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角州、宣威城 大卫仙朝乾丰五百廿二年十月初七,值神白虎、岁次壬戌。
又是一年万寿节,较之平常地方,秦国公府辖内自要张灯结彩得认真许多。这一点,便连接连发丧的武宁侯府之中,亦都不能例外。
霍樱才走不过三日,或是因了哀气所染,康大掌门唯一的师妹何晚樱亦也身故。得寿一百廿七岁,无病无灾、算得圆满。
这接连变故或是令得康大宝都稍有疲惫,是以未做主持,尽由何昶一人操办主理。论及师承,何晚樱却是李师叔一脉。
而今重明宗于此脉威望最著的却要轮到康荣泉这一小辈,饶是身上伤势未好,照旧不舍清闲,与何昶这师弟跟着忙前忙后、操持诸事。
时至今日,丧事已毕。
重明众修自该需得收起哀戚,准备着各负差遣、经营四方。
先是康令仪携康昌昭、康昌晏两名异母弟已经得了出发时日,是要跟着费南応正妻韩宁月,一路随费家队伍去了颍州拜在费晚晴门下修行。
这事情康大掌门夫妇都与费晚晴去过书信,对这从妹自也放心。
康昌懿未留多久,定州战事仍旧焦灼,他能从阵前赶回,都已是其师储嫣然格外开恩。
只是未想得回来一趟,确需戴得两回首绖,眼见就要误了时日,这便匆匆告别父母,骑着青雷赤牛奔回战场。
那上乘符宝也不是好寻之物,至少康大掌门这番拾回的储物袋都未见得,费疏荷打听多日,却也一无所获,是以这担忧之心,较之从前,却还要重上许多。
趁着此番众位师弟尽都返还,康大宝也将宣威城留守一应事情皆都梳理清楚。
现下小环山与平戎县尽毁,寒鸦山四百余家又成游民,宣威城都已能算得重明宗一十分重要的财源,几乎算得宗门根本、却不能马虎半点。
除了宣威城之外,还有韩城地方,亦被康大掌门点了八代弟子以为镇守。
靳世伦首徒唐玖、长子靳堂律,分做正、佐。
较之因了匡琉亭留驻许久、繁华许多的宣威城而言,曾经与其不遑多让的韩城,却已经败落许多。
是以康大宝选去相辅的势力不多,除去向来与重明宗能称亲厚的寒山派之外,便只有才因了假丹老祖郑泰白伤重不治的假丹老祖的云威郑家,可跟着过去修养一阵。
诸事界定过后,议事堂内亦又缄默下来,只听得蒋青时不时因了胸口伤势发声轻咳,就再无声响。
这当口却又是袁晋出来说话,他瞥过一眼康大掌门稍显麻木的神情,起身言道:
“师兄,孤鸿子前辈前日寻过我。”
“哦,是了,那前辈前番奔来宣威城,与我言是特来寻你,好报前番援手之义。我与他指了阳明山,中间却又出来了晚樱之事,倒又令得人家空跑一趟.”
康大宝倏然轻叹一声,遂又言道:“贵客临门、家中治丧,却是其中失礼之处,老二你多与前辈告罪一二,莫要令得人家生恶。”
“师弟省得,”袁晋颔首一阵,开口又言:
“孤鸿子前辈是言他在阵中受伤、没了大半身家,如今却是身无长物,也不晓得该如何报这救命之恩,便想着要在宣威城中为我重明弟子开道会三场,也算是稍有弥补。”
“哦?”康大掌门听得眸子一亮,当年他去山北道听孤鸿子讲法,便算身为金丹,却都要需得费家人情、一笔资粮。
不过听得过后,却也只觉这老修是有本事。堪称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于修行上头却有些独到见解。
当其时非止场中上修尽得真义,便连台下假丹、真修,亦也都如痴如醉。
要晓得这可是门好本事,高门大户不缺金丹,但会修行与会教习,修行人却都晓得这是两回事情。
孤鸿子确有本事,便连听过孤鸿子讲法过后的费南応,亦都见猎心起。以致颍州费家这等门户,也动了心思,花了大价钱聘其为家中教习,
能以散修之身,令得巨室之家如此看重,足见得孤鸿子于此道造诣之高。
