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自信和从容,让本间雅晴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洪桑,那就祝你津海之行,一切顺利。”本间雅晴干笑一笑,在他白皙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
草泥马…死变态!
“谢谢司令官,再会。”洪智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赶紧起身告辞。
“松田君,代我送一送洪桑。”
会面结束,本间雅晴唤来一旁侍从的英俊武官松田信。
“洪桑,保重。”
松田信将二人送上汽车,看着车灯消失在夜色中,他脸上恭敬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快步回到官邸书房,对着本间雅晴沉声说道:“将军,涩谷三郎信徒,都是些狂热的少壮派,我们还是少接触洪智有为妙,免得引火烧身。”
本间雅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啊。
“这趟浑水,我们不能趟。
“但他毕竟是亲王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河北河间一带。
“咱们要做的就是既不阻止,也不帮忙。
“呵呵,红票的贺大帅一部,不是在河间一带吗?
“华北司令部不是刚给咱们配发了一批新式毒气弹吗?
“我亲自带队去给他们送几发尝尝鲜!也正好,完美地避开洪智有这尊瘟神!”
松田信立刻低头:“哈依!”
本间雅晴说着,突然转过身轻轻握住了松田信的手,眼神变得异常温柔起来。
“松田君…”
松田信日常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又不敢挣脱,只能僵硬地任由他牵着,走进了旁边的和室。
献身是小事。
只要能本间雅晴不插手,一个从满洲国来的外来户,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他相信,只要自己和穆连城联手,一定能把洪智有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当然,眼下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先伺候好这位…癖好特殊的司令官阁下。
回到酒店,洪智有第一时间冲进了卫生间。
热水冲刷着身体,他却感觉洗不掉那股子腻歪劲。
惠子拿着毛巾,一边温柔地给他搓着背,一边轻笑问道:“你怎么了?本间雅晴司令官不是对你很客气吗?”
洪智有哼了一声,水汽氤氲中,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厌恶:“以后还是少跟这个老鬼子打交道,这个人有问题。”
“有问题?”惠子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旋即噗嗤一笑,明白了过来:“我也感觉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就像我…看你一样。
“我可听说过,他在东京以前跟一些男演员走的很近,也许那些传闻是真的。”
“死变态!”
洪智有低声骂了一句,抓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身子。
洗完澡出来,他迅速换起了衣服。
惠子看着他利索的动作,有些担心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是的,我得去见一个人。”
洪智有头也不抬地回答,正在往脸上涂抹一些改变肤色的东西。
惠子眉头紧锁:“现在外面都说有杀手盯着你,这么晚出去太不安全了。要不,让彭虎跟你一块儿去?”
“算了。”洪智有摆了摆手,“人多反而眼杂,更容易暴露目标。”
他简单捯饬了一番,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黝黑粗糙,再戴上一顶破旧的鸭舌帽,套上棉衣短袄,粘上假胡须,活脱脱一个在码头讨生活的苦力。
利顺德大饭店。
上一世保密局经常在这里团建,他对酒店的边边角角再熟悉不过了。
洪智有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厨,趁着夜色,混在一群倒厨余垃圾的工人里,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他拐进了一条隐蔽的小胡同。
他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院门前停下,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轻轻叩响了门环。
很快,门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西装,神色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找谁?”
居然是梅绍?
梅绍是吴蕊蕊的亲舅舅。
这家伙上一世巧舌如簧,怂恿蕊蕊去国外,唆使吴家跟苏家联姻,最后还差点伙同外人,把老吴辛苦攒下的家底给吞了。
呵呵,真是有缘。
在这儿碰上了,那还能让你丫活着走出津海?
洪智有压低了帽檐,用一口带着关外口音的沙哑声音说道:“我是做山货生意的,听说您这儿想收点好年份的老山参?”
