按在了尕达的前关上头轻轻揉动,后者舒坦得微眯起眼,笑声出来:
“不如此,何以能令得这公府诸修皆引我为知己?这匡家人的天下,终究只有他们匡家人自己在乎。
什么公府、帝京,什么前程、造化,哪有到手的实惠更亲?或正或邪、或忠或奸、或雅或俗,概莫如是。”
“而且,似也不止我一人大方,”尕达又一瞟礼单,轻声念道:
“鬼剑门可算不得富裕,这姓康的掌门到底能算人物。‘舍得’二字,倒是已参破得有些境界,兼还有一身硬扎本事。便算其灵根不济,却也能算可用之才。只可惜”
念到此处尕达目色中渗出不满,看过一眼奉姓阉奴离去的方向、发声轻叹:“只可惜,这样的人物,怎么就不生在雪山道呢”
“呵呵,真若那般,佛子可是要救了山南道好些妇人.”
宝钗明妃的笑声好似银铃,勾得尕达耳根发痒,却是未再说话。
渐渐的,就在这笑声过后,尕达却是又缓缓敛去悦色。倏然间,他似是想起来了常在公府堂内独坐的一个清瘦影子,竟就在心头冒出些震怖之意。
还在轻揉着前关的青葱手指并未将他心头安宁擒住,反令得尕达合目时候轻皱眉头:“禅师与方丈孰对孰错,此役过后,或就见分晓.但愿,莫要晚了才是。”
————宪州、神剑城 宋时楼作为神剑城中一等一的正店,其内大师傅所烹制的炎羊肉是得过鬼剑门无剑上修赞赏的程度。
这位在宪州只手遮天的人物,甚至都动过要将这大师傅收入鬼剑门中的念头。只是还未成行,那无剑上修的一身金丹血肉,即就在康大宝这灿亮的戟光下头化作烂泥。
若要从这头论的话,却是这从云角州那边蛮地方而来的康大掌门,坏了这宋时楼大师傅的一场造化。
不过此时的始作俑者,却吃不出来这盘中羊肉带着的怨怼。他只是大马金刀地落在二楼雅室,似是遭远处桌上那高鼻深目、肤如凝脂的西州胡姬勾了眼睛。
但见得那一双小脚好似脂玉、娇若金莲,确要比康大掌门攥在手头的杯盏还要白上一筹,正随着密集鼓声点在黑檀木桌角、带着那婀娜身姿旋舞不停。
康大宝只见得一只西州金粉描成的孔雀翎,正随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轻颤摆动,待得再闻得束腰间小巧银铃响过三声,那桌顶上的莲花灯似也亮了三分,照得胡姬薄纱下头的蝴蝶骨又染上一层蜜色柔光。
“不错,”
一曲终后,久未消遣的康大宝难得赞过。坐在下手的何昶面上表情很是挣扎一阵,即就要偷偷起身,却被前者拂手拦下:“莫多心思,”
闻声过后,何昶自是赧然,不过惯被人误解的康大掌门却早已见怪不怪。他又尝了一口盘中炎羊,一双小眼睛也跟着殊为自然地眯了起来。
左右众修见得此幕自家百感交集,“自家掌门命苦呐,平日里哪吃过几回好东西”
康大宝却不顾这些,只是大快朵颐将盘中炎羊吃尽,继而感慨道:“这胡姬我家小楼倒是也可聘得一位,殊为开胃,买卖定会兴旺十分。”
叶正文见得近来总是谋划不停的康大掌门难得玩笑,便也应着后者发言:“那或可让晞哥儿从凉西发些回来,他隔得近,当有门路。”
“若是晞哥儿拐个胡姬回来,不晓得师娘该有如何着恼。”
许是近些年愈发寡言的段安乐许久未开得这等玩笑,竟令得与座众修尽都笑出声来。
怨不得他们高兴,毕竟此时宪州大部,除了跟云泽巫尊殿腹心之地接壤的一县之外,其余各县都已平定。
毕竟确如康大掌门事前所计,就在鬼剑门这倒行逆施之下,宪州这地方好人确是难活。
这些恶修罔顾伦理、屠戮凡俗的罪状,早已是板上钉钉,加之京畿过来的八家良姓却也积极,两相结合之下,自然而然使得宪州之地迅速地完成了腾笼换鸟。
与之相对应的是,宪州监室又遭挤得满满当当,直令得重明宗一下便攒够了练气签军千二百名、筑基签军近十。
这等队伍并不比重明宗精编的青玦、赤璋二卫善战,但却胜在不消多少灵石维护、兼又悍不畏死,关键时候、或也能建些奇功才是。
康大宝此番来过宪州,斩了一上修、得了大笔资粮、净了宪州风气、又消了辖内土客之争,确是所获颇多。
除了以无剑上修为首的一众恶修或是稍有不满之外,余众当是皆大欢喜,
这些京畿过来的良家,又有哪个没有治家的一袭本事?
当时的康大掌门喜得,甚至都到了已能看得到将来宪州地上源源不断地冒出资粮、涌往重明宗的府库里头的场景,心头自是欢喜。
只这时候,他腰间一块信符却倏然间闪烁起一排篆字,才看过一眼,即就令得他讶然轻叹:“竟是红粉观主与舍心伽师二人合力还斗黄米不过?!甚至还被他顺势斩了千佛林一位金丹?”
他话音刚落,此番与座的重明弟子便又有哪个还不清醒?
“这宪州却呆不久了,是又要做那攻伐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