且较之康大宝那春秋笔锷纵然奇异、只能惠及亲近门人的弊处,孤鸿子讲法于重明宗大部弟子而言,却是一良机。
是以若是孤鸿子这番能拿出来上回在万宝商行讲道的八成功夫,那康大掌门便就已能觉称心如意。
“此事甚好,老二你代我向孤鸿子前辈致谢。问过前辈之后,趁着众家弟子都在,抓紧定一方便日子。”
“是,师弟晓得了。”
三日后,道会启场。
照理当年匡琉亭于城中受封的天坛正空,该是一上乘讲道之处,然则那上头是有帝蕴长留,用之不恭,康大掌门却无胆子去冒这僭越风险,便只得另花资粮。
但见得宣威城中校场九转聚灵阵悬空流转,八十一块上品灵玉引着城中六条灵脉流转,凝作漫天莹白灵雾;
百座云纹玉案列如星阵,清心莲灯燃得凝神香,烟缕缠作青鸾之形。
而今正值大战,重明宗不过才暂得安宁,秦国公府辖下照旧萧条、疮痍满目,一应物资尽都紧缺。
这些面子功夫固然是要花不少灵石不假,然康大掌门却照旧舍得,显也不打算与孤鸿子就此钱货两讫,还是想着与这位作风颇佳的散修金丹结些善缘。
重明弟子与应邀而来的费家子弟按阶列坐,重明盟各家比不得京畿八家势力雄厚,位次却仍在前头。
以云谷章家为首的京畿八家未显出怨怼之意,毕竟金丹讲法,与他们而言也算难得十分,皆都敛息屏气,淡然候着孤鸿子登坛。
俄而,东南方起来清飙,孤鸿子踏云而来。
这老修青布道袍沾雪梅之香,手中灵韵玉简泛月华之泽,足尖轻点高台,灵雾自散三尺。
孤鸿子虽是散修出身,然则要靠着讲道这门本事吃饭,卖相却也不输寻常大家耆老。
台下众修只看得这副仙风道骨,心头便就又钦服几分。但听得孤鸿子登坛过后,目光扫过列坐的袁晋后也不遮掩,躬身拜过,声含灵力,如清泉漱石:
“昔年山北道遭难,幸得袁道友舍身相护,“今以三卷道言为报,聊助诸位破修行迷障。”
言罢,待得坛下众修回礼称谢,孤鸿子手头玉简即就凌空悬起,灵光骤盛,映得全场皆明。
孤鸿子指尖划动,第一道灵光化作篆文:“筑基者,如筑琼楼,需以灵力为基,心性为梁。勿贪快而损根,勿惧缓而废功。观天地灵息,融自身气海,方得稳固如岳。”
话音落时,灵光入众弟子眉心,或有闭目凝神者,或有面露恍然者,皆觉丹田灵力流转愈顺。
再划指尖,第二道灵光凝成虚影:只见虚影修士急于求成,强行催逼灵力,导致经脉崩裂,灵海动荡。“此为灵力运转之忌,”
孤鸿子声沉如钟,“当知灵力如流水,堵则溃,疏则通。需循经脉走向,随呼吸吐纳,若遇滞涩,可引灵雾润之,勿以蛮力冲之。”
虚影消散间,台下弟子皆暗自对照,修正自身法门。
末了,玉简化作第三道灵光,散作漫天光点:“道无定法,唯适者得之。尔等或御兽,或修剑,或炼符,虽途不同,然求道之心一也。遇惑则问,遇难则思,方能步步登高,近仙途之境。”
光点落处,有弟子起身问筑基瓶颈之法,孤鸿子以灵韵作答;
又有弟子问御兽与修为本末,孤鸿子引“万物有灵,相济相生”解之,言简意赅,皆中肯綮。
约莫十余问答毕,这老修方才又讲行气一十六处通用窍门、破关三十二处巧思办法。
只是这些在孤鸿子看来都已不甚值钱的法子却有门槛,非智慧之人难得悟全,但只要认真听得,多少亦也有些受益。
待得日头初升,这台讲法方毕。
手中玉简灵光敛去,孤鸿子踏云而下,弟子们皆起身行礼,面生感激之色、口中齐呼“谢前辈传道”。
康大宝携袁晋上前,拱手道:“前辈所讲,字字珠玑,重明宗上下皆受恩惠。”
刚才那场讲法固然面向的是那些低阶弟子,但便连康大掌门都觉有些微受益,于坛下这些听法的弟子而言,却不晓得该是何等造化。
认真说来,请来名师讲法,向来是高门大户常有的事情,也就是重明宗兴复太短,这才少些贵气。
且这孤鸿子讲法从不沾争议之处,只言直白道理,在方家看来或要觉稍缺精妙个性,但于西南三道这些小门小户的弟子而言,却就是恰到好处。