梅绍上下扫了他几眼,没看出什么破绽,便侧身让开了道:“进来吧。”
到了里屋。
早已等待的梅秋菊和蕊蕊连忙站了起来。
“你是洪先生?”梅秋菊问。
她听吴敬中在电话里提过一嘴,说会有一位姓洪的先生从关外带些东西过来。
洪智有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强行压下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妈”。
再世相逢。
眼前的梅秋菊还不到四十岁,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整个人比上一世在津海安定下来后,要憔悴、清瘦许多。
毕竟老吴在敌后搞情报,关内又高压抓捕军统和红票,她们母女俩成天担惊受怕,也没个安生。
而她身边的吴蕊蕊,此时刚刚高中毕业,大概也就十八岁的模样。
气质单纯,身材高挑,一张与后世女星倪妮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此刻还带着少女的青涩。
由于缺乏社会历练的打磨,也没有后世那些大波浪、名牌服饰和高跟红唇加持,蕊蕊那种迷人、干练的女精英气质尚未展露。
单论颜值,远不及徐云缨和刘雅雯初见时那般惊艳,只能称得上清秀。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洪智有内心翻涌的思念与爱意。
就是这个女人,上一世陪着他在商海沉浮,为他操持着庞大的商业帝国,又为他生儿育女。
尤其是在东京他与麦克阿瑟周旋谈判时,正是蕊蕊孤身远赴北美,为他游说国务卿艾奇逊等人。
他们是夫妻,更是战友。
可以说,洪智有后来早早退休,躺平当个甩手掌柜,有一大半都是蕊蕊的功劳。
“洪先生?”
梅秋菊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出神,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蕊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
“抱歉,失礼了。”
洪智有立刻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吴小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他随即转向梅秋菊,恭敬称呼道:“师母,我是受老师所托。”
说着,他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了桌上。
梅秋菊倒也不客气。
她打开布包,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清一色全是黄澄澄的金条。
她拿起一根在手里掂了掂估了下重量,然后仔细地点了点数。
二十三根,一根不少。
她心里对这人顿时多了几分好感,这小子别看黑,心还算敞亮,至少没在中间吃回扣。
梅秋菊系好布包,抬头问道:“他在那边还好吗?
“听说关外查得很严,日本人连大米、白面都不让老百姓吃。”
她知道丈夫的口味,就好那口饼子,爱吃牛羊肉。
在山城,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可到了东北那就不好说了。
“师母放心。”洪智有笑着回答,“老师有日本人的红本粮证,想吃什么都能弄到,牛羊肉管够,身体好得很。”
梅秋菊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她随即又低声笑了笑:“都说东北天寒地冻,是个苦地方,谁都不愿意去。现在看来,老吴在那边的创收能力,看起来也蛮不错嘛。”
洪智有咧嘴一笑:“师母,这才哪到哪儿啊。
“您就瞧着吧,等将来光复了,老师给您带回来一座金山都不稀奇。”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当然,这话可不能跟外人说,要不然,该有人去找戴老板运作抢着去东北了。”
梅秋菊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一番闲聊下来,梅秋菊越看他越顺眼,觉得这孩子机灵,还透着一股子让人亲近的劲儿,特别有眼缘。
当然就是看着穷了点,邋遢了些。
“师母,我能单独跟蕊蕊说几句话吗?”洪智有忽然开口,“老师有所嘱咐。”
“这…”梅秋菊有些犹豫,她骨子里还是个挺传统的人。
“是关于她去国外上学的事。”洪智有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一听到这个,梅秋菊犹豫了。
蕊蕊出国这件事,她向来是不大赞成的,总觉得那些洋鬼子不是好鸟,但架不住亲弟弟的劝说和蕊蕊自己想去。
既然老吴派了心腹专程传话,那自然得听听当爹的是什么意见。
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你们去里屋聊吧。”
说着,她冲吴蕊蕊道:“蕊蕊,你跟小洪聊聊,我去外边透透气。”
到了里屋,终于有了和妻子独处的空间。
洪智有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他知道,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过于热切的情感会显得很“变态”,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和不适。
“你是来替我父亲劝我,不要去留学的,对吗?”
吴蕊蕊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少女的执拗和疏离。
“我已经跟舅舅商量好了,要去美国留学。舅舅说,那边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连空气里都带着甜味,那是一片自由的净土。”
洪智有真是呵呵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照片,轻轻地摊在桌上。
“净土?”
他指着照片,声音平静却有力。
“你看看这些。美国大萧条,他们的老百姓现在连一片面包都吃不上。他们的孩子,正在街头忍受饥饿。
“有钱,你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拥有自由和快乐。
“没钱,你就算去了所谓的净土,也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些照片都是日本间谍为了在舆论上攻击美国,特意挑选最龌龊、肮脏、最阴暗的角落拍摄的,但照片上的苦难却是真实的。
洪智有看着吴蕊蕊那张因震惊而变得苍白的脸,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如果你不想在异国他乡的深夜,被几十个黑人堵在小巷里欺负。
“不想被街头的酒鬼、流浪汉、瘾君子抢走身上最后一个铜板,我劝你,还是留在山城。
“毕竟在那里,你是军统高层的千金,至少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然,你也可以留在津海,我会安排你进入南开或者北洋大学,并且会派专人保护你的安全。
“记住,有生命才有自由。
“你又不是为了全人类的自由而随时准备牺牲的革命者,没必要去高举自由女神的火炬,不是吗?”