康大掌门暗自想到,将来此类事情,还需得多做一二,哪怕花费些资粮却也划算。
孤鸿子笑答:“袁道友前番援手之德,本该厚报。然老朽身无所长,今日方稍报一二。”这老修言语真切、不似客套,目光转向康大宝时候,便又出声赞过:
“此城曾为公爷行在,道韵流转不息,日后必成修仙盛地。康掌门得此信重,将来前程,却是不晓得该如何光明。”
“晚辈百无一是、重明宗能有今日景象,却是受了公爷照拂之恩。”
于外人面前,康大掌门自不会从口里头吐出来大卫仙朝的半点儿不好。孤鸿子也无与前者多做客套的意思,只直言道:
“今日讲法算得一场,袁道友与老朽言,宪州阳明山处,还有贵宗诸多弟子。既如此,老朽也不好多做停留,待得袁道友此间事了,便就随他一道返往宪州。”
康大宝自然要劝:“怎好累得前辈如此奔波,还请稍歇些时日。”
“承蒙康掌门厚意,不过在下背上刻着债条,心头却难通泰,几百年来向来如此。”
听得孤鸿子如此言讲,康大宝便就不再劝讲,只交待一侧的袁晋下去好生将前者安顿。
同时也想着要不要让老二多留些时候,也好让如段安乐这等弟子单独向孤鸿子求法一二。
这念头甫一生出,即就成行,孤鸿子倒未想过袁晋在宣威城一停即是半载,却也不好食言。好在他于此城中养伤,重明宗不仅供给灵脉、甚至还赠来灵丹。
如此厚遇之下,如段安乐、康荣泉等门中翘楚得康大掌门授意,过来恭敬求法,孤鸿子倒也不吝得指点一二。
康大宝身为掌门,自然不会将教习弟子诸事尽都寄希望于外人身上。
这数月以来,照旧将春秋笔锷常伴身边,每有弟子从孤鸿子那边听过教导,便就又会召来身前、以教化之宝指明前路,也好令得一众弟子互为佐证,免得迷途于一家之言。
如此三月过去,这些弟子进益却是喜人十分。
康大宝又与孤鸿子备份厚礼,后者倒也磊落,并未推脱、坦然受之。
这却也令得康大掌门颇为放心,毕竟他是个敦本务实之人,后者那所谓“要报救命之恩”却不保险,真若到了钱货两讫的时候,却就还是灵石、灵珍更为实在。
孤鸿子与袁晋走后不久,门中能干弟子亦各奔四方,蒋青的伤势也是好转不少。
这日蒋三爷正在宣威城中听得康大宝与叶正文二人议着将来安排,内中尽是些诸如各家屯垦划线、经营生发的冗杂事情。
听后不久,蒋青眉头即就不禁微微蹙起。康大掌门向来心细如发,见得此幕,便就做个手势与叶正文停了议事,转而开腔言道:
“老三,我与你说桩事情。”
蒋青这才来了心情,直言道:“大师兄吩咐便是。”
“嗯,”康大宝颔首过后,轻声言道:“你距离结丹关口已然不远,既如此,宗里头这些琐碎事情,你便莫要理会。”
但见得蒋三爷眉头登时舒展开来,正待应下,便就听得康大掌门又发言道:
“我这便去与费家几位长辈言讲,求请你借住在费家宅邸安心修行。天勤老祖对你青睐有加、兼又慷慨大方,兹要你诚心请教,说不得还会引你圆满丹论。”
见得蒋青眉宇间似有迟疑之色,康大宝这才宽慰:“费家人情师兄我都已欠了不晓得多少,你也不消作难。”
蒋青仍在犹豫,开腔道:“那宗内事情,”
这话一出,便连落在二人中间的叶正文亦也笑道:“你这剑仙心思哪里在此,有掌门与我在宗内操持,青哥儿放心便是。”
康大宝亦在旁帮腔:“是了,且而今也没有比我重明宗再出一金丹上修更为关键之事,这些事情,不消操心!”
蒋青这才放心,朝着二名师兄稽首拜谢。
三人这才议罢,康大掌门推开房门,便听得外头费家使者过来,要讲些出行事宜。
康大宝想也不想,便要叫人去唤康令仪姐弟三人过去,却听得来报的弟子又发言道:“掌门,来人是言夫人,似是亦要同行.”
“嗯?”
本还平淡的康大掌门登时一愣,倏然便就想清楚了原委,可一时却又不晓得是该惊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