吴蕊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些照片上的饥饿与绝望,像一记记重拳砸碎了她对大洋彼岸的美好幻想。
她那与生俱来的精明和聪慧,让她瞬间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每一个字很可能是血淋淋的真实。
见她眼神闪烁,已然动摇,洪智有知道,是时候下猛药了。
他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深情,声音也褪去了刚才的冰冷,带着一丝恳求:
“蕊蕊,不为别人,为了我,别去国外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吴蕊蕊浑身一僵。
“你?你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大喊。
“别害怕,给我两分钟时间,听我说完好吗?”洪智有连忙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的眼神诚恳,没有半分轻浮。
吴蕊蕊的动作停住了,但戒备心丝毫未减。
“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话,有些荒诞,甚至会超出你的想象,但请你一定保持耐心。”
洪智有组织着语言,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切入点。
“你听过时光倒流吗?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是从未来过来的。”
这话说出口,连洪智有自己都觉得离谱。
“一九四五年光复后,你父亲成了津海站站长,我是他的秘书。那会儿你在粤州,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后来我们谈恋爱、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在香岛有一座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岛,我们还是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我们的女儿叫乐乐,她很可爱…她喜欢在沙滩上玩耍。
“你总喜欢陪着她在沙滩上画画,一画就是好半天。
“你还老让我给你弹钢琴曲,哪怕我明明弹得很烂。
“那是架白色的钢琴,是你二十五岁时,我专程让人从瑞士给你订制的,上面刻着你的英文名字,凯伦。
“说简单点吧,上一世,我们是夫妻。
“我们相濡以沫,我们见证了很多历史和奇迹。”
洪智有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此刻却变得有些磕磕巴巴。
回忆起那些温暖的片段,他的思绪变得杂乱,眼眶竟莫名地有些发酸。
吴蕊蕊没有笑话他这番“胡言乱语”。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
“如果…如你所说,你总应该知道一些我的事吧。”她开口了,声音有些紧张。
“当然。”洪智有点头。
“你喜欢像大蛤蟆一样趴着睡觉,你喜欢安静地画画,最喜欢画栀子花和猫,你不喜欢吃香菜…”
“这些我妈和我爸也知道,你完全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吴蕊蕊没有打断他,只是冷静地插了一句。
“那我说点他们不知道的。”
洪智有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
“你洗头,总要打两遍洗发膏。
“你上国小的时候,在笔盒里养了一只小蜘蛛,结果被你那个调皮的同桌给弄死了,为此你哭了好久。
“上国中的时候,有个暗恋你的男同学,在马路上被一辆军车活活碾死,你吓得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你最喜欢的是钱,因为只有钱才会带给你安全感。当然,也许你现在不喜欢,但将来一定会喜欢。
“真的,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
洪智有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
“比如,你那…有颗小痣。
“比如你…”
他一连串说出了许多只有吴蕊蕊自己才知道的隐私。
吴蕊蕊的脸色,从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成了目瞪口呆。
她脸颊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一片苍白。
爸妈骨子里都很传统,绝不可能把她小时候的事情告诉一个外人,更何况是自己绝密的一些事情。
再者父亲常年在外奔波,与自己聚少离多,很多事情他根本不知情。
至于母亲,从她刚才数金条时那份谨慎就能看出来,她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吴蕊蕊彻底沉默了。
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把洪智有当成疯子赶出去,愿意听完他所有的“胡言乱语”,是因为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从十二岁那年起,她就经常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北平的天空飘满了五星红旗。
她梦到自己住在一座美丽的小岛上,岛上到处都是豪华的别墅,远处海边还有一座气派的帆船形状酒店。
丈夫和孩子在沙滩上嬉笑打闹,其乐融融。
父亲和母亲则悠闲地坐在躺椅上聊天晒太阳。
那个孩子,也就是梦里的女儿就叫乐乐。
她还能远远看到那座标志性的港口,看到璀璨迷人的夜景。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香岛的维多利亚港。
梦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唯独那个丈夫,她始终看不清脸,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梦,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
有时候场景会变,会在网球场,会在豪华的游艇上,很多东西甚至超出了她现有的认知。
但无一例外,家人都在身边,梦里全是奢华、富贵、和睦的景象。
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几乎与她的梦境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吴蕊蕊几乎可以确定,洪智有,或许真的就是自己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丈夫。
只是…